嚴熙光沙啞的笑了笑,說:


    “對,木星聰明。”


    沈木星長長的吸了口氣,閉了閉眼。


    “我答應我媽了,高考之前絕不能見你,我不能再氣她了,看她跟我操心,我心疼。”


    “這也正是我想告訴你的。”他說。


    沈木星又給自己打了打氣,說:“嗯嗯!我們倆沒什麽丟人的!我一定要好好考,考上清華,飛黃騰達回水頭來迎娶你!”


    “吱嘎——”不遠處的病房門被打開。


    沈木星渾身一顫,回過頭去,隻見母親的頭探了出來,麵色冷凝的看著她。


    她趕緊捂著電話小聲說:“我不跟你說了!我要回去了!”


    “嗯。”他咳嗽起來。


    “你注意身體呀!我掛了!拜拜!”


    “木星。”他突然叫住她。


    “……我愛你。”


    微笑,掛斷。


    她突然間不慌了,慢悠悠的走回病房。


    之後的很多個日日夜夜,在她麵對親戚的目光,麵對母親的冷漠,麵對人潮洶湧的巨大孤獨時,想起他的這句話,她就並不會感到委屈。


    91


    成績出來的那一天,沈木星已經被母親送到廣州的表姑家半月有餘。


    沈木星看著電腦上自己的成績,即刻打電話給母親,像是交了考卷的學生一樣,問母親的第一句話就是,我可以回家了嗎?


    她的成績是考不上清華了,但起碼考上一所211綽綽有餘。


    然而母親的回答卻是:“你現在敢給我跑回來,我就吞安眠藥給你看!”


    沈木星再次想起高考結束之後的那一天,母親非要把她送到廣州,沈木星不從,她就在家裏尋死覓活的混亂場景。她的心裏一陣煩躁。


    她咬了咬腮,無力地說:“媽,你別鬧了。”


    已經半個多月了,什麽時候才是個頭。


    “你表姑說了,中山大學好,報誌願的時候媽就給你報這個……”


    沈木星忍無可忍的打斷她:“我再跟你說一遍,你沒有權利替我報考!”


    “我是你媽!”


    沈木星脫口而出:“你不是我媽!”


    母親突然變得歇斯底裏:“你再說一遍!我不是你媽我是誰媽!和你那不省心的弟弟一個樣!都是討債鬼!”


    “你罵我別帶著我弟!我和我弟都不是你親生的!你對我弟冷漠,你對我折磨!我們倆才是來還債的!”


    那一陣,她的狀態實在不好。


    表姑聽見母女倆吵了起來,穿著拖鞋懶洋洋地走過來,把電話奪過去狠狠地撂下了!


    “吵吵吵!你們母女倆天天吵!再吵就給我回家去!”


    沈木星猛地站起來,火氣衝天地說:“回就回!”


    “哎呀!逗你玩呢!坐下!”表姑突然沒正經的笑笑,拉住她的胳膊。


    “你放開我!我要回家!”


    沈木星說著走到自己的房間,開始收拾行李。


    表姑走過來,站在門口,端著肩膀,問:“怎麽?去找你那個小男朋友?”


    “我媽說話不算數!說好了高考之前不許見他,現在高考都結束了!還是不讓我見!”


    表姑輕飄飄的摸著手上的鑽戒,說:“那他怎麽不來找你呀?”


    沈木星的動作一頓。


    “他……他忙著呢!你都不知道他店裏的生意有多忙!這裏可是廣州!又不是溫州!說來就來?”


    表姑說:“呦,某個姑娘可是羞答答的跟我說,某人千裏迢迢開著車給送練習冊的故事,既然那麽忙,當初怎麽有時間從水頭跑去溫州跟你開房啊?”


    沈木星把手裏的衣服摔進行李箱裏,回頭瞪表姑:“我再說一遍!所有事情都是我主動的!和他沒有關係!”


    “哦,種你輸卵管裏的那顆爆炸了的小種子也跟他沒有關係哦?要不要這麽倒貼呀?你在醫院裏插尿管的時候他在哪兒啊?在店裏做縫衣服啊?儂腦子秀逗啦?”


    沈木星繼續收衣服,動作越來越大,眼淚悄無聲息的流。


    “你們根本就不懂。”


    “我不懂?老娘挺著大肚子去追男人吉普車的時候你還在你娘肚子裏呢!我告訴你,別跟你媽作對,這世間上真正愛你的人隻有父母。”


    “愛我?這叫愛的暴力!從小操控我,逼迫我,讓我學習!讓我複讀!幫我填誌願!難道我選擇跟誰談戀愛也要她決定?她有這精力怎麽不對我弟使啊!她但凡往我弟身上用一點,我弟也不至於去河裏撈屍體吧?我都懷疑我弟不是親生的。”


    “他還就不是親生的。”


    此時此刻,沈木星仿佛看到了一麵模糊已久的鏡子,突然被人用手擦開了一塊。


    她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的看著表姑。


    表姑點了一支煙,大咧咧的說:“你們家的那點破事兒,我都不稀罕說。你呀,能呆就呆,不能呆就跟小姑吃火鍋去,咱們就看著,看你的那小裁縫什麽時候來找你。”


    92


    他會來嗎?


    整整一個月,沈木星在炎熱的廣州閉門不出,表姑沒收了她的身份證,把她的證件放在了情人那裏。


    表姑的情人很多,沈木星也不知道是哪個情人。


    她生氣、撒嬌、歇斯底裏,表姑都是軟硬不吃,美其名曰要幫她看穿渣男的真麵目,一開始她還跟表姑鬧,後來就蔫了,因為嚴熙光突然有一天不發短信給她了。


    沈木星開始心慌,她堅信,一定是母親對嚴熙光施壓,讓他遠離她,他是迫不得已才變得這樣冷漠,可後來事實證明她想多了,僅僅隻有那一天而已,那一天嚴熙光很忙,沒有空,直到很晚很晚才給她打過電話來。


    “我給你發了三十多條你才回!”沈木星氣壞了,一接起電話就衝他冷冰冰的抱怨。


    嚴熙光說:“我今天……很忙。”


    “忙忙忙!你總是很忙!嚴熙光!你到底在忙什麽啊?”


    嚴熙光那頭靜靜的,等她發完脾氣了,他才笑了笑:“忙著賺錢啊。”


    “我不跟你好了!”沈木星直接掛斷了他的電話。


    等了很久,他居然沒有打回來。


    以前她每次生氣掛斷他的電話,嚴熙光都會第一時間打過來,一直打到她接為止,可這一次,電話那頭很久都沒有聲響。


    第30章 他來了


    沈木星的心裏像是被針紮了一樣疼, 她焦躁的在屋子裏踱步,抓了抓蓬亂的頭發,從臥室走到廚房, 從廚房走到客廳, 不停地走。


    客廳的魚缸旁放著一隻小倉鼠, 倉鼠在籠子裏懶洋洋的趴著,用黑黢黢的小眼珠盯著她看。


    沈木星又回到臥室去,撿起床上的手機, 憋悶的盯著屏幕看。


    正在這時,嚴熙光的短信發了過來,沈木星的眼睛一亮,一刻不等的打開來看。


    “木星, 我也很想你。我一定會去廣州看你。”


    沈木星看著短信笑了,給他回過去:“嗯嗯嗯!你什麽時候來?”


    “現在不行。”


    沈木星愣怔之際,嚴熙光的短信又回了過來:“我有幾個客戶定做了衣服, 已經排好了。”


    沈木星有些惆悵,卻也吞咽下一肚子的話,勉強的答應了:“好吧,那我不為難你。”


    又是一個月過去, 沈木星不鬧了。


    她也經常跟弟弟發短信, 弟弟突然成長了不少,一直勸她好好在表姑家呆著,多幫表姑做做家務。


    給嚴熙光發的短信少了,從一開始的不主動,到最後的很少回。


    日子變成了遇到他之前的樣子,無聊得如同一攤死水。


    第三個月的時候,表姑突然把證件還給她, 對她說:“我現在給你兩個福利,一是你拿著你的身份證回老家去找你的小相好,二是拿著你的身份證去辦護照,給你報個日韓團,出去見見世麵。你自由了。”


    沈木星沒回答,收拾了一晚上的行李,第二天還是放棄了,對表姑說:“表姑,我不回家了,我想去西藏。”


    表姑有些驚訝,她動作遲疑的把身份證遞給她,很快就笑了,給她豎大拇指:“這才是有誌氣的姑娘嘛!”


    沈木星沒說話,扭頭把自己房門關上了。


    93


    直到大學開學,沈木星都在外麵旅遊,確切地說,是遊蕩。


    這段日子以來唯一值得高興的,是她終於可以不用再複讀,沈木星以657分的成績被華南第一學府——中山大學錄取。


    母親在電話裏雖然還是冷冰冰的,但語氣中難掩驕傲地說:“你雖然沒考上清華北大,但你要知道,中大就是廣東省的清華北大,以後你要是在深圳找工作,打橫了走!”


    嗬,真可笑。打橫了走。


    新生報到那天,她一個人拖著輪子壞掉的行李箱,頂著廣州曬死人的太陽,真的就“打橫了走”。


    新生多得像是頭頂的光一樣讓人眼暈,沈木星被兩個學長接待了,學長們都戴著眼鏡,很熱情,不停地給她介紹著學校裏的事,沈木星也沒什麽興趣,偶爾禮貌的應上兩句。


    管理學院在中山大學的東校區,一個學長笑言道:我們中大東校,簡稱“中東”。


    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


    沈木星走在校園裏,路過四食堂,路過圖書館,路過孫中山先生像,這裏的一切都和她想象中的大學一樣美好,卻又像是少了些什麽。


    路口轉彎的時候聽見兩個學長小聲的嘀咕了一句:“學妹有點呆啊……對學長一點都不熱情。”


    一隻鳥從頭頂飛過,孤零零地落在樹梢上,看了看她,又噗嚕嚕飛走了。


    沈木星站在宿舍門口,接過學長手裏的行李,默默地說了一聲謝謝,就進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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