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成訂的是溫州菜,一進轉門,兩個迎賓深鞠一躬,服務生齊刷刷地喊起飯店的口號,嚇了沈冥一跳,直往沈木星身後躲,服務生將三人引至包房,途中由於飯店裏刻意營造的昏暗氛圍,地磚又仿造石板路鋪就,險些把沈冥絆倒,幾次都是嚴熙光扶住了他。


    推開包房門,室內是船塢畫廊裝修,服務生熱情地說馬上走菜,門一關,地上的幹冰就升騰起來,巨大的紅綠燈球在棚頂閃爍,有一種詭異的江南煙雨disco氛圍。


    服務生如仙子般呈上一道道菜品,一道家常魚餅炒芹菜,用一個巨大的盤子盛裝,盤沿點綴一隻開了屏的孔雀。


    鯉魚躍龍門造型的陶瓷盤裏,盛的是大排檔裏二十塊一碗的魚丸湯,最搶眼的當屬那道懷溪番鴨的容器,盤子是穿著粉色吊帶的性感美女側臥在青草地上,用肩頸和腳尖撐起一個釉亮的瓷盤。


    沈冥沒有見過這陣仗,眼睛不夠看。


    嚴熙光似乎對那個紅泥小火爐很感興趣,白皙的手握上爐上的茶壺柄,拿起茶壺柄掂了掂分量。


    上到第四道盤香鱔魚的時候,包廂外傳來了夏成的聲音,他一露麵,沈木星差點認不出,人倒是還是那個模樣,瘦瘦高高的,不過氣質與從前大不相同,他兩側的頭發推光,中間紮起一撮黑亮的小辮,左耳打著耳釘,黑色的棉麻盤扣唐裝褂子,腕子上纏幾圈小葉紫檀串,拇指間盤著念佛計數器,一派神采奕奕,富貴精明。


    “來晚了來晚了!”夏成一進門,沈冥就站了起來,夏成先把寶馬的車鑰匙往桌上一甩,兩兄弟爽快一笑,兩隻手掌一拍掰起腕子,夏成的手勁明顯威風凜凜,沈冥的手臂被他笑著就按了下去。


    夏成的笑眼在沈木星的臉上轉了一下,一雙手便朝著嚴熙光伸了過去,這桌子大,他幾乎半個身子都趴到了桌子上,雙手握住了嚴熙光的手。


    沈木星介紹道:“這是嚴熙光,這是夏成,我和沈冥的發小。”


    夏成伸出手的時候,嚴熙光就已經站了起來,謙謙地跟他握了一下,又把手抽了回去。夏成聲音爽利地說:“久仰久仰,以前就常聽木星提起你。”


    “幸會。”嚴熙光雖不愛笑,但目光卻很真誠。


    嚴熙光坐在沈木星旁邊,夏成趕緊拿起火爐上的茶水,挨個給三位斟茶,說:“來吧!都別客氣!動筷吧!”


    滿桌家鄉菜,沈冥看得實在眼花,沈木星先拿起筷子給他夾了一塊鱔魚肉。


    夏成歪著頭,憐愛地望著沈木星,就像大哥哥看自己的妹子一樣,柔聲說:“你變漂亮了,長開了。”


    沈木星莞爾一笑:“你品位提升了。”


    夏成用食指指了指她,心照不宣的樣子。


    夏成問:“你現在幹什麽呢?”


    沈木星說:“辭職了,在準備司法考試,打算明年試一試。”


    “天下第一考啊!很難的,你報班了嗎?”


    “我自學,聽網課。你呢?你怎麽樣?”


    夏成也不動筷,悠閑地盤著手裏的念佛器:“創業,做寵物用品。”


    “生意不錯吧?我聽說汙染整改後,很多製革行業都轉行做這個了。”


    “還行吧,剛有了點小起色,也算沒給我媽丟臉。”


    提到夏成的母親潘梅,沈木星忽覺感傷,距離上次見夏成,還是在四年前……


    當時正趕上春節回家,家裏一群七大姑八大姨剛走,沈木星在看春晚,母親坐到她身邊跟她說,你知道嗎?小裁給家裏打電話了。


    沈木星身形一震,詫異地看向母親,那時她已有一年沒有收到嚴熙光的消息了。


    母親說:“他給他外公家打了個電話,給老裁也打了,說是在那不勒斯拜了師,拜了個什麽師父我沒記住,意思是他們那兒最好的大師。小裁縫沒準要出人投地了。”


    沈木星沒說話,臉色漠然。


    母親又試探地說:“你都沒換號,他聯係你沒有?”


    沈木星說:“我不會換號的。”


    “那你就傻等吧!我當初說的話是不是應驗了?”


    沈木星緊緊閉著嘴,不發一語。


    母親剛要發作,夏成卻著急忙慌地衝進了沈家門:“佘姨!我媽被警察帶走了!”


    後來沈木星也是聽媽媽他們閑聊時知道的,夏成的媽媽因為非法排汙被判刑了,廠子也倒閉了,夏成大四就輟學,回老家四處借錢。


    也是從那年開始,沈木星害怕親戚紮堆,害怕過節的鞭炮,暑假就跑到外婆家去給溫以恒補習,寒假就留在廣東做兼職。所以,對夏成的情況她也不很了解。


    夏成把目光轉向嚴熙光,滿眼的打量,笑嗬嗬地問:“你們倆都在深圳?”


    沈木星說:“嗯。”


    夏成說:“哦哦,那還不錯,兄弟你是做什麽的?”


    嚴熙光說:“裁縫。”


    夏成點了點頭:“啊!裁縫好,裁縫好,我記得你以前就在鎮上做裁縫,現在去深圳也還是老本行啊?”


    嚴熙光說:“是,倒是不會別的。”


    夏成笑了:“哎,現在隨便做點什麽不賺錢啊?給人打工賺不了幾個錢的,還得自己創業,你說是吧?”


    嚴熙光說:“對。”


    夏成說:“男人嘛,累,不幹出一番事業來,一輩子都不甘心。但是女人就不一樣了,我以前就跟木星說,去深圳那麽遠幹嘛呀,家鄉風水好,做點什麽都發財。你去深圳混十年,都不一定買得起房,兄弟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嚴熙光隻是喝茶,微笑,茶杯放下的時候,修長的手指輕敲茶杯邊緣。


    沈冥瞅瞅這個,瞅瞅那個,默不作聲地吃飯。


    夏成又問:“你老家是哪裏的?”


    這話問的是嚴熙光,沈木星不是第一次跟他參加飯局,知道飯局一久,他必定精力不集中。沈木星就時刻盯著他,能讓他少應對就少應對。


    “他老家是泰順的。”她說。


    夏成說:“泰順好啊,文泰高速一開,泰順那邊旅遊就發展起來了,你家裏有老宅嗎?”


    嚴熙光直勾勾地盯著那紅泥火爐,一動不動,又死機了一樣。


    沈木星趕緊幫他回答說:“他家有。”


    夏成給沈木星倒酒,說:“我聽說很多人去那邊做民宿,有老宅的話能賺一筆吧?”


    “啊,那不能賣,那是他外公外婆的宅子。”


    “那將來不也是你們的嗎?該租的租,該賣的賣,在一線城市混,不容易,將來再生個小孩,哪裏都要用到錢,他掙辛苦錢,壓力也是真不小。”


    沈冥鼓著腮幫咀嚼著,艱難地吞咽下滿嘴飯菜,說:“姐我吃飽了。”


    沈木星摸摸他的頭:“你慢點。”


    夏成說:“狼吞虎咽的,再吃點。”


    沈冥搖搖頭:“吃不下了。”


    沈木星對沈冥說:“我先去個洗手間,你跟夏成先聊著啊!”


    沈冥點點頭。


    沈木星拉起嚴熙光的手,嚴熙光的目光從小火爐旁移開,很聽話地起身,隨她走出了包間。


    夏成問沈冥:“出來幹什麽想好了嗎?”


    “沒想好呢……”


    “你在裏麵都幹什麽啊?就天天吃飯睡覺?”


    “幹活啊……”


    “幹什麽活?”


    “踩車。”


    “踩車?”


    “踩車就是踩縫紉機的意思。”


    第53章 葉蓉


    155


    包廂裏的對話漸行漸遠, 沈木星牽著嚴熙光的手,走到了走廊盡頭,推開消防通道的門, 將他領到了樓梯間。


    樓梯間裏沒人, 說話有回響, 沈木星鬆開嚴熙光的手,他的視線才找回焦距,低頭凝視著她。


    “怎麽了?”他讓她看得有些慌。


    沈木星嘿嘿一笑, 口中噴薄出淡淡酒氣。


    嚴熙光皺眉。


    沈木星突然把兩隻手攤到他麵前去,聲音軟糯糯的:“手涼。”


    兩秒後,他才懂,大手往她掌心上一覆, 想給她暖手。


    誰知道沈木星卻把手一抽,從他的腰下繞了過去,兩簇柔弱無骨的指尖鑽過他的毛衣下擺, 貼著他的肌膚摟上他的後背,瞬間激起他一身的雞皮疙瘩。


    還沒來得及反應,她便已經將他抱住,頭埋在他的胸膛裏, 雙手肆意在他的毛衣下遊走。


    她一抬頭, 笑得像個小流氓。


    “這裏暖,借我用用。”


    她看見他的下頜線驟然緊繃,喉結上下滾動,身體僵硬,仿佛被她下了蠱。


    沈木星的笑容在暗處擴大,雙手更加肆意妄為,原本冰涼的指尖被他的體溫慢慢融化, 他的後背摸起來是男人的粗糲,她的手一寸寸掠過他的腰窩,輕輕地,柔柔地,仿佛要把他的熾熱全部吸到自己身上去。


    她的臉在他震耳欲聾的心口處蹭了蹭,小心翼翼的語調中隱含歉意。


    “你不要在意夏成的話。”


    他壓抑地吞咽了一聲。


    沈木星以為他心情受了影響,又說:“我不會讓你受委屈的,如果你不喜歡吃這頓飯,我們就走。”


    “如果我連這點委屈都受不了,那我也活不到今天了。”


    “那剛剛在飯桌上,你想什麽呢?”


    “我想……我應該缺一個烤爐,磚砌的那種,那樣做出來的披薩才正宗。”


    沈木星“噗嗤”一聲笑了,抬頭看他:“你怎麽還在想披薩的事啊?”


    “你都沒說好吃。”


    “我沒說嗎?”她眨眨眼,想了想,給他戴袖扣的那天早上,她吃完的確忘記了發表意見。


    “你沒說。”他很肯定地攫住她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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