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矣。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矣。故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較,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後相隨。是以聖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萬物作焉而不辭。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真善美的價值定論何在?


    《老子》首章既提出“道”與“名”的涵義,但同時又相同於“因明”的法則,能建能破,自說了一個道,自又推翻了道的名相。也如同正反合的“邏輯”辯證,不自立於不變的肯定與否定形態。如珠走盤,無有方所。所謂的“道”,乃“至道”的定名,都是為了表達的方便,姑且名之為“道”而已。“道”是“變動不居,周流六虛”的,名相隻是人為意識的塑造而已。叫它是“道”,已經是頭上安頭,早已著相了。要想明白這個不可見、不可得的“道”,隻有在用上去體會,才能了解有無同出而異名的道妙。因此第二章便推出美與善的道理,加以闡發。


    美與善,本來是古今中外人所景仰、崇拜,極力追求的境界。如西洋文化淵源的希臘哲學中,便以真善美為哲學的鴿的。中國的上古文化,也有同樣的標榜,尤其對人生哲學的要求,必須達於至善,生活與行為,必須要求到至美的境界。甚至散於諸子百家的學術思想中,也都隨處可見,不須—一列舉,另加介紹。


    現在從後世道家所標榜的修道,與學術思想上的應用兩麵來講,也便可以知道它的大要。至於進而多方發明,以各種不同的角度來說明各個觸角,那就在神而明之,無往而不自得了。


    先從修道方麵來講,無論後世哪一種宗教,或教育哲學,都會樹立一個美和善的架構(標的)。殊不知變生於定,二由一起。凡是人為所謂的美與善的道,一落痕跡,早已成為不美不善的先驅了。修道的人,大多數都把道的境界,先由自己的主觀觀念,建立起一個至真、至善、至美的構想。也可以說是自己首先建立起一個道的幻境,妄自追求。其實,一存此念,早已離道太遠了。因此老子便說:“美之為美,斯惡矣。善之為善,斯不善矣。”


    隨老子之後,後來從印度傳來的佛家學說,也同樣有此理論。例如大乘佛學所謂道體的“真如”,這個名詞本身便自說明隻是名言的建立,不可認為確有一個固定不變的“真如”存在。真者如也,如其真也。如果把“真如”確定在美善的範疇,這個真也就不如如自在了。這是許多修道者在思想觀念與見解上難以避免的大問題。因此佛學以解脫“見惑”——理解上的困擾;“思惑”——觀念上的困擾,為無為法,為見道的重心所在。譬如五種“見惑”中的“見取見”與“禁戒取見”,就都屬於思想見解上的迷惑。由此可見佛家學說與老子相提並論,並非偶然。老子是用歸納方法來簡單指示,佛家則用演繹方法來精詳分析。無怪宋儒中的反對派,就佛老並稱,同時排斥了。


    善反而不美


    大道無名,並非如一般凡夫俗子們所認為的常道。什麽是常道呢?便是平常人們為形而上道所建立起的至真、至善、至美的名相境界。這樣一來,早已離道更遠了。


    有個真善美的天堂,便有醜陋、罪惡、虛偽的地獄與它對立。天堂固然好,但卻有人偏要死也不厭地獄。極樂世界固然使人羨慕,心向往之,但卻有人願意永遠沐浴在無邊苦海中,以苦為樂。與其舍一而取一,早已背道而馳。不如兩兩相忘,不執著於真假、善惡、美醜,便可得其道妙而逍遙自在了。


    如果從學術思想上的觀點來講,既然美與醜、善與惡,都是形而下人為的相對假立,根本即無絕對標準。那麽,建立一個善的典型,那個善便會為人利用,成為作惡多端的擋箭牌了。建立一個美的標準,那個美便會鬧出“東施效顰”的陋習。有兩則曆史故事,濃縮成四句名言,就可說明:“美之為美,斯惡矣。善之為善,斯不善矣”的道理,那就是“紂為長夜之飲,通國之人皆失日”,“楚王好細腰,宮人多餓死”。現在引用它來作為經驗哲學的明確寫照,說明為人上者,無論在哪一方麵,都不可有偏好與偏愛的趨向。即使是偏重於仁義道德、自由民主,也會被人利用而假冒為善,變為造孽作惡的借口了。


    同樣地,愛美成癖,癖好便是大病從曆史經驗的個人故事來說:


    元朝末期的一位大名士——大畫家倪雲林。他非常愛美好潔。他自己使用的文房四寶——筆、墨、紙、硯,每天都要有兩位專人來經管,隨時負責擦洗幹淨。庭院前麵栽的梧桐樹,每天早晚也要派人挑水揩洗幹淨,因此硬把梧桐樹幹淨死了。有一次,他留一位好朋友在家裏住宿,但又怕那個朋友不幹淨,一夜之間,親自起來視察三四次。忽然聽到朋友在床上咳嗽了一聲,於是擔心得通宵不能成眠。等到天亮,便叫傭人尋找這位朋友吐的痰在哪裏,要清理幹淨。傭人們找遍了所有地方,也找不出那位先生吐痰的痕跡,又怕他生氣罵人,隻好找了一片落葉,稍微有點髒的痕跡,拿給他看說找到了。他便立刻閉上眼睛,蒙住鼻子,叫傭人把這片樹葉送到三裏外去丟掉。


    元末起義的張士誠的兄弟張士信,因為仰慕倪雲林的畫,特地派人送了絹和厚重的金幣去,請他畫一張畫。誰知倪雲林大發脾氣說:“倪瓚(雲林名)不能為王門畫師。”當場撕裂了送來的絹。弄得士信大怒,懷恨在心。有一天,張士信和一班文人到太湖上遊樂,泛舟中流,另外一隻小船上傳來一股特別的香味。張士信說:“這隻船上,必有高人雅士。”立刻靠攏去看個清楚,不料正是倪雲林。張士信一見,便叫從人抓他過來,要拔刀殺了他。經大家懇求請免,才大打一頓鞭子了事。倪雲林被打得很痛,但卻始終一聲不吭。後來有人問他:“打得痛了,也應該叫一聲。”倪雲林便說:“一出聲,便太俗了。”


    倪雲林因為太愛美好潔了,所以對於女色,平常很少接近。這正如清初名士袁枚所說的:“選詩如選色,總覺動心難。”但有一次,他忽然看中了金陵的一位姓趙的歌姬,就把她約到別墅來留宿。但是,又怕她不清潔,先叫她好好洗個澡。洗完了,上了床,用手從頭摸到腳,一邊摸,一邊聞,始終認為她哪裏不幹淨,要她再洗澡,洗好了又摸又聞,還是認為不幹淨,要再洗。洗來洗去,天也亮了,他也算了。


    上麵隨便舉例來說“美之為美,斯惡矣”的故事。現在再列舉一則故事來說明“善之為善,斯不善矣”。


    宋代的大儒程頤,在哲宗時代,出任講官。有一天上殿為哲宗皇帝講完了書,還未辭退,哲宗偶然站起休息一下,靠在欄杆上,看到柳條搖曳生姿,便順手折了一枝柳條把玩。程頤看到了,立刻對哲宗說:“方春發生,不可無故推折。”弄得哲宗啼笑皆非,很不高興,隨即把柳條擲在地上,回到內宮去了。


    因此後來有人說,講孔門的道理,無論怎樣說,也不致超過孟子。而孟子對齊宣王說,好色、好貨也都無妨,隻要擴充所好的心與天下同樂就對了。偏是倒黴的宋哲宗,遇到了程夫子,一根柳條也不許動。當了皇帝的,碰到如此這般的大儒,真是苦哉!


    由於這些曆史故事的啟發,便可了解莊子所說的“為善無近名,為惡無近刑”的道理,也正是“善之為善,斯不善矣”的另一麵引申了。


    再從人類心態的廣義來講,愛美,是享受欲的必然趨向。向善,是要好心理的自然表現。“願天常生好人,願人常作好事”,那是理想國中所有真善美的願望,可不可能在這個人文世界上出現,這是一個天大的問題。我們順便翻開曆史一看,秦始皇的阿房宮,隋場帝的迷樓和他所開啟的運河兩岸的隋堤,李後主的鳳閣龍樓,以及他極力求工求美的詞句,宋徽宗的良嶽與他的書筆和書法,慈掉太後的圓明園和她的花鳥,羅馬帝國盛極時期的雕刻、建築,甚至馳名當世如紐約的摩天大廈,華盛頓的白宮,莫斯科的克裏姆林宮,也都是被世人認為是一代的美或權利的標記,但從人類的曆史經驗來瞻前顧後,誰能保證將來是否還算是至善至美的尤物呢?唐人韓淙有一首柳枝詞說:


    梁苑隋堤事已空,萬條猶舞舊春風。


    何須思想千年事,誰見楊花入漢宮。


    老子卻用更深刻而尖銳的筆觸指出:“故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較,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後相隨。是以聖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萬物作焉而不辭。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由《老子》的首章而接連這一章的全段,很明顯地看出他說自形而上道的無名開始,一直到形而下的名實相雜,再到“同出而異名”因果相對的道理,自始至終,是要人匆作禍首、莫為罪魁的教示。但是,他說歸說,後世用歸用,完全不是老子說的那樣。


    有無相生


    從人類的經驗來講,天地萬物的從有還無,是很自然的事實。但是要說到萬物的有,是從無中出生,實在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因此,古今中外的崇信唯物論者,除了絕對否定無中生有之外,便給老子加上頂“虛無主義”的帽子。尤有甚者,把老子歸到唯物思想的範圍。斷定老子的“無”便是沒有,更不管他“相生”兩字的內涵。不過,真要指出有與無是怎樣相生的道理,綜合東西文化數千年的哲學,也實在作不了一個明確的結論。除非將來的理論物理與哲學匯合,或者會有個明確的交待。如果勉強用現代物理知識來解釋,認為質能互變的原理,便是有無相生的說明,那也是並不透徹,而難以肯定的說明。況且物理學上的定律,還是未定之義,它隨時在再求深入。


    倘使隻從傳統道家觀念來說明“有無相生”的原理,自莊子、列子等開始,都是用“神化”、“氣化”來作說明。至於“神”與“氣”的問題,究竟屬於物質?或是物理功能的作用?便又牽涉到另一問題上去了,暫且不說。在道家中,比較接近理論物理思想的,應當以五代譚峭的《化書》為首。其中的《道化》說:


    道之委也,虛化神,神化氣,氣化形,形生而萬物所以塞也。


    道之用也,形化氣,氣化神,神化虛,虛明而萬物所以通也。


    是以古聖人窮通塞之端,得造化之源,忘形以養氣,忘氣以養神,忘神以養虛,虛實相通,是謂大同。


    故藏之為元精,用之為萬靈,合之為太一,放之為太清。是以坎離消長於一身,風雲發泄於七竅,真氣薰蒸而時無寒暑,純陽流注而民無死生,是謂神化之道者也。


    譚子的“道化”學說,也可以說是代表了曆來道家的一貫思想,如果說他是唯物論,但他所提出的神,非物理。神與物是有明顯的界說。如果說他是唯心論,神與心的關係,究竟如何?神與心是一或二?亦成為後世佛道兩家爭端的症結。可是這些講來講去,到底都牽涉到“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風雲變態中”的形而上學,而且都是幸或不幸去做神仙們的大事。至於一般凡夫俗子們對老子的“有無相生”等道理,卻老老實實反用為帝王術的萬靈丹,因此千古以來,便使老子背上陰謀與欺世盜名的大黑鍋,那是事實俱在,證據確切的。


    老子背上曆史的爛帳


    現在我們再回轉來看看這位先聖——老子的哲學大道理,如何被曆世的大國手——帝王們用到大政治、大謀略上去。三代以上,曆史久遠,資料不太完全,姑且置而不論。三代以下,從商湯、周武的征誅開始,一直到秦漢以後,凡是創業的大國手——建立統一世係的帝王,沒有哪個不深通老子、或暗合黃老之道“有無相生……前後相隨”的路線的。


    大舜起自田間,赤手空拳,以重孝道德行的成就,繼承帝堯而有天下。大禹是以為父贖罪的心情,胼手胝足,治河治水的勞苦功高,又繼大舜之後而有天下。這當然都是無中生有,“難易相成”白手創業的聖帝明王行道的大榜樣。


    跟著而來的,湯以一旅之師,文王以百裏之地,以積德行仁為大謀略,因此而“難易相成,長短相較,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後相隨”而囗有天下,開啟德治的長遠規模。


    從此以後,劃分時代的春秋霸主們,都是走“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較,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後相隨”權術紛爭的路線,互爭雄長。所謂上古的道化與德治,早已成為曆史上的陳跡,學術上的名詞,徒有空言,皆無實義了。因此都享國不久,世係也屢易不定。


    等次以降,秦始皇的蠶食吞並六國的謀略,漢高祖劉邦的手提三尺劍,起自草莽,降秦滅楚。甚至曹操父子的陰謀篡位,劉裕的效法曹瞞,以及唐太宗李世民的反隋,趙匡胤的黃袍加身,忽必烈的聲東擊西,朱元璋的奮起淮泗,多爾袞的乘機入關,康熙的帝王術,都是深明黃老,用作韜略的大原則,師承老子的“有無相生,難易相成”等原理而建立世係基業。


    在這些曆來大國手的創業名王當中,最坦率而肯說出老實話的,有兩個人,一個是曹丕,一個是唐太宗的父親李淵。當曹丕硬逼劉邦的末代子孫漢獻帝禪位的時候,他誌得意滿地說:“舜禹受禪,我今方知。”我到現在,才真正知道上古舜禹的禪讓是怎麽回事。同一道理,當年李世民再三強迫他的父親李淵起來造反,甚至不擇手段利用女色迫使他父親上當。李淵隻好對李世民說:“破家亡軀,由汝為之。化家為國,亦由汝為之。”要把天下國家變成李氏的世係,隻好由你去做主;或者把我們弄得家破人亡,也隻好由你去負責了。


    其實,老子雖然說的是天地間因果循環往複的大原則,但很不幸的,被聰明狡獪者用作欺世盜國的大陰謀,實在和老子毫不相幹,老子實在不應負此責難的。


    總之,曆史上這些代代相仿的陰謀或大謀略的哲學內涵,早已由莊子的筆下揭穿。莊子說:“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諸侯之門而仁義存焉。”“故曰:魚不可脫於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其次,在唐代詩人們的詞章哲學中,也可見其梗概。如唐彥謙的《過長陵》:“耳聞明主提三尺,眼見愚民盜一杯。於古腐儒騎瘦馬,灞陵殘日重回頭。”章褐的《焚書坑》:“竹帛煙銷帝業虛,關河空鎖祖龍居。坑灰未冷山東亂,劉項原來不讀書。”又有《毗陵登高》:“塵土十分歸舉子,乾坤大半屬偷兒。長揚羽獵須留本,開濟重為闕下期。”


    好的詩詞文學,都富於哲學的啟示,所以孔子要兒子孔鯉學詩,並非是要他鑽牛角尖去做個詩人而已。了解了這些道理,當然也讀通了《莊子·雜篇》中的《盜蹠》篇,並非諷刺。同時也可知石達開的“起自匹夫方見異,遇非天子不為隆”的思想,同樣都是“乾坤大半屬偷兒”的偷兒哲學所演變出來的。


    此外在西方如羅馬的凱撒大帝、亞曆山大大帝、屋大維大帝、拿破侖等,也都不出此例。雖然他們不知道東方有道家的老子,但東方有凡人,西方有幾人,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如出一轍。如果說這些都是人類曆史的榮耀,或者認為是人文文化的悲哀,也都無可無不可。但總不能叫老子背此黑鍋,加以欺世盜名的罪過吧!(一笑)


    其實,由道的衍化而為德,德再衍化而為仁、義、禮、樂,再由仁義禮樂衍化而為權術,正表示人類的心路曆程,每下愈況,陷溺愈深。但所謂“術化”的妙用,亦是“有無相生”,“同出而異名”。譚峭的《化書》論“術化”,便是很好的說明。如雲:


    水竇可以下溺,杵糠可以療噎。斯物也,始製‘於人,又複用於人。法本無祖,術本無狀,師之於心,得之於象。


    陽為陰所伏,男為女所製,剛為柔所克,智為愚所得。以是用之則鍾鼓可使之啞,車轂可使之鬥,妻子可使之改易。君臣可使之離合。


    萬物本虛,萬法本無,得虛無之竅者,知法術之要乎!


    流水行雲永不居


    如果從中國傳統文化思想的本義來看老子,他所說的,完全相同於周文王、周公(姬旦)、孔子等祖述傳統文化的思想。在《周易》的卦、交辭中,再三申述宇宙的一切法則,始終不離循環往複的因果定律。


    有與無,是彼此互為因果,相生互變的。它的重點,在相生的這個“生”字。當然也可以說是互為相滅,但我們的傳統文化是采用生的一麵,並不采用滅的一麵。


    難與易,本來互為成功的原則,它的重點在難易相成的這個“成”字。天下沒有容易成就的事,但天下事當在成功的一刹那,是非常容易的,而且凡事的開始,看來都很容易,做來卻都大難。但“圖難於易”,卻正是成功的要訣。


    高與下,本來就是相傾而自然歸於平等的。它的重點,在相傾的這個“傾”字。高高在上,低低在下,從表麵看來,絕對不是齊一平等的。但天地宇宙,本來便在周圓旋轉中。凡事崇高必有傾倒,複歸於平。即使不傾倒而歸於平,在弧形的回旋律中,高下本來同歸於一律,佛說“是法平等,無有高下”也便是同此意義。《易經》泰卦九三交的交辭上說“無平不破,無往不複”也同此理。


    音與聲相和,才構成自然界和諧的音律。因此又有“禽無聲,獸無音”的說法。《禮記》中的《樂經》說:“感於物而動,故形為聲。聲相應,故生變,變成方謂之音。”


    前與後,本來是相隨而來,相隨而去,沒有界限的,無論是時間的或空間的前後,都是人為的界別。它的重點,在這個相隨的“隨”字。前去後來,後來又前去,時空人物的腳步,永遠是不斷地追隨回轉,而無休止。


    總之,老子指出無論有無、難易、高下、音聲、前後等現象界的種種,都在自然回旋的規律中相互為用,互為因果。沒有一個絕對的善或不善,美或不美的界限。因此,他教人要認識道的妙用,效法天地宇宙的自然法則,不執著,不落偏,不自私,不占有,為而無為。所以他便說:“是以聖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萬物作焉而不辭。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所謂“處無為之事”是說為而無為的原則,一切作為,應如行雲流水,義所當為,理所應為,作應當作的事。作過了,如雁過長空,風來竹麵,不著絲毫痕跡,不有纖芥在胸中。


    所謂“行不言之教”,是說萬事以言教不如身教,光說不作,或作而後說,往往都是徒費唇舌而已。因此,如推崇道家、善學老子之教的司馬子長(遷),在他的自序中,引用孔子之意說:“我欲載之空言,不如見之於行事之深切著明也。”都是同一道理。


    引而申之,老子又說:“萬物作焉而不辭,生而不有,為而不恃。”比如這個天地間的萬物,它們都不辭勞瘁地在造作。但造作了以後,雖然生長不已而並不據為己有,作了也不自恃有功於人,或自恃有功於天地。它們總不把造作成功的成果據為己有。“弗居”的“居”字,便是占住的意思。正因為天地萬物如此這般,不自占為己有的在作為,反而使人們更尊敬,更體任自然的偉大,始終不能離開它而另謀生存。所以上古聖人,悟到此理,便效法自然法則,用來處理人事,“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是為上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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