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說那次是意外,可是酒局上的糟爛事我也多少聽過一點。你在商場搏殺一天,我就擔心一天。隻要你平安,我沒有什麽不能和解的。”他握住林蒹的手,把剩下的話說了。


    林蒹一聽就明白了,岑樓大約是為了她主動向他母親示好了。想到幾個月前他接到他母親信件的態度,再到如今主動低頭,她心裏也難免有所觸動。然而今天她有備而來,一直在提醒自己不要掉進他的溫柔陷阱,此刻尚且清醒的理智也在告訴她,岑樓此舉雖說是為了她的安全著想,可又何嚐不是想誘導她去走他鋪好的路呢?


    “有大老板願意入股,提供資金和管理人員跟技術確實是挺難得的機會。”林蒹拿出了談判的款,“可是能提供這麽多援助股份肯定要占大頭。再加上公司裏誰出錢誰講話管用,等於是變相讓渡了我的決策權。”


    她搖搖頭,看著岑樓,態度堅定:“商場如戰場,退一步就是繳械投降。我歡迎大老板投資,不管是誰。但前提是,不能左右公司決策。”


    岑樓眉頭一動,很快又舒展開來,輕“嗯”了一聲後,替她打開了燉湯的陶瓷盅蓋子:“羅漢果瘦肉湯,清火潤肺,放了半天現在應該不燙了,再放就該涼了。”


    林蒹這次沒有被他帶跑題,在岑樓給她盛湯的時候斬釘截鐵地說:“你也不用拐彎抹角地來勸我了,別的都好說,隻有這個事沒得商量。我不反對提升學曆,但是絕不會因此放棄現在的工作。”


    那個靠走量來壓成本迅速占領市場的策略已經起到了效果,她剛嚐到甜頭,正摩拳擦掌準備大幹一番。此時就像初入叢林的年輕的豹子,剛剛嚐到廝殺的快感,怎麽可能就此罷手?


    兩人意見不一致,林蒹公司又還有事等著處理,一頓飯吃到半路就不歡而散。


    岑樓不能理解她的野心,她也不能理解岑樓反對她經商的決心。


    回去的路上,林蒹回想起兩人當初的甜蜜,難免恍惚。


    她不得不承認,他倆之間確實有一條由學識,工作,以及成長軌跡等種種不同造成的溝壑,熱戀時靠著愛情的甜美可以暫時填平它,可當他們想攜手,需要共同麵對未來的時候,這條溝壑就會顯示出它真實的模樣。


    林蒹知道他們那些高學曆人才看不上她這類人,覺得充其量是個暴發戶,毫無學識,不過是占了改開的天時地利有了點小錢。


    她以前覺得岑樓是個例外,現在看來,他隻是覺得她可調、教。


    岑樓智商遠高於平均水準,性格理智冷靜,絕大多數事情都能一眼找準最優解。這樣的先天條件也鑄就了他的自信。他篤信自己的決定不會有錯,隻是礙於戀人的關係他不能直接否認她所以他才采用迂回戰術,想靠著柔情蜜意軟化她的態度,將她未來的人生軌跡“掰正”。


    更叫她頭疼的是,這段時間的相處,她已經察覺到岑樓這個人溫柔歸溫柔,可意誌堅定,對自己認準的事還有一股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執拗勁。林蒹沒有把握說服他,隻能先對他進行冷處理。


    雖然戀情有點波折,可事業運卻一路上揚。市麵上鋼材供不應求,導致他們生產小配件的原材料價格也有所增長。但因為他們漲價前大批量采購了原材料,如今生產成本也沒有受太多影響,廠裏生產也還算平穩。再加上今年談江野也開始幫著跑市場,他們公司如今產品銷路好得很,目前隻是受產能限製。


    但林蒹暫時不急著擴建生產線,她趁著廠裏效益好開始推行新的管理機製和獎勵機製。她不再跟小作坊時期一樣事事親力親為,而是提拔了幾個老員工作為不同環節的管理人,她隻對這幾個人負責。


    到了第二季度末尾,公司就在小圈子裏有了點名氣。偶爾也有產業鏈上下遊公司的人過來參觀。


    隻是林蒹沒想到,她很快就接到了一家大公司的拜訪預約。林蒹接過助理的單子,把公司名稱看了又看,隻以為是自己眼花。雖然公司發展得好,可體量還小得很,林蒹想不出這家大公司過來拜訪的目的。


    但她的疑惑沒有持續太久。到了約定的時間,她看到訪客的第一眼就知道了原因。來訪者是大公司的老板本人,長相十分眼熟,活脫一位成熟版的岑樓。即使五官不及岑樓精致,但輪廓很像,一看就知有血緣關係。


    而且,這位老板姓魏,和岑樓的母親一個姓。


    第57章 正邪   祝大家中秋快樂


    林蒹心裏有數, 這位魏老板能屈尊過來,肯定是岑樓的關係。隻是不知道他是過來看人,還是打算入股她的公司。


    這些念頭在她心裏一閃而過, 林蒹麵上仿佛毫不知情,笑意盈盈又熱情萬分地將這位大老板迎進公司。


    魏老板一進門就對他們工廠的入口批評了起來。他大約是大老板當慣了,即使在別人公司也能跟自己地盤一樣指點江山, 講的話還不是太中聽。


    林蒹倒也能理解,以他們兩家公司的量級, 魏老板根本無需在意她的想法。而且他們公司入口確實也不太行。進門的地方是一個5x4的開間, 小工廠沒設什麽前台, 這個開間就用來卸貨裝貨以及存放員工的自行車等各種雜物, 一眼看過去是淩亂了些。


    她吃不準魏老板過來的目的, 隻能暫時將他當成重要客戶來接待。不管魏老板講話多不好聽,她反正也不生氣, 隻微笑著給他沏茶上茶點。坐下寒暄了不到一刻,林蒹看他還不說正題, 便主動提出要帶他去參觀廠房。


    魏老板欣然應允。


    林蒹他們廠房不算大,要是走馬觀花看下來估計也就幾分鍾的事。可沒想到這位老板看得非常仔細。問的問題也專業, 看得出來他肯定是從基層做起的, 對生產一線的情況非常熟悉。看到他們的二手進口機床的型號甚至還能猜出機床是從哪裏購來的。


    林蒹很是意外,對他的態度也越發尊重起來, 魏老板再出言批評時,她不再像先前隻敷衍地笑笑, 而是借機向魏老板討教了。畢竟跟大老板學習的機會難得,抓住一點是一點。


    等參觀完生產線,魏老板又去看了他們最近主打的小配件。魏老板問得細致,產品精度, 良品率,質檢環節以及設備的維護周期。一場接待下來,林蒹仿佛經曆了一場隨堂測試。所幸她有心將企業做好做大,魏老板問的這些問題她基本都能對答如流,雖然因為工廠整體水平的限製,魏老板對他們產品的精度和質檢不算滿意。


    林蒹笑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產品定位就決定了它的精度要求,精度再提高,成本隻怕要翻倍。我也想做更高端的產品,但是一口吃不成胖子,想要升級還得再好好積累兩年。”


    “是個明白人。”魏老板從進門到現在,這才露出個讚許的笑來。


    林蒹也笑:“那還得感謝您今天好好給我上了一課,讓我知道前麵的路還長著。”


    魏老板哦了一聲:“我一進門就挑刺你也不生氣?”


    “挑挑揀揀的才是買家。這個道理我還是懂。”林蒹說。


    魏老板爽朗地笑了起來,笑過之後又說:“你跟我姐姐有幾分相似,我想她應該會很欣賞你。”


    林蒹眉毛微挑,原來他們彼此都心知肚明。她還未說話,就聽到門外傳來了動靜,聽起來應該是談江野回來了。


    魏老板也聽到了動靜,起身告辭:“我還有事,今天就到此為止,希望以後有機會合作。”


    “求之不得。”林蒹笑著跟他握手道別,又將人送出門口。


    才出辦公室,就迎麵撞上了談江野。


    “魏總?”談江野居然一臉認識魏老板的表情,“您還記得我嗎?上次在您公司見過,隻是沒機會跟您聊聊,沒想到在這碰上了。”


    魏老板打量他很快認出來了:“噢,小談。我記得。可惜今天又不巧,我趕時間。”


    “沒事,您忙吧,以後有空再聊。”談江野笑得熱情。跟林蒹一起把大老板送到了車上。


    送走了魏老板,林蒹還覺得有點懵。剛開始魏老板挑刺時她以為是為了入股壓價,可後來聽著似乎又像是純粹過來幫岑樓他媽看人,態度的變化讓她摸不著頭緒。更沒想到的是談江野居然還背著自己去找過他?


    要知道,即使是為了給公司拉訂單,就他們的生意規模談江野也沒必要去找大老板,隻跟下麵管事的聯係就行了。林蒹想著,眯了眯眼睛。


    談江野被她看得發毛,感覺反客為主,問她:“喂,你這表情是怎麽回事?剛才跟大老板聊得不愉快?”


    林蒹反問:“我還沒問你呢?你去找魏總幹什麽?”


    談江野幹咳一聲,狡辯道:“上次出差剛好路過,就順路拜訪一下。”他說著頓了頓,問林蒹,“我們這種小公司想見魏總約都約不到,他怎麽突然上門了?”


    “明知故問。”林蒹不耐煩地說,掉頭往廠裏走。其實她知道人是岑樓給招惹來的,可一想到最近跟岑樓的不愉快她心裏就煩得慌。壓根不想多提。


    談江野當然知道,剛才多此一問也隻是想看看林蒹的反應。現在一看她這個不耐煩的神色,他估摸著她和岑樓多半出點了問題,心裏頓時一喜,想來個趁熱打鐵啊不對,是火上澆油。


    “那你怎麽這麽快就讓人走了,不得請吃個晚飯啊?”他跟在林蒹後麵問。


    林蒹回頭,目光不善。


    談江野一看她表情不對,趕忙見好就收主動轉移話題:“對了我還沒跟你說呢,我那邊現在又搞了個新業務。”


    見他開始談工作,林蒹終於有耐心聽下去了。談江野錄像帶本來就賣得好,考察的時候又發現了遊戲機跟遊戲卡帶這個快速增長的市場,馬上找人去談代售。僅僅試營了一個月,收益就證明了他選擇沒錯。


    “現在彩電也越來越普及,這玩意連上電視機就能玩。我看以後幾年都不用愁銷路。”談江野美滋滋地跟她說,“你不是說現在規模小了想再擴張嗎?我看了一個廠房,租金不貴,新增的產線可以放在那邊。”


    林蒹想了想,搖頭:“先不要,再投錢萬一出點閃失我怕現金流出問題。”


    魏老板來轉了一趟,她雖然沒摸清楚他的來意,但心裏總歸有些不安,雖然魏老板今天臨走前態度還算友好,可如果岑樓真的想要她放棄做生意回學校讀書,讓他的舅舅出手收購他們公司呢?照理說,岑樓一直以來都表現得十分君子,她本不該報以小人之心。可是既然岑樓能不跟她打招呼就引來魏舅舅,誰知道背後還埋著什麽意外?生意場上怕就怕萬一。


    “你為什麽擔心現金流出問題?跟今天來這個魏總有關?”談江野跟她太熟了,雖然不清楚細節,但已經從她表情和話語裏推測出了個模糊的輪廓。“你們吵架了,姓岑的仗著家裏有錢欺負你?”


    “沒有的事,你別瞎猜。”林蒹一看談江野眉頭皺起,生怕他惹事,趕緊解釋,“岑樓不是那樣的人。”


    “沒事你能突然擔心現金流?”談江野追問。


    林蒹沉吟片刻,覺得解鈴還須係鈴人,她得去找岑樓把話問清楚。走之前,她誠懇地對談江野說:“我跟岑樓是出現了一點小分歧,但我會好好解決,不會危及到公司。放心吧。”她說完,先給岑樓去了個電話,一共說了不到三句話就出了門。


    談江野在辦公室目睹整個過程,憋屈得撓頭,他是擔心公司嗎?他是在擔心她啊!


    鹽港的六月,天已經很熱了。即使到了傍晚氣溫也沒降,隻是太陽不如白天那麽烤人,在室外待著能舒服一點。岑樓坐在電話亭邊的長椅上,長椅被曬了一整天,坐著都烤人。岑樓卻仿佛感覺不到。定定地坐在長椅上出神。


    剛才,他在辦公室一共接到了兩個電話,一個是二舅的,一個是林蒹的。


    “我去她公司看過了,你那女朋友年齡不大,野心不小啊,肯定不會肯讓投資人左右她公司。不過嘛,入股不行還有收購這條路,她公司有潛力,就是成立時間短,還太嫩了,就算以後能長成參天大樹,但現在還是個樹苗,一拗就斷。”


    “你要是考慮好了就給我打電話。你媽這麽多年第一次求我點事我肯定得給辦妥了。”


    “不過你想好了,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萬一這姑娘是個脾氣硬的,鬧不好就是情人變仇人。你到時候可別來怪舅舅。”


    這是二舅的話。


    “岑樓,你在學校老地方等我,我找你有事。很急,不見不散!”


    這是林蒹的話。


    岑樓接完兩個電話後,沒有去林蒹說的老地方等她,而是在學校裏找了個公用電話亭,在電話亭附近那張燙人的長椅上一坐就是半小時,仿佛被焊在那裏了一樣。


    按照理智,他肯定不能同意二舅的方案。摧毀一個人的羽翼,把她捆綁在自己身邊,這是變態,不是愛。他當然不能這麽對自己愛的人。


    可理智背後還藏著另一個聲音,它像惡魔一樣在他耳邊低語:她怎麽愛她的事業,你永遠不會成為她的第一選擇。被拋棄過一次還不夠,還想再被拋棄第二次嗎?


    岑樓本來還能反駁它,林蒹跟他情投意合,根本沒理由離開他。可那次談崩之後,兩人連日的冷戰讓他反駁的聲音越來越無力。


    難道林蒹跟談江野之前毫無感情嗎?他看未必。可他們領證了三年林蒹要離婚還不是離了?他又憑什麽能保證她會一直留在他身邊?


    他確實想將林蒹納入自己的羽翼之下,他能給她鋪一條輕鬆的坦途,能一輩子精心嗬護她。可如果這麽做的代價是折斷她的羽翼,踐踏她過往的努力呢?他真的舍得嗎?


    岑樓終於站了起來,撥通的舅舅電話。等放下電話時,他感受到了落在身上的目光,一轉頭,林蒹正向他疾步走來。


    第58章 要不起   仿佛是岑樓予她的甜蜜,絲毫經……


    “你怎麽跑這裏打電話, 我找你半天了!”林蒹還沒走到他跟前就著急地說,聲音帶著點火氣,“不是說好老地方等著嗎?”


    “想起來有個電話要打。”岑樓看著她因為趕路而顯得紅撲撲的臉, 還有額角掛著的汗珠,隨手掏出手帕要給她擦汗。


    “不用。”林蒹抬手擦了把汗,直奔主題, “我問你個事。你舅舅突然跑我那去,是你找他去的?”


    “嗯。”岑樓沒否認。


    林蒹眉頭一皺, 她來的時候就不太高興, 現在找了半天人心裏更是憋著股火。可對著岑樓平靜的臉, 她又覺得說不定是自己誤會他了呢?於是稍稍放軟了語氣問:“你舅舅來是幹嘛的?替你媽相看我?還是……評估我公司?”


    她打心底裏希望岑樓說是前者, 可惜岑樓靜默兩秒後說:“都有。”


    “你還想讓你媽的人入股我公司架空我?可我不是跟你說了嗎?我公司再小再破我也不會把它賣給別人!”林蒹說著忽然又想到另外的可能性, 心裏頓時警鈴大震,“你該不會想叫你舅舅收購我公司吧?”


    “如果, 我說是呢。”岑樓的聲音溫和。


    但就這麽平靜無瀾的幾個字,卻聽得林蒹渾身血液都在往頭頂上湧, 腦子甚至空白了兩秒。“你沒這麽做吧?是在跟我開玩笑的吧?”她焦急地問,感情上她不願相信岑樓會枉顧她意誌一意孤行, 企圖從他臉上看出故意逗她的蛛絲馬跡來。可理智又告訴她, 岑樓讓他舅來她公司也沒有跟她打招呼。


    岑樓隻是看著她,像是在等她的答案。


    林蒹咬了咬嘴唇, 盯著他,聲音都變得暗啞:“那我會恨你一輩子。”


    那個“恨”字她咬得很重, 岑樓鏡片後的目光都跟著抖了抖。他喉頭滾動,悶聲道:“我沒有。”雖然內心那個聲音沒有停止叫囂,可最後理智還是占了上風。他給舅舅的回答是兩個字:算了。


    聽他這麽說,林蒹心裏繃著的那根弦才終於鬆了下來。這時候, 她才發覺自己後背都叫冷汗濕透了,大熱天裏風一吹居然還能感覺到涼意。她在學校裏找了半天人,剛才又驚嚇了一番,此時鬆懈下來自覺有些腿軟,也不顧旁邊長椅燙人,就一屁股坐下了。


    “岑樓。”她彎腰捏了捏有些酸脹的腳踝,又抬頭問他,“你不用想方設法試探我了。我現在就明明白白告訴你,我喜歡現在的工作,也不想擠進你們文化人的圈子。可是這跟我喜歡你不衝突。世界上那麽多情侶,沒有幾個做著相同的工作,為什麽你就非要讓我按照你的意願發展?”


    岑樓也在她旁邊坐了下來,又恢複了往日裏循循善誘的模樣:“因為我擔心你。商場上魚龍混雜,你再被人算計怎麽辦?又或者以後你公司經營出問題了呢?我不是咒你,隻是這些事情都有一定概率,我雖然沒在企業工作過,但也聽過很多因為經營不善導致負債累累的故事。你公司現在規模小,想要全身而退我還可以幫你,再發展下去我怕我沒那個能力給你兜底。”


    “可我不需要啊。工作是我自己選的,我是個成年人,我可以為自己負責。”林蒹說著,又覺得岑樓如今說話的口氣有點似曾相識,似乎提離婚時談江野也是這個口吻,總覺得她是受了別人誘惑,走了“歪路”,需要他來保護和糾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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