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昭被他問得一愣。


    她斟酌片刻,小心翼翼地回答:“我以為,現在這樁案子真正難辦的不是薛致是否真的殺了人,而是……而是有些人想不想讓薛致看起來殺了人。”


    傅止淵笑了笑,卻是沒回答虞昭這個話題。


    靜了一會兒,虞昭問了傅止淵另一件事,“你,你不是重生的嗎?那上輩子這件事是怎麽解決的?”


    傅止淵垂目看著虞昭的手,一時沒說話。


    自他在這個世界醒來後,就隻做了一件違背前世軌跡的事,那便是娶了虞昭。但眼下的情況,卻似乎表明他娶了虞昭,後續的事情也跟著改變了。一步變步步變,前世的薛致並未出這一件事。


    剛重生時,他以為這不過是他的一場幻夢,也許做不了多久就會醒來,所以他打定主意不理旁的事,隻把上輩子的遺憾彌補回來。也正因如此,他的許多做派就是衝著昏君那一條路去的,可……這一切似乎越來越真實了,虞昭待在他身邊,她甚至知道了自己重生的事實。


    既然如此,他還要奔著那條自毀的路去嗎?


    “昭昭,你希望我成為一個怎樣的君主?”


    傅止淵抬頭看著她。


    兩人的目光對視,虞昭在那雙眼睛裏看見了一片澄澈的真心。


    “我……”虞昭忽然垂下了眼,“你想做怎樣的人,我說了不算。”


    她鬆了手,從傅止淵身旁掙出來,坐回了對麵的美人椅上。“我不問了,我看書了。”


    正巧雲知此時在殿門外傳了話來,詢問是否要傳膳。虞昭頓時鬆了一口氣,高聲吩咐雲知傳膳。


    待到侍女們將晚膳都上齊了,兩人落座,傅止淵才夾了一道炙肉給她,輕聲道:“算。”


    虞昭一愣,徹底安靜如雞,隻低著頭默默吃菜了。


    -


    薛致的案子仍在發酵,一番打聽之下,虞昭這才知道主辦這件案子的竟是她的嫡兄虞楓。


    懷玉傳回來的消息說,她的嫡兄自那日回了府,此後幾日再沒踏足侯府。提來詢審的花樓媽媽和姑娘們,都說那日就薛公子點了雲娘子,除了他再沒有其他人進入雲娘子的房間。可薛致卻一口咬定自己未曾去過花樓,亦不曾點過什麽雲娘子,他不過是半夜喝醉了酒,在屋頂上睡了一覺,結果醒來就被人抓著說他是凶手。


    大理寺最終將薛致關押收監,案子還在繼續查。


    雲知歎了口氣道:“娘娘,聽懷玉說,那大姑娘這幾日被王氏關了禁閉,聽說王氏正到處為她物色新郎君呢,大姑娘怕是要被逼著嫁給旁人了。”


    虞昭一怔,她嫡姐兒要被逼著嫁與旁人了?這個念頭冒出來,她的第一反應竟不是虞姝心裏會如何難受,而是,那位被關在大牢裏的定國公世子知道了會如何。


    她正要吩咐雲知給懷玉回話,雲眠在外頭敲了敲門,“娘娘,定國公夫人遣人送了一份帖子過來。”


    定國公夫人?


    虞昭擱在桌上的手指一動,此時遣人送了帖子過來,莫不是為著那薛致的事?


    第36章 是哪個混球要跟她定親?……


    帖子用的是黑底燙金的樣式, 蓋了定國公府的印戳。


    虞昭將這帖子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忍不住偏頭問雲知:“你說,這定國公夫人究竟是什麽意思?”


    上麵寫下的話不多, 每一句拆開來虞昭都能理解,可合起來她卻讀不懂了。她看了好幾遍, 都隻看出了一個意思:定國公夫人薑氏最近得了件兒暖玉,想著深冬天寒, 又冬至將近,便打算把這件暖玉送給她。


    雖然由頭牽強了些,但虞昭自然明白這送玉是假, 想求她幫忙插手薛致一事才是真。隻是令她想不通的是, 這些人為何都來尋她?她的嫡姐兒虞姝她尚能理解, 畢竟虞姝一個閨閣女子, 認識的人裏地位最尊崇的怕就隻有她這位妹妹了。


    可定國公夫人的舉動就讓人想不通了。


    定國公府兩夫婦認識的能人多如牛毛, 為何要找她一個不能幹政的後宮皇後?這般的案件,她如何插得了手?就算是想讓她在皇帝麵前說幾句好話……連虞昭自己都不確定她在傅止淵心中的份量有多少。


    雲知被她問得一愣,她不知如何回答這種問題, 所以眼下隻茫然搖了搖頭。


    虞昭的手指緩緩描著帖子上的燙金花紋。


    這禮, 真是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思索片刻,虞昭索性一拍桌子。


    罷了, 去找傅止淵罷,反正定國公夫人尋她這件事, 他定然知曉。幹脆將這些事交由他定奪,介時他若問自己想法,她再說不遲。


    與此同時,大理寺監牢。


    獄門口, 大雪飄得正歡,宣竹縮著脖子,將幾錠銀子交到了守門的獄卒手中,麵上一副諂媚的笑,“官爺,國公府的,一點心意不成敬意。”


    兩個獄卒對視一眼,不動聲色地收了銀兩。


    左邊的上下打量了一番宣竹,目光落在宣竹手上拎著的食盒上,“這是什麽?”他邊說邊用燒火棍撥了撥那食盒,“你要見的那位,可是大理寺卿重點看押的人物,要是帶了不該帶的東西進去……我們可不好交代啊。”


    宣竹忙掀開了食盒讓他們看,“官爺盡管查,裏頭都是一些家常的小菜。我們夫人擔心世子在裏頭吃不慣,做了些菜,讓小的送來。”


    兩個獄卒探過頭去認真瞧了瞧,片刻後又拿出了一根銀針,解釋道:“小兄弟,你也別嫌我們多心,實在是出了事,兄弟們擔不起這個責。”


    宣竹自然搖頭,還將食盒拿近了些,方便那獄卒查驗。隻是內心仍忍不住腹謗,世子爺啊世子爺,小的如今要見您一麵,可比登天還難啊。


    一通檢查完畢,門口的獄卒才放了宣竹進去。


    厚重的牆體將肆虐的風雪都擋在了外頭,宣竹抖抖衣領,終於感到自己又活了過來。牢裏的一個小卒領著他七拐八拐,走了半晌,最後終於在一間牢房麵前停了下來。


    小獄卒掏出一把鑰匙,三下五除二開了門,將宣竹推了進去,“探視時間一刻鍾,一刻鍾後我來提人。”語罷,便“哐啷”一聲將鐵門又關上了。


    見那獄卒走遠,宣竹忙放下食盒,眼巴巴地就朝著那坐在角落裏的男子衝去,“哎呦我的世子爺,您怎麽能坐這地方呢?”


    他抬起頭來環顧了一圈牢房,見這滿地幹草裏就隻有西北角放著張鐵板床,當下也顧不得什麽了,扯著薛致手臂就要將他拉起來,“世子爺,咱去坐那張床。”


    那手臂用力壓了一下,宣竹非但沒將人拉起,自己反倒被一下帶得摔倒了,疼得他直“哎呦”叫喚。他摸著屁股站起來,“世子爺,祖宗?您這又是鬧哪樣啊?”


    被喊著的青年眉眼闔著,聞言掏了掏耳朵,“不想動,宣竹別吵,小爺昨晚沒睡好,頭疼著呢。”


    宣竹一臉無奈,這這這,這沒睡好不是更應該睡床嗎?


    “那鐵板床又硬又冷,磕得小爺頭更疼。”


    他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睜了眼,才想起來問正事,“你來做什麽?”


    宣竹沒好氣道:“奴才能來做什麽?奴才除了給您送點吃的,還能來做什麽?”他跑過去將食盒打開,露出裏麵放著的菜式,“夫人怕你在監牢裏吃不好,一番打點,才讓奴才送進來的。”


    牆角坐著的那青年眼下還有些青黑的痕跡,但仍不掩其俊秀風流。他生得劍眉星目,鼻梁高挺,即使是落在昏暗的監牢裏,那輕袍緩帶的貴公子氣息也未減半分,就是……衣服髒了點兒、褶皺多了點……


    薛致一手撐地,從角落裏彈了起來,拍拍手走過去道:“還是母親疼我,讓我瞧瞧都有什麽好吃的……”薛小世子一邊扒著飯,一邊問宣竹:“我在這牢裏被關了好幾天了,外麵什麽情況?”


    宣竹撇撇嘴,他知道他家世子爺想問什麽,不就是想問問那虞家的大姑娘最近怎麽樣嗎?可如今世子爺還在牢裏待著呢,那大姑娘可好,都要說親了……


    “國公爺為了你這事兒和吳王打了一架,夫人日日滿心憂愁,操心你這案子……”薛致眉頭一皺,一巴掌拍在了宣竹肩頭,“那些我早知道了,你知道我想問的不是這個。”


    宣竹被拍了一巴掌,也不吭聲,就低著個頭蹲在一邊了。


    薛致納悶,往日裏他要這麽給他來一下,這小子早跳起來和他對著罵了,今兒這是怎麽了?“宣竹,怎麽不說話了?”他忽然頓了一下,聲音高了八度,“不是,不會真是那虞姝出了什麽事吧?!”


    他“啪”地一下放了碗筷,就要起身,宣竹眼疾手快地手一壓,把這尊貴的世子爺壓地上了。“都這時候了,您想著她不如想想世子爺您自己吧!您這小命都朝夕不保了,人家可正準備著說親呢……”話到最後,宣竹的音量低了下去。


    他沒敢抬起頭來看世子爺的臉色。


    自家爺對那侯府家的大姑娘有多上心,他是一點一滴看在眼裏的。


    也不知他是怎麽遇上了這侯府大姑娘的,那日他們買了酒忘帶錢,被店家追著打,世子爺一時心急,隨手找個牆頭就翻了進去,可憐他不會翻牆,隻得靠兩條腿引走店家的火力。等他再回來找世子爺的時候,世子爺頂著一頭包,就在那笑得傻兮兮地問他,康平候府家有幾個姑娘?


    這一問就不可收拾了。


    他原本以為這世子爺也就是玩玩兒,可沒想到這次是動了真格的。


    自打知道了他想找的那姑娘就是康平候府虞家的大姑娘之後,世子爺是酒也不喝了,錢也不賭了,連來找他的紈絝子弟都不理了。三天兩頭地就是去打聽人家虞大姑娘愛吃什麽、愛喝什麽、愛玩什麽,還動不動就往人家院子裏翻牆。人家不待見他,他也不惱,就傻兮兮地在那牆頭趴著,半晚上不帶挪窩的。


    他算是知道,世子爺這回是栽了。


    牢房裏一瞬靜了下來,半晌,才聽得薛致冷淡的應答:“哦。”


    又過了一會兒,薛小世子的聲音又自顧自地響了起來:“她要去說親,也正常,人家不喜歡我,我三天兩頭地跑去纏著她,人家煩著呢。還半夜趴牆頭,姑娘家的聲譽都叫我給敗壞了,我去見她,她也從沒給過我好臉色啊,冷冷淡淡的,是小爺自己沒用,心甘情願被她吃得死死的……”


    宣竹囁嚅著沒說話。


    啪地一聲。


    薛致猛地拍了床板一巴掌,忽地目光恨恨地盯著宣竹,“是哪個混球要跟她定親?誰?她自己喜歡嗎?還是她爹娘逼著她相看的?隔壁家的那個書生小白臉?尚書府裏的病秧子?還是那勞什子伯府裏的棺材臉?!”


    “小爺追了她這麽久,死了要死個明白,我哪比不上這些亂七八糟的公子哥了?我玉樹臨風相貌堂堂一表人才風流倜儻才高八鬥……不比他們好?”


    宣竹捂了捂耳朵叫停,“得得得,世子爺、世子爺,您這一生氣就嘴瓢的毛病可消停點兒吧。”


    薛致沒好氣地咬了一口雞腿,恨恨地沒說話。


    宣竹歎了口氣,“世子爺,您要真想知道,得您自己去問,奴才可沒臉翻人家牆頭,巴巴跑去問人家。”


    薛致瞪他一眼,“你敢翻?”


    宣竹一噎,“得,得,我不說她了,您老還是想想這惹上的案子怎麽辦吧,夫人和國公爺正愁著呢。”


    “世子爺,那天究竟怎麽回事?”


    薛致的目光暗了下來,青年盤腿坐在床板上,嘴角勾了一抹冷笑,“有人想打壓我,想把我端掉。畢竟我可是老國公唯一的一個兒子啊,我死了,國公府可不就垮了大半麽?”


    宣竹:“如今的人證物證都對世子爺您不利,那些人一口咬定就是您幹的。世子爺,那天晚上,除了這些花樓裏的人,就沒別的人瞧見您了嗎?”


    薛致搖搖頭,“不好說,那天晚上我沒了意識,連自己在哪兒都不知道,更別說注意到周圍人了。”


    宣竹愁眉苦臉地耷拉了半晌。


    薛致斂了眉眼,“宣竹,爺記得,你的記性不錯,是吧?”


    宣竹蔫蔫地應了一聲。


    “那爺接下來說的話,你可要記清楚了。”薛致臉上的嬉笑之色淨收,黑壓壓的眸子盯著宣竹,把宣竹嚇得背都挺直了,連連點頭。


    “讓我爹和我娘去把花樓裏幾個管事的都查一查,著重調查哪些人家裏有人生了重病的、或是有人犯了事兒的。還有,查一查那天晚上街上有哪些人路過,半夜時可有打更人,讓爹和娘順著這個思路去順藤摸瓜,我倒要看看,是哪個黑心肝的要害小爺。”


    “查不出來,也讓爹和娘不必驚慌,陛下手裏有一支暗衛,每日監管京都各大世家的動向,定國公府薛小世子的事兒,這些暗衛不可能不知道真相。”


    “換言之,隻要陛下還沒想棄了定國公府,我就不會死。將這些帶給我爹和我娘,他們會聽得懂的。”


    “宣竹,記住了嗎?”薛致又恢複了麵上笑嘻嘻的模樣。


    第37章 倒v結束   蘇宴知道,他……


    漆黑如墨的夜裏, 一輛馬車輕悄悄地入了吳王府。守在府門外的幾個身影一動,悄無聲息地跟著潛了進去。


    披著一件玄色大氅的男子下了轎,寬大的兜帽將他遮了個徹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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