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的習俗是沒結婚都算小孩,都有紅包拿,但孟聽枝不好意思湊這種熱鬧,要是被人忘了,她也不會自己提。


    孟聽枝把紅包拆開,每個裏頭都有三五張嶄新紅鈔。


    挺香的一筆錢。


    孟聽枝清軟笑著:“謝謝哥哥。”


    孟宇揉了一下她後腦的頭發,笑著說:“謝什麽,怎麽傻乎乎的。”


    跟程濯見麵是在兩天後。


    大半月沒見麵,即使程濯甩上車門,風塵仆仆過來,眉眼間有疲意,那頓飯孟聽枝也吃得很開心。


    中途,程濯手機又響了。


    他那天說手機出了點問題,沒具體說是什麽問題,但現在用的是一個新手機,可以猜想那個問題應該不小。


    他接起電話,語氣低沉,應付似的說了幾句知道了,將電話掛斷,掃一眼餐麵,再也提不起食欲,過了會兒抬眼和孟聽枝說:“我得去趟醫院,我堂姐有點事。”


    她臉上的失望僅僅是一閃而過,卻也被程濯捕捉,她唇瓣輕嚅,正打算說那我自己回家,程濯先問了她,“今晚還有事嗎?”


    她搖搖頭:“沒有。”


    程濯把手伸過來,手指瘦長地攤開著,她沒有猶豫地將手放到他掌心。


    下一瞬,被握緊。


    “我帶著你一起。”


    他掌心很燙,將她的手妥當包裹著,孟聽枝嘴角綻開一抹淺淺笑弧,點了點頭。


    在路上,程濯開著車,簡單講了點最近程家發生的事,她才知道他最近在忙什麽,的確是電話裏三言兩語都講不清的。


    薛妙的丈夫突然離世,初步判斷死因是服用安眠藥自.殺,可一個腿腳不便,連一日三餐都需要療養院護工在旁幫忙的病人,哪兒來這麽多安眠藥?


    監控查到近半月裏,程舒妤去過療養院。


    事情一下就複雜起來。


    賀孝崢和程舒妤的婚期也不得不延後,消息很快被壓下來了,為了不影響股價,對外給出的理由是,年初新增的海外市場業務不穩,需要負責人親自外駐把控。


    隔著門,女人尖厲的聲音傳出來。


    “我說了不是我!是他自己要死,關我什麽事,我隻是去告訴他一聲,叫他管好自己的老婆,不要再出現在我和賀孝崢的生活裏!”


    “如果我真的要害死一個人,那也不會是那個殘廢,我要薛妙死!”


    一個中年男人厲聲打斷:“閉嘴!你還嫌你惹的事不夠麻煩?”


    當頭一棒,什麽狠勁也散了。


    程舒妤哽哽咽咽地軟下聲調,泣不成聲地哭求著:“爸爸,他要帶著那個女人一起去國外了,那個女人沒了丈夫,賀孝崢又那麽愛她,他肯定不會再回來了,二叔怎麽能在這個時候把他外派出去啊,我的婚禮怎麽辦?到時候整個蘇城的人都在看我的笑話,我怎麽辦嗚嗚嗚……”


    “你以為你鬧得笑話還不夠多?他和那個女人是這一年兩年的事嗎?那麽些大好青年,是你好勝要強,非得挑這麽一個,不然哪有今天。”


    程舒妤哭聲一噎,滯住片刻,人又像清醒過來似的,冷下調子嘲諷道:“爸爸現在知道怪我了?可這兩年要不是賀孝崢,我們家在董事會怕是連個說話的席位都沒有!要不是您的兩個兒子不爭氣,我也不會有今天!”


    父女對峙的聲音,一次比一次高,聲急色厲,隻差撕破臉皮。


    不可開交時,一個雍容的女聲出來打圓場,哀哀和事道:


    “好了好了,你們父女都不要爭了,現在吵這些有什麽用,待會兒程濯過來好好跟人講,哪怕這事行不通,也不能叫你爺爺那兒動了火。”


    ……


    手被人朝後拉了一下,程濯腳步停駐,沒再繼續往門前走,轉頭看著孟聽枝:“害怕?”


    說不上來。


    隻是聽著病房裏頭的聲音,仿佛那是個光怪陸離的吃人世界,他一旦踏入,很可能就要折傷一部分。


    她是擔心他。


    話在唇邊,卻說不出口。


    程濯當她是嚇到了,從兜裏掏出車鑰匙,放在她手心裏,另一手攏著她的臉,拇指輕蹭。


    “去車裏等我吧,我處理完就來。”


    孟聽枝看了眼病房的門。


    裏頭又提到薛妙,母女兩個同仇敵愾似的說起這樣的女人如何如何,話很難聽。


    她沉默的幾秒,叫那股刺耳的不適感在心頭慢慢淡去,收攏手指握住車鑰匙,也一並將程濯的手指勾住。


    很鬆的力道,稍稍一掙,兩人就會分開。


    深夜無人,醫院走廊的燈源冷白空洞,落在她稍一抬起的明淨眸底,清澈有力,還是那把好脾氣的嗓子,說出來的每個字卻都在暗暗護他。


    “他們會跟你發脾氣嗎?”


    程濯眼底的情緒怔了下,搖頭道:“不會,除了你,沒人敢跟我發脾氣,他們都哄著我,就像我哄著你那樣。”


    “我不信。”


    她執拗又耿直,盯著那扇門,像要洞穿裏頭的牛鬼神蛇。


    程濯將她的臉一掰,不許她看,輕笑了聲,直接把她往電梯位置推一把。


    “不信拉倒,小姑娘家家的怎麽這麽不好騙,趕緊走吧,在車裏等我。”


    孟聽枝曉得,自己沒有能言善道替他斡旋的能力,她在場可能隻會給他添麻煩,乖乖坐電梯下了樓。


    出了醫院,遠遠按亮車燈,坐進了副駕駛。


    久等無聊,點開社交軟件再退出,試遍所有軟件後,把喬落年前那首獲獎金曲點出來聽。


    她始終在分神,始終在遊離,像力無著處地漂浮著,最後玩起車鑰匙上的掛件。


    工作室有一台迷你膠裝機,年前孟聽枝親手做了這個油皮小書的掛件,不到女生半個巴掌大小,一組三十六張圖,快速翻過,就是程濯一個點煙勾唇的動作。


    拇指一撥,反反複複。


    那神情都是她自己畫的線稿,將他身上那股矜貴懶散的氣質體現得淋漓盡致。


    等程濯下來時,孟聽枝已經在車裏等到睡著。


    歪著頭,合眼靠在車窗玻璃上。


    本來帶著一身火氣下樓,程濯隻想盡快離開這裏,握上車門把手,一股壓力抵著門,他心髒一緊,忽的放輕了動作。


    將車門慢慢打開,裏頭靠窗而睡的小姑娘依著那道力往外慢慢滑墜,最後腦袋不偏不倚靠在程濯身上。


    程濯的另一隻手,及時掌住她的後腦。


    “唔”了鼻音濃濃的一聲,她迷糊醒來,聞到熟悉的煙草淡香,仰頭眨了眨眼。


    “你來了。”


    她睡得渾身發熱,聲音是糯的,程濯見她這副懵然的模樣,捏了捏她的耳垂。


    “坐好了,回家。”


    程濯剛走一步,察覺衣角扯著一股力,他回頭垂眼,副駕駛的孟聽枝正拉著他的衣服在。


    “怎麽了?”


    孟聽枝鬆開手。


    “剛剛我等得無聊,去附近晃了晃,前麵有一個紅薯亭,你餓嗎?我們去買烤紅薯吧?”


    被叔伯至親指著鼻子罵冷血,心緒毫無波瀾,一個小姑娘在四下無人的街頭,用力掰開熱騰騰的紅薯分他一半,反倒愧疚萬千。


    當得起他爺爺說他一句古怪胚的脾氣,吃軟不吃硬。


    她也真的是太軟了。


    軟到心坎上。


    年後半月,他忙得完全顧不上她,好不容易把人帶出來吃頓飯,半途就要散,她沒一句怨言不滿,乖乖在車裏等到睡著。


    醒來還記著他晚飯沒吃幾口。


    跟孟聽枝在一起半年多,程濯從沒後悔過,他是萬事朝前看,懶得回頭反省的人,一直問心無愧,別人女朋友有的,他也都給了。


    談不上虧欠。


    這一刻才暗嘲無知,感情哪是一筆一筆能算清的,再也不會有第二個帶著他淩晨時分沿街吃烤紅薯的小姑娘,這種陌生的虧欠情緒,叫他心神不安。


    不能欠人,否則無法自在坦蕩,無法自如抽身。


    “孟聽枝。”他喊她。


    “嗯?”


    “你有沒有什麽想要的?”


    天陰,夜空一片灰堊,什麽也沒有,手心捧著的紅薯,飄一段肉眼可見的甜香白霧,她微仰頭,眼睛在路燈下純淨又明亮,認真地說:


    “我想要,我的月亮永遠不會墜落。”


    長風過街,他看向身邊的人。


    那得很久以後,他才能從她少女時代的信箋裏讀懂這句話的意思。


    第41章 恨春天   我知道,你就是喜歡……


    三月初, 孟聽枝在財經新聞網上看到程濯的名字,與賀孝崢一同赴美。


    孟聽枝查了之前程家海外新能源項目的前期報道,一直是由賀孝崢主導力推, 而現在的新聞已經悄悄將焦點轉移到了程濯身上。


    單單是程靖遠獨子這個身份, 就有足夠講頭, 何況這是他首次以程家發言人的身份進入集團內部擔任實職。


    他沒有把鄧助理帶走, 起初給了孟聽枝一種錯覺,事情很小, 他很快會回來。


    在程濯登機那天,孟聽枝入職陳教授的工作室,迎新飯結束, 鄧銳開車來接她,就這麽接了一個多月。


    四月下旬,整個蘇城被融融春光包圍,遍地暖陽,孟聽枝也換了單薄的裙子,拎著兩盒酥餅去工作室和大家分。


    工作室前院裏養的花都開了,姹紫嫣紅, 有位師姐一進門就打噴嚏,頂著個通紅鼻頭說恨春天,總逗得大家笑。


    這陣子工作室難得清閑,一切準備就緒, 就等著五月份“舒晚鏡回憶展”拉開序幕, 前前後後忙了一年,所有參與其中的工作人員都很期待開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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