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副留著細軟劉海的乖乖女樣子,叫老板的嘴巴張得更大,但她沒有看,坐到靠窗的座位上,從書包裏翻出一支筆。


    望著空白信紙,長久地發呆。


    不知道怎麽跟那個已經在天涯海角的人說我還能見你嗎?


    明晃晃的車燈,從轉彎處乍然出現。


    孟聽枝的走神終止, 在那道光裏慢慢站起來,看著車門打開,那個曾經天涯海角、杳無音訊的人一步步朝她走來。


    十月末,入夜降溫, 起了風, 他看了一眼旁邊燈火黯淡的6號別墅。


    “怎麽不進去?”


    孟聽枝指尖虛虛一握,沒邏輯地低語,“我怕你不好找我。”


    “怎麽會。”程濯伸手一把將她攬到懷裏,手掌落在她頸後, 輕輕地撫,“冷麽?”


    他明明穿得更單薄,孟聽枝側臉隔一層襯衫布料貼在他的心跳上,幹淨的體息很好聞,她沒管從肩頭滑落到手腕的包包,徑直伸手環住他的腰。


    隻想把這個人抱緊。


    程濯摸到她頸後的皮膚都是涼的,當她吹冷風吹傻了,手掌又摸到她臉頰,虎口貼在下頜,抬她的臉,自己垂眸看。


    “冷嗎?要不要先去車上?”


    孟聽枝搖搖頭,保持仰頭姿勢。


    這個角度,叫她眼睛裏的東西全部坦露在程濯的視線裏,包括剛剛哭過紅了的眼角。


    程濯拇指指腹移至那裏,輕輕地摩挲,望著,一身是話地抿著唇,孟聽枝沒等來他出聲,額頭落下一種溫熱的觸感。


    仿佛心裏的空缺處被填補上什麽,極熨帖,她閉了一下眼,再睜開時,那人輕抵著她鼻尖,還是沉默。


    她感受到他的呼吸,不似一慣平靜。


    她隻好當先說話的那個,斟酌著用低低的聲音問:“你,是不是看到我的信了?我信裏——唔——”


    鼻尖那點接觸的熱,忽的朝下一劃,他堵她的聲音,換成唇齒相依,吻得又深又重,像是積累了什麽情緒,要傳遞給她。


    直到孟聽枝手腳虛軟,程濯才將這個深吻緩慢結束。


    她擦的淺色口紅溢出唇沿一些,暈染調,清淩淩的眼抬起來,望著程濯,是一種柔軟的豔。


    她囁嚅了須臾,所有細小的動作在他眼裏都如慢鏡頭,又要張口,卻再度被程濯吻住。


    這一次他隻是貼了一下,隨即退開寸許。


    手指微顫著,撫拭她唇角的溢出的紅,有強迫症一樣,一次又一次,像在疏解什麽。


    他眸色極沉地看著她,聲音有種哽滯的啞,哀求一般的輕聲:“別說話,孟聽枝……我要瘋了。”


    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柔迷惘。


    他捧著她的臉,目光一分不錯地細細描繪著,最後問她:“我要給你一些什麽呢?孟聽枝,我要給你摘月亮嗎?”


    仰頭姿勢,眼角溢出一線透明水跡,細細墜落,她彎起笑眼,搖了搖頭說:“我要月亮親我。”


    程濯俯身照做。


    孟聽枝沒想到過這麽久了,枕春公館裏的一切都保持著原貌,甚至浴室裏她用過的香薰蠟燭,都放在原來的位置上。


    沾了潮氣,更加不好點燃了,打火機的金屬燒到發燙,那一簇火才透著香氣明亮起來。


    孟聽枝事後有些倦懶,浴缸裏熏著厚重熱氣,她歪著頭,將脖子卡在瓷白浴缸邊沿上,看著程濯俯身點蠟燭。


    他還是和以前一樣,還是坐那個黑色的皮凳,在一邊陪她洗澡。


    點完蠟燭的打火機被他丟在木台上,金屬方塊滑一段距離,停在孟聽枝眼前。


    他對孟聽枝說:“你的了。”


    這是主動上交。


    可孟聽枝一想,她前前後後收走他的打火機快有小半個抽屜了,他是什麽時候養成這種自覺的?


    濕漉漉的手指在旁邊的毛巾上擦幹淨,孟聽枝拿起打火機。


    他以前的打火機大多是黑色或者銀色,簡約好看的款式,自從她喜歡收他的打火機以後,他的打火機裏就開始出現各種材質的拚接鑲嵌,花哨得過分,好像不是為了點煙。


    就是為了被人收走。


    看了一會兒,孟聽枝拿著打火機,忽然問他:“我老收走你的打火機,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像那種凶人的老婆,就是控製欲很強,不許這個不許那個的那種。”


    他應該直接給否定答案的。


    可他竟然開始思考!孟聽枝咬了咬嘴唇,心思都被吊起來,心焦地等他的話。


    “不凶——”


    孟聽枝下意識要反駁,你都想了那麽久,這話說出來好假的,卻隻聽他隨後跟了一句:“但像老婆。”


    更嚴謹地拿她原話裏的詞補充:“很像。”


    本就被咬住的下唇,此刻被更用力地咬了一下,她鬆開打火機,像丟開什麽燙手的證據,肩骨一縮,人躲進盈滿泡泡的熱水裏。


    他在看她,她餘光看到了。


    但她不回應,偏把頭轉向單麵玻璃外。


    枕春公館地勢偏高,遠遠瞧見合萊會所的燈火,深夜淩晨,周遭幾分清寥,襯得孔明燈的紅光格外亮。


    她伸手指了指:“我今天晚上在合萊會所剛和曾珥一起見了投資人。”


    之前聊過,程濯知道一些她後麵的工作計劃,“畫展的事?”


    “嗯。”


    “你想過自己開美術館嗎?收集所有你喜歡的畫。”


    怎麽可能沒有想過,隻是感覺還有點遠,這個月她跟曾珥見了很多次,也聊了很多。


    “我想一步步來,可能現階段還是要多學習,我知道你能幫我很多,但我想自己努力變好,配得上我所擁有的一切,我想很踏實地握住。”


    她身上有種成人世界少見的純粹和專注,有點倔,又很柔軟。


    程濯身子前傾,將手腕搭在浴缸邊沿上,手掌向上,朝她攤開。


    孟聽枝把手伸過去,軟糯潮潤的手指從他指縫裏一根根滑進、扣緊。


    很踏實。


    沒握一會兒,她就起了玩心,用另一隻濕手朝他灑水。


    “我以前也偷偷用過你的沐浴液來著,但總跟你的味道不太一樣。”


    程濯視線落在她平直深凹的鎖骨,蓄起水,又叫那些水跡顛簸滾落,朝下,淌在白皙皮膚上,目光朝上移,看她那張被熱水熏得幹淨粉嫩的臉,發際的碎發半濕半翹。


    像一隻洗淨絨毛的小桃子,多汁又甜脆的品種。


    “我什麽味道?”


    孟聽枝正要想形容詞,唇上一軟。


    剛剛還坐在一旁的人,忽然單膝跪在浴缸邊的墊子上,手掌扶著她的後腦,側過臉將她吻住。


    他遮住燈影,成為她視線裏的全部。


    近在咫尺的距離,孟聽枝扇了扇軟睫,叫對視的畫麵不再靜止。


    他淋浴後穿的是白色浴袍,前傾的姿勢露出前襟下的大片皮膚。


    抿了抿唇,孟聽枝心跳不由加速,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做了壞事,卻沒得到老師足額懲罰的叛逆少女,越發膽大肆意。


    手指悄悄在柔軟的料子上攀爬,攥住他的浴袍領口,白皙關節泛出有力的痕跡,狂浪是暗湧,骨子裏的淑女氣質叫她依然彬彬有禮。


    “可以弄髒你嗎?”


    她眼神炙熱地盯著他,有幾分燙人的孤勇。


    “我的意思是,我想把你拽進來。”


    浴缸的水猝然滿溢,嘩嘩漫出,她不管不顧,隻想叫月亮為她沉溺。


    第二天孟聽枝睜開眼,最後的記憶還停留在程濯給她吹頭發。


    他坐椅子上,孟聽枝與他相對,坐他腿上,眼睛都不睜開,隻管享受服務。


    那過程稱不上浪漫。


    幾分好笑吧,見多識廣如程公子,第一次打開新世界的大門。


    “你們女生的頭發這麽多,這麽難吹嗎?”


    那時候明明連手指都不想動一下了,人在笑,使壞還是張口就來,“難吹麽?那我明天去剪短。”


    “不要!”


    他果然拒絕,手掌揉揉她半濕半幹的腦袋,吹得更認真了。


    “不難吹。”


    那呼呼的暖風聲好催眠,聽得人神思發軟發倦,被抱回床上,沒一會兒她就睡著了。


    一路睡到天光大亮,隱隱記得半夢半醒的時候還跟程濯說了話,但一時想不起來了,主要他說,她負責點頭哼嗯。


    拿起床頭的手機給程濯發消息,她問他去哪裏了?


    程濯很快回複:“合萊會所。”


    意外的回答叫她睡意一瞬間醒透,不是說今天不工作嗎?她昨晚才敢那麽瘋的,他不是上午就有工作應酬吧?


    孟聽枝立馬把電話打過去細問:“你怎麽去那裏了啊?”


    程濯幫她找回記憶。


    “不是你昨晚求我,讓我來幫你取車?”


    孟聽枝愣了兩秒,反應過來,蹙眉懊惱。


    她把自己的那輛小紅給忘記了,明明昨晚睡前還心心念念來著,好勤儉持家地在他耳邊說:“那邊的停車費好貴!”


    她昨晚睡前迷迷糊糊,沒有說清楚,她停車的地方根本不是合萊的停車場,程濯去幫她取車,鬧了好大一個烏龍。


    連昨晚在這裏休息的黃總都被驚動,經理戰戰兢兢給他打去電話,說那位程公子來了。


    黃總又驚喜又納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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