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檀伸手過來,等桂嬤嬤扶起來她的手臂,方緩緩往殿內走回去:


    “嬤嬤,我怕是要讓姑母失望了…”


    第2章 寒夏(2)   玉戒


    壽和宮中鬆柏成蔭,山高水流,蟲鳴鳥唱。然而一方見地的園林,卻不見一人。石板上厚厚的青苔,正提醒著來人,再精美的園林,也不過是一座牢籠罷了…


    安小海被留在了偏殿門前,星檀隻由得刑姑姑扶著,入了裏頭。


    屋子裏嫋嫋煙圈緩緩升起,太後斜靠在墊起涼席的暖閣裏,正細細品味著煙草香氣…應嬤嬤正一旁打著扇兒,見得星檀來,方停了停手中的活兒,與星檀作了禮,隨後輕聲湊到太後耳邊:“娘娘,是皇後娘娘來了。”


    太後緩緩放下手中的青玉煙槍,這才由得應嬤嬤扶了起來。


    星檀福了一福禮,抬眸便見得姑母的視線正從自己小腹上掃過,她的心口也跟著緊了一下。


    姑母口中囁嚅了兩下,卻並未問起那件事兒。反倒是在僵持的麵容上,勉強擠出一絲微笑,伸手招呼她坐過來,“聽聞那日坤儀宮大火,你受了些傷,如今怎樣了?可還疼?”


    姑母話語溫軟,如以往一樣。隻是那張明豔的麵容,早在四皇子翊王被流放西南之後,便失去了往日的光澤。眼角的細紋露出年月淺影,不需皺眉也能見得額間的一抹川字…


    星檀答道:“已然好多了,太醫說,隻需隔日換藥,最快一個月,便能好全。”


    “那便好。”太後笑得很是吃力,卻提起另一回事兒。


    “府上知道你受了傷,遞上來了帖子,你母親終歸不放心,過兩日帶著月悠入宮來看看你。”


    “嗯…”星檀笑得十分平靜,那位七歲便將她送去江南的母親,又有什麽好不放心她的呢?她淡淡問著姑母:“月悠回來了?”


    應嬤嬤端上茶水來,太後輕輕擱去麵兒上的浮沫,歎聲兒道,“我本願她能跟著我譽兒一道兒去西南封地,可你母親終究是放不下這個女兒的…回來就回來吧…”


    早時先皇駕崩,太子被害,翊王登基成了眾望所歸。翊王府前門庭若市,替權貴們攀附姻緣的媒人不計其數,然而太後一紙懿旨,與幺妹和翊王指了婚,貴女們的鳳凰夢落入了泥塵裏…


    本以為是金玉良緣,臨難之時,卻各自分飛。


    後來宣王稱帝,翊王因牽連太子之案,被貶斥西南封地。西南瘴氣濕毒,母親不忍幺妹受苦,苦苦哀求太後,悔了一紙婚約,生生將幺妹留在了京城。未免新皇與信國公府再計較過往,母親又將人送去京郊桂月庵中修行,到如今,已有八個月之久了…


    此回月悠將將清修歸來,母親便急著帶人入宮,要來探望的,怕是另有其主罷了。


    星檀歎氣的時候,細微無聲,不緊不慢地抿了一口熱茶,方問候起姑母的身體來。


    “那些水煙用多了對身子不好,姑母還是少用些。若不然,我可得與安公公好好說說了…”


    “陛下前陣子賞賜了些紅參,我讓他們留在這兒,給姑母養身。”


    從壽和宮回去承乾宮,須得路過禦花園,靠邊兒的小徑,幽僻得很。星檀不大想在此處遇見別的嬪妃,便尋著小徑去。


    旁側的悠然亭裏,卻行出一抹豔色的身影來。來人被嬤嬤扶著,眉目如春,唇如潤桃。行來星檀麵前,便忙作了禮,“皇後娘娘吉祥。”


    星檀擺手免了寧妃的禮數,由得安小海與人道,“娘娘方從壽和宮裏出來,正回承乾宮去。寧妃娘娘便不必多禮了。”


    寧妃作了別禮,等星檀行過了,方忙道,“娘娘可有聽說了?”


    “昨夜裏陛下落了聖旨,吳家男子流放遠疆,吳家女眷,年少者納入教坊司為伎,年長者入夜挺為奴。吳妃姐姐撐不住,今兒清晨便被發現,在疏影閣裏懸梁自盡了…”


    星檀扶著刑倩的手不覺緊了緊,腳下的步子也頓時停了下來。回眸見得寧妃麵上幾分得意的神色,淡淡問道,“所以,你高興什麽?”


    寧妃翹起的嘴角,慌忙收了起來,“嬪、嬪妾沒有高興。嬪妾也是替吳妃姐姐傷心呢。”


    “傷心?”倒是一點兒也沒看出來。“既然寧妃如此傷心,便回淑儀宮中,好好與吳妃抄寫金剛經超度,今日起半個月內,你便不必來與本宮問安了。”


    “……”寧妃慌忙跪了下去。“娘娘…饒了嬪妾吧。”


    星檀沒再多語,由得邢姑姑扶著往承乾宮中去。晌午的太陽愈發地毒辣了些,星檀卻問向一旁邢姑姑,“姑姑在宮中多少年了?”


    “回娘娘,已經十三年了。”


    “姑姑可曾覺著,這紅牆之中的四方見地,冷得很?”


    刑倩想了一會兒,方答上話來,“這宮裏藏了不少妖魅,那些東西各為其主,便容易讓人心寒。可奴婢、安公公、桂嬤嬤、丘禾與銀絮,都是一心為了娘娘的,隻望娘娘會覺著暖一些…”


    星檀這才露了一絲笑意:“多謝邢姑姑了。”


    **


    吳妃在疏影閣裏走得悄無聲息的第二日,宮中卻辦起來了一場清涼宴。


    裕貴妃素來怕熱,見連日來澄湖上涼風爽朗。便讓禦膳房裏準備了茶點,內侍們方各個宮苑裏請人了。


    因得吳妃的事,星檀夜裏未曾睡好,起身的時候精神不濟,聽得貴妃來請人的消息,本想讓邢姑姑推擋去的。卻沒經得住清涼宴的誘惑。在江南的時候,祖母也嚐在府中辦清涼宴。宴上涼茶冰酒,冰果子,冰糕點,無一不是療愈的良藥。


    清涼宴設在澄湖湖心的玉書台上。皇後儀仗行來的時候,妃嬪們已經到得七七八八,齊齊起身來與皇後行了禮。


    星檀坐去中間的高台,方見得一旁備著聖駕的位置,雖還不見那位來,可見得裕貴妃的心思,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


    星檀喚了大家坐下,等著裕貴妃來主持開席。東主家還未來,茶點卻早就備好了。


    星檀頗為喜歡席間的點心,薄荷糕、冰豆腐、玫瑰香露、荷香茶。都是夏日裏祛暑的小玩意兒。然而許是她心中有所偏頗吧,入了皇宮,也總覺著禦膳房的大廚,不及江南小廚房裏做的飯菜香,眼前這些點心比起祖母讓人做的,也少了一兩處味道…


    一眾妃嬪之中,要數徐嬪打扮得最為嬌美。紫色紗裙,襯得身姿嫋娜,笑意顰顰,美人如畫。吳妃被貶,妃位空缺。爭著向上,本也是人之常情。


    星檀小飲了一口玫瑰冰露,便見裕貴妃被幾個年輕的婢子簇擁著入來。那一身紫色薄紗襦裙,與徐嬪身上的顏色恰恰一樣。眾人的目光紛紛在徐嬪身上略過。


    徐嬪頓時無處自容,長孫家書香三代,曾是先帝和先太子的老師,而她父親方才位及四品,她又哪裏敢跟裕貴妃爭豔…


    裕貴妃行來星檀麵前,盈盈一福,“是嬪妾來遲了,怎讓皇後娘娘等我了?娘娘大度,莫與我計較。”


    星檀免了禮數,“貴妃今兒是東家,便坐來我身邊吧。”


    明黃的聖駕與皇後的坐席之間並沒有多餘的位置,裕貴妃也並不客氣,讓人加了一張藤團,便就在星檀腳邊斜斜坐下了。


    這位長孫家的女兒與星檀同歲,年幼的時候便愛美之至,每每皇家家宴,定是最惹人注目的一個,今日更借著清涼宴的名頭,打扮得更飄逸了幾分。紫色煙羅裙襯著豐腴的身姿,鳳眸挑眉,別有一番濃豔之美。


    裕貴妃這才注意到了下座的徐嬪,不過端起茶盞來輕聲一笑,便就挪開了目光去。嬌小的蝴蝶蘭,與牡丹如何爭豔呢?


    裕貴妃問起身邊的來公公,“陛下可有說,會不會來?”


    來公公恭了恭身,回話道,“江總管那邊說,陛下還在養心殿裏忙著,可不一定。”


    裕貴妃麵上的失落一掃而過,卻強撐著幾分顏麵,笑道,“陛下憂心朝政,是百姓的福分。我們便先開了席吧。”


    來公公忙去張羅了。


    花釀冰酒端上席來,清涼宴方算是正是開始。


    一同上場的,還有華庭軒編排的歌舞。那領舞的女子,妖娜窈窕,美則美矣,隻是眾人隻需少許留意,便能見得那雙眉眼之間,與上座的皇後娘娘有幾分相似。


    觀舞之間,妃嬪們紛紛四下小議起來。


    星檀也察覺到了些許,並不太置於心上。卻聽得一旁來公公湊來與裕貴妃稟報的那一席話。


    “方奴才也是從東廠那邊聽得的。陛下讓人將吳妃的死訊,告知了兩位吳大人。吳尚書疼愛女兒之至,病重嘔血,方在流放路上病逝了…”


    來公公的聲音不大不小,星檀正好聽見,手中端著的冰酒頓了一頓,險些傾倒了下去。


    邢姑姑忙來幫她接下了酒杯,“娘娘傷還未痊愈,還是用些熱茶吧。”


    星檀望向邢姑姑,點頭輕應了一聲。邢姑姑眼裏幾分安慰的意思,方讓她定了定心。


    裕貴妃這才輕聲斥著來公公,“可莫要說了。”那雙鳳眸又挪來星檀麵上,小聲試探,“嬪妾險些不記得了,娘娘與吳妃,兒時是很要好的…”


    “佳人早逝,難免令人惋惜。”星檀並不想在此與裕貴妃交代她與吳妃的關係,便草草敷衍了過去。


    熱茶端來她手中的時候,台下的歌舞便就停了。領舞的舞姬上前一福,“阿蘭拜見皇後娘娘,貴妃娘娘。”


    星檀免了人的禮數,卻見那舞姬眉眼之間揚起幾分傲意。“阿蘭還未謝過皇後娘娘。”


    星檀不明,“本宮是初次見你,何時曾與你有過恩惠?”


    “前天夜裏陛下來華庭軒觀賞歌舞,對阿蘭恩寵備至。人都說,是因得阿蘭與娘娘長得有幾分相似,方能得陛下聖眷。阿蘭自然須得謝過娘娘。”


    星檀心中頓了一頓,長得相似方能得聖眷,這話,她也曾聽過一回。


    那時她初初承寵,寧妃便借著新春花宴,與她“善意”的提醒了一回:“娘娘這些年遠在江南,怕是不知道,陛下手上那枚白玉扳指,與令妹的是一對。娘娘眉目間又與令妹有七分相似…陛下果真是愛惜陸家的女兒們的。”


    寧妃父親兵部尚書寧誌安,早年便是首輔長孫大人的門生。如此想來,這三番兩次“善意”的提醒,倒不難猜出是誰的意思。


    星檀微微側眸,餘光在裕貴妃身上掃過。不必等她親自開口,候著一旁的安小海已開口幫主子說話。


    “區區華庭軒舞姬,以為自己是什麽身份?膽敢與皇後娘娘相較?”


    “來人,將這賤婢拖下去,杖責三十。”


    宮中杖責已是大刑,在場的嬪妃們卻升不起任何憐憫,方聽得那賤籍舞姬都能得聖眷,入宮半年有餘還未曾見過聖上一麵的妃嬪們,隻覺大快人心。


    阿蘭倒是不怕,目光定定望向皇後,“娘娘,我是好意來謝恩的,怎就要被杖責了?阿蘭受過聖恩,就算要杖責,也得問過陛下的意思…”


    昨日夜裏有位小公公來告訴阿蘭,“萬歲爺喜歡你,那可沒人敢動你。隻是萬歲爺日理萬機,不定記得冊封的事情,你倒不如,去問問皇後娘娘。皇後娘娘主掌六宮,為人慈善,若知道你的難處,定會為你做主的。”


    所以阿蘭才不信娘娘會杖責她,一定是這內侍狐假虎威,亂傳皇後娘娘的旨意。


    星檀不緊不慢,“安公公,是陛下的眷顧過的人,怎麽能輕易罰了。便讓人將阿蘭送去養心殿,問過陛下的意思,該要冊封個什麽位份。”


    星檀並不在意讓皇帝多見這姑娘一回,就像皇帝也並不在意與她歡好之後,再戴上那隻陳舊的白玉扳指…到是一個華庭軒的舞姬,明目張膽問她要位份,著實是有幾分讓人“欽佩”的…


    一抹明黃的身影不知何時已經負手走入玉書台中。多年來馳騁沙場的身姿,挺拔如鬆柏。周身氣度浩然,讓人不禁有些生畏。


    妃嬪們這才恍然,方顧著看戲,不曾見得聖駕到了。眾人齊齊跪禮,星檀也起身來作了禮數。


    玉書台裏頓時一片安靜。都領侍江蒙恩引著路,將皇帝引來了星檀身邊明黃篷傘的坐席。


    皇帝落座,方與眾人道了平身。那雙墨玉般的眸色在庭中跪著的阿蘭身上一掃而過,隨之淡淡開了口。


    “杖三十,太輕。”


    “大庭之上衝撞皇後,當杖百。”


    眾人皆是一驚,杖百與杖斃無二啊…


    第3章 寒夏(3)   侍君


    未等眾人反應過來,江蒙恩已吩咐了幾個內侍,要將阿蘭押下去。


    阿蘭不服,帶著哭腔高聲喊著:“陛下,陛下你不記得那日在華庭軒了?”


    話沒落,阿蘭的嘴裏被塞下個圓潤的木球。與皇帝辦事兒,江蒙恩的人向來手腳利索。這木球專為長舌之人而作,堵著口中聲兒都發不出,更莫提說話了。


    方聖上行來玉書台之時,舞曲將畢,便將阿蘭與皇後謝恩的好戲,盡收眼底。


    其餘的人或許還會為這阿蘭覺著惋惜,可江蒙恩日日伴隨聖駕,很是清楚,那日陛下在華庭軒犒勞鎮北將帥,不過點著阿蘭上前,用扇抬著人下巴多看了兩眼。宮中美人不計其數,那些自以為是個玩意兒的,往往玩意兒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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