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寒夏(12)   動怒


    星檀終於鬆了口氣,見皇帝轉背出去的身影,起身來恭送聖駕。明黃色的身影消失再寢殿一角的時候,桂嬤嬤方急著腳步從外頭趕了進來星檀身邊,將主子扶了起來。


    “娘娘,陛下可有說什麽?”


    “他要說什麽?”星檀正是懶懶起了身,預備梳洗入睡。


    “陛下沒問娘娘玉脂粉的事兒麽?”桂嬤嬤看了看主子的嘴角,方那處發白的地方,已經被抹了幹淨…“方娘娘嘴角的玉脂粉沒抹勻,陛下是看到了的。”


    星檀下意識地摸了摸嘴角,想起方才皇帝傾身過來做的事兒…看來他是識破了。可識破了又怎樣,就當是另一場心照不宣的開端,也不無不可。


    正如這半年來,她盡心盡力地在床帷之中扮成幺妹一樣,皇帝也該要明白,這不是她的本心。唯有心照不宣,相敬如賓的日子或許還能苟延殘喘。


    真要說破了,她不介意與幺妹騰騰位置,那幺妹曾修行過的桂月庵或許是個好去處…


    江蒙恩緊跟著主子。陛下今兒腳下急,從後院走來大門前,比平日裏快了一倍。


    方從寢殿裏出來,江蒙恩小心掃了一眼主子的臉色,明明在皇後麵前還好好的,行出那寢殿的門便立馬變了色兒。


    江蒙恩不敢問。主子打過仗,到如今還日日習武,論起身魄,朝中武將沒幾個能及。他本還想要與主子引路的,誰想腳步根本跟不上主子的。直跟著來了大門前,卻正撞上從宴上趕回來的陸家小姐。


    江蒙恩略微鬆了口氣,想起昨夜在養心殿,主子與陸家小姐相處之時,麵上還算有幾分笑容。眼下,怕也隻有陸家小姐能勸勸主子了。


    “陛下怎提前走了,月悠還未來得及與陛下再敬一杯酒。”


    江蒙恩本以為主子還要好生說幾句話,誰知隻是淡淡一句,“朕先行回養心殿。”


    陸月悠方從宴席上的繁鬧上回來,起初並未察覺皇帝的麵色。此下聽得這冰冷的話,方才發覺幾分,陛下麵色不好。她忙垂首退去了一旁,與一行聖駕讓了道兒。


    其實不必多問,陸月悠也猜到了些許。方才陛下提前離席,來承乾宮定是看望生病的長姐…


    昨日賞賜得來的流螢宮燈,她特地與了長姐一盞。陛下聖恩,她自不能獨享,也好讓長姐也知道知道陛下特地與她的恩惠,其中尚且藏著二人的舊情。


    那時年少的宣王殿下,尚且還有幾分柔情,待她也從未有過苛責冷淡。可如今歸來的帝王並不一樣…


    觀雨亭重逢時她便有了這種感覺,養心殿裏她借著酒醉刻意與他說了好些往事,可他似也隻是隨意聽聽。


    帝王的心思早不是她能揣測的了。記憶中那個模糊少年的影子,或許早就不在了,可那是她僅剩的欖枝。除了緊緊拽住,沒有別的退路。提著流螢宮燈的手指,不覺扣得甲蓋泛白,良久方才重新有了知覺…


    江蒙恩領著一行奴才繼續跟著主子,行來禦花園旁,一行人早已氣喘不急。前頭那抹明黃色的身影卻忽的停了下來,似是撞上了什麽東西。江蒙恩一驚,忙帶著幾人提著宮燈迎了上去。


    好在主子沒事兒,倒是地上跪倒著一個小內侍。一身狼狽,不敢抬眸,連連在地上磕著響頭,喊著,“陛下饒命…”


    小內侍一身藏藍的袍子,未戴冠帽,江蒙恩一看便知,是宮內份位最低的小太監。不必等主子說話,身為都領侍的江蒙恩便先開口審問道,“是哪宮哪苑的,叫什麽名字,怎如此冒失衝撞陛下?”


    地上的人顫顫巍巍答了話,“小、小的叫陳一,原是侍奉在坤儀宮裏的,現如今正跟著內務府大總管,一道兒修葺坤儀宮。”


    江蒙恩繼續審著:“又是何事如此慌張?”


    小太監沒了聲兒,似是有什麽不敢說。皇帝卻抬手指了指地上兩塊反光的物件兒,與江蒙恩問道,“那是什麽。”


    江羽今日一直候著義父和皇帝身邊,聽得這話,忙上去將地上的東西拾起,送回來義父手中。


    江蒙恩拿起東西仔細打量,四四方方的兩個金牌子,正麵是一尊西方釋迦摩尼的精致刻像,反麵卻好似各自是一副生辰八字,腳下寶相寺三個字十分顯眼。


    江蒙恩心中已有了數,與主子回稟道,“陛下,是兩張從寶相寺來的往生牌。”


    大周子民對先人亡故格外鄭重,家中稍有些結餘的,都會在大小佛殿裏,與先人供奉靈位,以佑先人通往西方極樂。寺廟也會依禮,與後人一副往生牌,以作回報,有先人佑澤後代之意。


    然而寶相寺是京城最大的民間寺院,供奉靈位價錢不菲。豈是一個藍衣小太監能用得起的。江蒙恩察覺出來貓膩,直問地上的人道,“你這是替誰辦的事兒?”


    小太監支支吾吾。還是江蒙恩再施了一回威,方才肯道出來,“是、是替承乾宮的安公公…”


    聽得是承乾宮裏的安小海,江蒙恩忙看了一眼主子的麵色。方聽得主子親自開了口:“這是與誰做的往生牌?”


    “奴才,奴才也不知啊。奴才近日的差事兒是搬運修葺坤儀宮的木頭。每月能出宮一兩趟…安公公這才交了奴才這門差事兒,這兩個生辰八字也是安公公給的,其餘的奴才真什麽也不知道了。”


    “江蒙恩。”


    聽得皇帝喊著自己,江蒙恩忙上前一揖,“陛下什麽吩咐。”


    “將牌子送去戶部查清楚了,再與朕報。”


    江蒙恩應了聲兒,便見主子繞開地上那小內侍,直往養心殿的方向去了。主子說的沒錯,有了生辰八字,莫非還查不到廟宗麽,皇城百官子民,不論生死,在戶部可都是登記在案的…


    兩日過去,戶部那邊有了回應。


    江蒙恩領著戶部侍郎徐肅入養心殿複命的時候,同在旁聽得徐大人與陛下稟報:那兩副生辰八字,正是將將亡故的吳家父女。


    安小海被太後安插在皇後身邊,服侍得盡心盡力,卻從未與別宮的娘娘有過什麽瓜葛。


    江蒙恩心中已有幾分清明,真要祭奠吳家父女的,怕也不是安小海,而是與吳妃曾有過幾分兒時交情的皇後娘娘。


    主子翻著宗卷,卻是不動聲色,聽完這話,便將徐肅屏退了下去。罷了,方喊著江蒙恩上前。


    “祈兒愛看戲法兒,承乾宮裏那小德子,明日起調去玉和宮,哄哄祈兒開心。”


    江蒙恩淡淡歎了聲兒氣,連他都看得出來的事情,主子心裏又怎會不知道。


    那小德子該是皇後娘娘跟前用得順心的人。主子那夜從承乾宮出來,麵色便就不對,這回親自調動一個藍衣內侍,許是做給承乾宮裏的主兒看的…


    第13章 寒夏(13)-蟲   夫君


    天方才微微亮,澄湖上的霧氣尚且濃重。


    夏末的清晨,退去悶熱,剩下幾分清涼。


    小船停在湖邊,正等著載人出行。


    桂嬤嬤打算在岸邊候著,隻囑咐好了安公公,“娘娘便交給公公護著了。”


    老太太喜歡山水,在江南的時候每年夏日裏,都會帶著小主子去山間避暑。往年這個時節,小主子也嚐讓人撐船去采蓮蓬。桂嬤嬤自也沒什麽好擔心的。


    安小海卻多有幾分緊張,以往哪宮哪苑的娘娘會犯這種險事兒。有什麽想吃想用的,娘娘們隻需一聲兒,自有奴才們去辦。


    小船緩緩撐離了岸,淡淡霧靄之中,在層層荷葉之間穿出一條狹窄的水道兒。荷葉被撥動,露水如細雨,星星點點落在小舟上。


    星檀戴著一頂水綠的輕紗笠靠在船邊,微微撩起半麵,輕拉下一片荷葉,將露水點點收入手裏鑲銀絲的飛魚杏葉玉壺中。


    祖母托人從江南帶來了新年的雨前龍井,借著清早采來的荷露泡茶,能多添幾分清香。


    玉壺中添滿,星檀合上瓶縠,放去一旁,目光落在那撐船的小內侍身上的時候,方問起來一旁候著的安小海。


    “這幾日怎不見了小德子?”


    安小海隻得如實回道,“小德子早幾日被調去玉和宮中,侍奉小皇侄了。是江總管親自來傳的話,隻是小德子品階太淺,方沒敢打攪娘娘…”


    “江總管?”星檀遲疑著幾分。見得一片荷葉下藏著的蓮蓬,方忙讓小內侍將船撐了過去。她持起備在身旁的匕首,將那蓮蓬割下,方笑著問安小海道,“小德子是幾品的內侍?”


    “那孩子入宮不到兩年,身上沒什麽品階…”安小海回了話,“江總管說是,小皇侄體弱,近日中過一回暑氣,用不下茶飯。方將人調去玉和宮,好用戲法兒哄哄小主子開心,也勸勸茶飯。”


    “哦…這樣也好。”星檀指了指遠處,“那兒還有一個蓮蓬。”


    小內侍忙應了聲,撐船往星檀指著的地方去。


    安小海湊近來星檀耳邊,悄聲問,“娘娘,陛下已經好些時日沒來過後宮了,娘娘近日可是與陛下生疏了些?”


    “生疏了,不也挺好麽?”星檀答得輕聲,船那頭的小內侍聽不到。


    她手指輕輕落入湖麵,水波中緩緩劃動,漾起一層別樣的水花兒。水下的錦鯉被驚擾,一個機靈鑽入了荷葉底下。


    “……”安小海無奈,收拾了幾分心情,退去一旁看著悠然自得的主子。


    小德子不經與娘娘說一聲,便被江總管調走的事兒,無疑是聖上的意思…他方才有意提點著,主子卻一副不上心的模樣…


    主子年歲尚淺,怕是不知道,這皇城之中的女人,若沒了榮寵,那日子可是不好過的…


    晌午的日頭幾分狠辣,刑倩正候著承乾宮門前等主子回來。


    卻見江羽領著兩個內侍,往承乾宮裏來。一連數日,陛下不曾來過承乾宮,卻讓這小江公公日日往小小姐房中送著賞賜。


    自家娘娘作為這承乾宮的正主,都未曾受過皇帝如此的厚待。如此承乾宮的下人們都難免起了些猜疑…


    刑倩微微福了禮,“江公公又是來尋小小姐的?”


    江羽拱手作了千禮,“誒,替陛下來送些東珠與陸家小姐。”


    “奴婢不擾著江公公辦差了,江公公裏頭請吧。”刑倩邊回著話,邊打量著這年輕的內侍。


    先帝在位的時候,伺候著身邊的都領侍也姓江,許是同是江南人的緣故,待這位小徒孫頗有眷顧。


    小江公公入宮時,方及弱冠之年。即便經了淨身房,身有殘缺,依舊引得諸多婢子遠遠圍觀。


    刑倩比他年長許多,看得出來他舉止端莊,禮法深通,也不知是哪家養出來的貴人,該是高門落魄,方來了皇宮裏,作了下等的奴才。


    小公子一雙細長的明眸,拖著微微上揚的眼尾,身姿端正頎長,加諸一身斯文禮節…也不怪乎,人將將入宮,便讓江大總管認作了徒孫。


    那時候,宮裏人都猜,再過得幾年,等得這小江公公長大些,這都領侍的位置,江大總管定是要傳給小江公公的。隻可惜,江大總管當年為護著先太子,去了…


    刑倩望著小江公公裏去的背影,尚且覺著那身恭謙的氣度,看著十分養人。


    “邢姑姑,看見什麽好東西了?”星檀一行正行回來承乾宮,難見得邢姑姑走神的模樣,笑著問人。


    刑倩忙與主子行了禮,隻笑著回道,“見得好看的人,便多看了兩眼。”主子私下裏性子平和簡單,刑倩到也不怎麽避諱。


    星檀也隨著刑倩目光,見得是江羽,“小江公公又來與月悠送賞賜了?”


    刑倩方應了聲“是”,手腕兒便被主子拉了起來。


    “我采了好些露水煮茶喝,邢姑姑也來。”


    星檀說罷,又看向一旁安小海,“一會兒小江公公辦完了差事兒,安公公將人叫來觀雨亭,也飲一杯茶水再走吧。”


    “誒。”安小海方接下來差事兒,卻見得主子一對兒笑靨甜美,又與他道,“安公公也來,今兒的荷露龍井,人人都有份兒。”


    安小海連忙垂眸下去,方是一揖。這美人兒一笑,讓人心癢。後宮中不乏絕色,可如此生動且善意的笑容,對著他一個奴才,委實珍貴。他乃殘缺之人,自也談不上情色。對美人的喜愛之情,乃人之本能,太監也不能避之。


    星檀邀著桂嬤嬤與丘禾銀絮,去了觀雨亭裏煮茶。炭爐子生好,荷露將將煮熟,安小海便領著小江公公行了過來。


    江羽行來觀雨亭的時候,卻見得皇後並未著燕居服,隻一身柳黃的輕羅襦裙,外襯著件兒水綠的薄襟。那沉重的鈿帽也不見蹤影,梳著鬆鬆一綰垂髻,閑散可愛…


    他這才記起,皇後方十八的年歲,正是淺春花容,以往被那厚重的禮服拖累,那些沉穩端莊終究隻是皇家百官所崇尚的皮相…


    他還未行禮,便被皇後免了禮數。


    “江公公這幾日辛苦,來飲一口荷露龍井吧。”


    皇後並未抬眸,玉手纖纖提起煮茶的鑲銀紫砂壺,與他斟了一杯新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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