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門的仆從見到突然造訪的月芙,先是滿臉詫異,隨即換上歡喜的笑容,一麵引她往裏走,一麵道:“大娘回來了,今日郎主休沐,恰好在府裏呢。”


    素秋想讓人先將行李都搬進他們原來住的白露軒,卻被桂娘用眼神製止了。


    一路到了正院,還未等月芙進去,垂在門框上的紗簾已經先被人從裏麵掀開了。


    一個十五六歲的美麗少女笑著跳出來,親昵地挽住她的胳膊,將她拉了進去。


    “今天是什麽日子,竟然見到阿姊了!”


    少女便是秦夫人的女兒,月芙的妹妹月蓉,前陣子才滿十五歲,正是可以議婚的年紀。


    屋子裏,一家人竟然都在。


    父親沈士槐和繼母秦夫人一同坐在榻上,秦夫人的身邊還有一個十來歲的小少年,才有模有樣地背了兩篇才學的文章,正是月蓉的同母弟弟沈尚。


    就連兩名妾侍和庶出的弟妹也在一旁站著。


    一家人看起來其樂融融。


    “父親,母親,阿姊回來了!”月蓉歡歡喜喜地衝眾人說。


    弟弟妹妹們都喚“長姊”,兩個妾侍則喚她“大娘”。


    月芙向榻上的父母行禮請安。


    沈士槐和秦夫人對視一眼,各自掩住心中的詫異。嫁出去的女兒忽然回來了,委實不大正常。


    沈士槐輕咳一聲,點頭道:“回來了,坐吧。”


    說完,又那眼神示意身邊的夫人。


    秦夫人笑了笑,讓月芙到自己的身邊坐下,才試探著問:“阿芙,今日怎麽想起這麽早回娘家來了?親家夫人近來可好?”


    月芙默了默,望著父母掩飾詫異的目光,和妹妹好奇的表情,以及其他人的各色眼神,一時竟感到幾分難堪,在路上反複想的解釋的話,好像也有些說不出口了。


    她低著頭,輕聲道:“往後,我恐怕不再回那邊了。”


    屋裏的人都是一驚,麵麵相覷,不知該她這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秦夫人和沈士槐對視一眼,臉上的笑僵了一下,隨即讓沈尚、兩個侍妾和庶出子女都先出去了,輪到月蓉,還沒開口,便聽她先撒嬌:“母親,我已不是小孩子了,阿姊有什麽事,我也想知道!”


    月蓉是秦夫人的第一個孩子,從小帶在身邊養著,寵愛非常。


    秦夫人看一眼沈士槐的臉色,又看一眼月芙,到底沒讓女兒出去,隻拍拍她的手:“那你少插話。”


    “到底出了什麽事,說吧。”屋裏空了下來,沈士槐道。


    月芙掐了掐指尖,抬頭堅定道:“梁國公府出了些事,我已決意,要與二郎和離。”


    說著,她將昨日公主登門的事,和夜裏杜燕則的話說了出來。


    沈士槐緊皺著眉頭,半晌不吱聲。


    嫁出去的女兒,忽然跑回家裏,說要同夫君和離,不論是何種原因,都不是件光彩的事,他一時有些難以接受。


    秦夫人在一旁不動聲色地看著,歎了口氣,衝月芙道:“你這孩子啊,出了這樣大的事,怎麽也不先同我和你父親說一說?你一個人在夫家,哪裏應付得過來?”


    月芙勉強笑笑,又看著父親的臉色,低聲道:“非我沒有容人之量,隻是二郎要娶公主,是那裏容不下我了。我今日回來,也並非一時衝動。望父親和母親原諒。”


    到底是血緣親人,沈士槐過去與這個大女兒不算太親近,此刻見她眼眶微紅,整個人顯出幾分纖弱的憔悴,心裏也覺憐惜。


    他的目光變得柔和,流露出屬於父親的溫情,伸手極輕地摸了一下女兒的腦袋,沉聲道:“你受委屈了,先去歇息吧,養養精神。”


    月芙的鼻尖猛然一酸,這幾日壓在心底的惶惑終於有了片刻緩解。


    秦夫人看著這父女兩個,張了張口,最終什麽也沒說。


    倒是旁邊一直挨著母親聽他們說話的月蓉忽然“哎呀”一聲,露出愧疚的表情。


    “阿姊,白露軒恐怕暫時還不能住……”


    秦夫人也像是才想起來,解釋道:“前陣子天氣忽冷忽熱,你妹妹受了風寒,總也不見好,白露軒位置好,既透氣,日頭也足,我便讓她搬去那兒了。你別多心,我這就讓她搬回去。”


    “阿姊,對不起,我也不知你今日會回來。”月蓉挨到姊姊的身側,抱著她的胳膊輕輕晃了兩下。


    月芙看見沈士槐才剛剛鬆開的眉頭又無聲地皺了起來。


    她吸了口氣,搖頭道:“你既已搬過去了,便住著吧。我住到芳林院去。”


    芳林院是月蓉從前的居所,比白露軒略小了些,但緊挨著正院。


    秦夫人又說:“實在不巧,前陣子,我和你父親才商量著,尚兒如今已滿十歲,該搬自己的院子好好讀書進學了,恰好芳林院空著,便預備留給他,這幾日,正請了工匠修葺,一時也不能住人。”


    月芙默了默,輕聲道:“無妨的,隻不知哪處還空著?”


    秦夫人想了想,道:“倒是東麵的綠雲軒和立雪堂都空著,平日也時常打掃,立刻就能住人。隻是,那裏向來都是用來待客的,離這兒遠了些,也不知你住不住得慣。”


    沈士槐擺手道:“好了,不過一件小事,哪裏那麽多的講究。”


    月芙平靜地點頭,輕聲道:“母親不必擔心,我住到綠雲軒去吧。”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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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姊妹


    兩個女兒一走,正院裏便空了下來。


    秦夫人讓下人重新奉了茶湯上來,親自遞到沈士槐麵前,道:“大娘的事,也不知怎麽辦才好。若親家是尋常人家便算了,偏偏是杜家……”


    沈士槐接過茶盞,沉聲道:“好了,少說兩句吧。”


    秦夫人靜了一靜,悄悄觀察他的神色,見並沒有太多不悅,才又放柔了聲音,道:“是我多話了。我也是替你擔心。眼看今年的考評又要來了,你前幾日不是還在家中說,這一回有些艱難,要往杜家女婿那裏去走一趟?”


    沈士槐如今雖還有鄭國公的爵位在,可在官途上,卻已經舉步維艱。


    年輕的時候,沈皇後還在,他一度官至正四品,這幾年卻接連降級,現今已隻留了一個從六品上光祿寺丞的虛職。


    若再保不住,隻怕頭頂上的爵位也傳不到尚兒那裏,更不用說將來給他恩蔭個一官半職了。


    全家人的前途,都係在他的身上。這兩年,每每遇到這樣的事,他都隻能拉下麵子,到女婿杜燕則那裏去走動一番。


    趙夫人雖勢利,這個女婿卻還是願意幫他們沈家的。


    如今卻橫生出這樣的枝節。


    可想起方才月芙楚楚可憐的模樣,他亦於心不忍。


    其實,他心裏何嚐不知,女兒這兩年間,在杜家的日子定十分艱難。隻是因有求於他們家,他這個做父親的才假意不知,不聞不問。


    “算了,這事,以後再說吧。”沈士槐皺眉,將茶盞擱下,歎了一聲,“這事,的確是他們杜家的人不對,女兒已回來了,總沒有將人趕出去的道理。”


    秦夫人看著他,張了張口,還想說話,到底忍住了。


    她想說,月芙要和離,於沈家的名聲上也不好聽。若公主真的要與杜家結親,聖人勢必要想起沈家人。


    月蓉和楚王的婚事,本就有些懸,她這一兩個月,還總想著,要如何尋門路,求人去探上麵的口風,看聖人到底還認不認這樁舊事。


    這時候,若因大娘的事又惹怒了聖人,月蓉又該怎麽辦?


    可這些話,她不敢明說。


    她是繼母,若幹涉太多大娘的事,反而有苛刻薄情的嫌疑。


    隻能如沈士槐所言,以後再說。


    ……


    綠雲軒裏,月芙吩咐仆從們帶回來的東西一一往庫房裏搬。


    眼看屋子已經收拾好,她才進去,脫下外頭的半臂,素秋便捧著茶湯進來了。


    “這麽大個宅子,卻讓娘子住到這邊待客的地方來,也不知是哪來的道理。”


    素秋年紀小,見不得月芙受委屈,忍不住地抱怨。


    桂娘手裏正裝著夏日驅蚊蟲的香囊,聞言不讚同地瞪一眼這丫頭,生怕她這一聲抱怨,惹了月芙傷心。


    “胡說什麽,娘子是要住一間獨院的,總不能同幾位小娘子和小郎君住到一處吧。”


    月芙望著兩人,平靜道:“也沒什麽,這裏寬敞明亮又清淨,我覺得挺好。”


    桂娘和素秋兩個都沒說話,隻是無言地看著她。


    她忍不住笑了一聲:“真的,我沒生氣。已經出嫁的女兒,本也不算娘家人了,能容我一處住的地方,已算仁至義盡了。”


    桂娘放下手裏的香囊,挨著她坐下,歎聲道:“小娘子怎如此輕賤自己?那是民間無力撫養子女的人家,才會這樣說,咱們家再不濟,也不會這樣的。況且,我家的小娘子生的這樣惹人憐愛,哪個舍得苛待?”


    月芙低著頭,心裏有些發悶,倒不是多愁善感,隻是有那麽幾分委屈罷了。


    她慢慢往旁邊靠去,像年幼的時候一樣,伸手抱住桂娘的腰,賴在她的懷裏不起來。


    “乖阿芙啊,叫桂娘拍拍就好了。”桂娘滿眼的憐愛,像哄孩子似的,輕輕拍打她的後背。


    月芙覺得安心極了,桂娘的身上,總有幾分屬於母親的慈愛,是她從小便渴望的。


    就這麽安靜地趴了一會兒,她已平複好心情,慢慢坐好,抹了把又有點泛紅的眼眸,將素秋招過來,道:“過兩日,給府裏的賬上送些銀錢去吧,總不能白吃白住,咱們自己的開銷,也都走自己的賬。”


    素秋方才那一陣氣已經過去了,此刻聽她這麽說,又是心疼又是無奈,悶悶地點頭,安慰道:“娘子過自己的日子,一定過得比他們都好。”


    月芙看著她氣呼呼的臉,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也不知是不是該慶幸,自己至少還有錢財傍身。


    午後,她臥在床頭小憩了一會兒。


    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她竟做了個錯亂不清的夢。


    夢裏,她也不知怎麽了,隻覺得滿心酸楚,又迷茫不已,被困在一座陌生的院子裏,亂跑亂撞,怎麽也出不去。


    最後,有個模模糊糊的挺拔身影忽然出現,拉著她往遠處不知何時出現的一扇門走去。


    她一麵跟著走,一麵去看那張被迷霧遮蔽的臉。


    也不知是不是先前遇到過趙恒的緣故,那張臉竟慢慢變成了他的模樣。


    她一時呆了,猛地醒來,才發現後背已被汗水浸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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