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吸氣聲後,空氣陷入一片死寂。


    連趙夫人都震驚不已。


    月蓉一把捂住自己的口鼻,在驚呼聲即將脫口而出前,生生地憋了回去。


    恍惚間,好像聽到了母親的一聲“好”,又好像什麽也沒聽見,滿腦子隻有公主方才的那幾句話。


    她下意識後退,慌不擇路地尋了個方向便逃開了。


    這樣的事,應該立刻告訴阿姊。可是……


    “若你們拒絕了,我敢保證,往後,整個長安城,將再沒有沈家的容身之處。”


    公主的那一句話,仿佛一根細細的銀針,紮在她的心口。


    告訴了阿姊,又有何用?阿姊一定會拒絕。


    原本急促的腳步逐漸慢了下來。


    不知不覺,已到了紫薇殿附近,燈火輝煌,絲竹嫋嫋,熱鬧異常。


    有行過的侍女見她呆立在道上,一動不動,貼心地上前詢問:“小娘子,可有事要吩咐給奴?”


    月蓉愣愣地看著她,一點點回過神來,露出活潑單純的笑容:“無事,我隻是多飲了兩杯,暈了一下,現下已好了。”


    侍女見狀,行了一禮,轉身離開。


    ……


    月芙回到正殿的時候,沈士槐正和一位在禮部任職的宗親把酒談笑,而原本沈家人的座上,不見了秦夫人與尚兒的蹤影,隻有月蓉一個人,端端正正地舉箸,小口小口地吃著宮廷禦膳。


    見到姊姊回來,月蓉笑得格外燦爛:“阿姊,你回來了,快嚐嚐這道賜緋含香棕,才送上來的,還熱著呢。”


    她將一碟已被切成薄片的白色糯米糕遞上來,又捧起食案上的一小盅蜂蜜淋在上頭,動作流暢自然。


    月芙伸手接過的時候,低頭又看了一眼她身上金紅相間的花紋,確信自己並沒有看錯。


    白色的糯米糕被棕紅色的蜂蜜淋滿,顯得十分誘人。


    “綿軟香糯,的確十分可口。”月芙拾起木箸,夾起一片嚐一嚐,點頭誇讚,接著卻忽然平靜地問,“阿蓉,你方才去哪兒了?”


    月蓉捧著小盅的手一頓,瞪大雙眼,看著姊姊:“方才阿姊不在,我閑來無事,便在這附近走了走,阿姊怎麽忽然這樣問?”


    月芙對上她無辜的雙眼,心底略有幾分失望,笑了笑,搖頭道:“沒什麽,隻是方才回來的時候,見到一個與你身形相像的人,大約是我看錯了。”


    “這樣啊,想來是阿姊看錯了吧。”月蓉悄悄鬆了一口氣。


    月芙將妹妹的反應看在眼底,卻沒再追問。


    也許,隻是因為擔心她,才偷偷跟去看一眼呢?


    盡管她心中有一個聲音在說,以妹妹的性子,若當真是因為關心,絕不會刻意隱瞞。可她也曾有事瞞過妹妹,沒資格怪妹妹不同她坦白。


    譬如自那次在朱雀大街初遇後,她已經兩次私下遇見了趙恒……


    又過了許久,秦夫人才帶著尚兒回到了座上。


    沈士槐已有些醉了,見秦夫人的臉色不太好看,兒子的眼睛也有些紅腫,顯然是哭過了,不由問:“怎麽了,不是說帶尚兒出去透透氣,歇一會兒嗎?”


    秦夫人勉強道:“沒什麽,就是方才尚兒走得急,一不小心,撞倒了杜家的那個叫阿翎的小郎君,他身後就是鹹宜公主,一個沒站穩,又撞了一下公主。”


    “撞了公主?”沈士槐嚇了一跳,忙上下打量起母子兩個,“後來如何?可曾罰了你們?”


    秦夫人還未回答,尚兒卻先說了:“沒有,公主饒恕了我,讓人帶我去擦了臉,還賞了我兩盤點心。”


    沈士槐驚異不已,想起方才在禦座前,鹹宜公主步步緊逼的模樣,他簡直不敢相信,她會如此輕易就放過此事。


    “公主可曾為難夫人?”


    秦夫人的臉色還有些白,聞言也不想多解釋,隻是搖頭:“沒有。”


    沈士槐越發不敢相信,正待細問,旁邊的小女兒忽然說:“阿父,我有些困了,咱們什麽時候才能回去?”


    被這樣一打斷,沈士槐才察覺時辰已晚,的確該回去了,遂也不再急著發問,帶著一家妻兒,起身離席,往宮門的方向行去。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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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章 懷疑


    回去的路上,除了年紀最小,還不知輕重的尚兒依舊無憂無慮,其餘幾人各懷心思,紛紛沉默,再沒有了來時的期待和歡喜。


    這天夜裏,也不知是不是由於在太極宮中受了驚,月芙再一次做了先前的那場夢。


    這一回,那一張張冷漠而模糊的臉孔中,忽然多了一張,竟是她隻匆匆瞥見一眼的崔賀樟。


    她明明沒有仔細觀察過他的相貌,可他那一張蒼白瘦削中帶著絲絲狠戾的臉,卻漸漸由模糊變得格外清晰,甚至連眼瞳旁的紅血絲都一清二楚。


    而更令她驚恐的是,以往會帶著她離開那座陰森陌生院落的趙恒,也在即將靠近院門的時候,忽然被其他人帶走了。


    剩下她一人,絕望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掙脫。


    ……


    一夜輾轉,第二日一早,月芙醒來的時候,臉色蒼白,雙目微腫。


    不知為何,她心中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好像有什麽事即將發生。


    這一夜,沒有睡好的,不止月芙一人。


    秦夫人亦是思慮頗重,連沈士槐第二日見到她時,都忍不住多看了兩眼,讓她若有不適,便請大夫來看一看。


    月芙過來請安的時候,就見到秦夫人勉強笑著婉拒的樣子。


    “阿芙來了。”沈士槐也正憂心,見狀沒再多問,示意月芙坐下,歎氣道,“想必你這幾日心情也不大好,便在家裏好好休養吧,沒什麽事,就別外出了。”


    他還想著趙襄兒的咄咄逼人,生怕月芙再不小心遇見趙襄兒,又惹來禍事。


    昨晚,他算看明白了聖人的態度,對月蓉與趙恒的婚事已不抱太大希望,隻盼著沈家莫再橫生枝節。


    月芙當然明白父親的意思,點點頭,沒什麽表情。


    這個家裏,總歸是沒人會替她說話的。


    反倒是秦夫人,衝她笑了笑,帶著幾分試探,問:“阿芙,昨日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公主與杜二郎的婚事,隻怕已經八九不離十了。你既然已和離,便與他再沒幹係了,往後的事,你可有打算?”


    跪坐在旁邊的月蓉眼神動了動,看一眼母親,又迅速垂下眼瞼。


    月芙不知秦夫人為何忽然這樣問,想了想,道:“可是阿芙住在家中,讓母親覺得有什麽不便?”


    沈士槐跟著皺眉,看向夫人,似乎想問她,是否要將女兒趕出去。


    秦夫人忙擺手解釋:“阿芙,你想哪裏去了?你姓沈,這裏是你的家,我當然不會覺得不便。隻是替你擔心罷了,這個家雖不多你一個人,可到底是女子,總不能一輩子留在家裏,早晚要再尋個夫家,嫁出去的……”


    聽到這話,月芙終於忍不住稍稍冷了臉。


    “母親的好意,我心領了。隻是,母親也知道,鹹宜公主儼然已將我視為眼中釘,整個長安城,還肯娶我的郎君,恐怕也沒幾個了。更何況,我已想好了,這輩子不想再嫁人,待下個月,便會搬去玄真觀中,再不叨擾家中。”


    秦夫人被她這一番話說得既尷尬,又震驚:“阿芙,你、你怎麽還有這樣的打算?道觀——那可不是什麽好地方。”


    連沈士槐也訝然地盯著她。


    “母親放心,我即便去了玄真觀,也不會做任何讓沈家蒙羞的事。”


    月芙低垂著眼,淡淡地說。


    有些女子入道觀修行,是為了與男子廝混,又不必受婚姻的約束,也有女子是真心遁入道門,遠離塵世。


    大魏的風氣雖然開放,但依然對那些借著修行與男子廝混的女人頗有看低之意。


    “可是,阿姊,你去了那兒,我會想你的。”月蓉忽然拉住姊姊的袖口,輕聲說。


    月芙望著妹妹看起來真摯又單純的雙眼,忽然有一瞬間的迷茫。


    頓了一頓後,她露出一抹微笑:“沒關係,你若想我,隻管去看我便是。”


    “阿芙啊,你可要想好了——”


    秦夫人忽然有些著急,還想繼續勸她,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最後,還是沈士槐皺著眉,沉聲道:“好了,這件事暫且不議,阿芙,你再回去好好想想吧。”


    月芙沒有爭辯,隻是順從地起身離開,與妹妹一路同行,直到分別後,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娘子,怎麽了?”素秋見她臉色有異,忙問。


    月芙搖搖頭,道了聲“沒事”,便沉默著繼續往前走,隻是腳步比方才慢了許多。


    她隻是忽然覺得有些奇怪,正式和離還不到一個月,繼母便提了要她再嫁的事。這本是人之常情,也在她預料之中,隻是,似乎提得太早了些……


    但願隻是她多想了。


    ……


    正院中,沈士槐也覺得夫人忽然提出讓女兒二嫁的事,有些操之過急了。


    “阿芙回家才不過兩個月,和離更是一個月也未滿,你怎這個時候便提了這事?”


    在他看來,現在正是應當暫避鋒芒的時候,阿芙的事,最好要等杜二郎與公主的事塵埃落定以後。


    秦夫人哪裏不知道他的意思,可昨晚公主說的那些話,讓她不得不急。


    崔家那個老相公,誰都知道,已經臥床不起許久,說是病入膏肓也不為過。


    要嫁給一個半截身子已入土的老父,不論她如何說,大娘必然不會同意。


    她雖是繼母,但也算看著大娘十幾年,清楚大娘的性子,看似柔弱順從,可倔強起來,誰也勸不動。


    這事一定不能直接告訴大娘。


    可即便不告訴大娘,若要成,也瞞不過沈士槐。他是這個家的主人,更是大娘的父親,女兒的婚事,無論如何,都繞不過他。


    沉默片刻後,秦夫人慢慢道:“郎君可還記得,昨晚在太極宮中,我與尚兒,曾經遇到了鹹宜公主?”


    沈士槐一愣,沒想到她忽然提起這事:“記得,你說公主並未為難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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