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蓉被一下問到要害,忍不住縮了縮,才低聲道:“是我聽見的……中秋那日,母親進到貴主時,我也恰好經過……阿娘,我當時真的不知該怎麽辦,隻是聽見貴主說,若不照做,會害了阿父,害了咱們全家,這才裝作什麽也沒聽見,我沒有真的想害阿姊啊!”


    “好孩子,阿娘都知道,阿娘又何嚐不是……”秦夫人忍不住抱住月蓉,輕拍著她的後背,柔聲哄著,“阿蓉,不怕,你什麽也沒做,有阿娘在呢。”


    阿蓉再也忍不住,趴在母親的懷裏嚶嚶哭泣起來。


    ……


    月芙回到馬廄附近時,便被一名馬奴告知,妹妹騎馬時扭傷了腳,已經先回去了。


    她倒沒覺得驚訝,方才那一番話後,月蓉想必已沒法麵對她這個親姊姊了,一個人回去,也在意料之中。


    隻是沒想到,待回到居所,卻見秦夫人正在正院中等著她,身邊不見月蓉的影子,也不知是不是要興師問罪。


    月芙眼眶雖還有淡淡的紅,麵色卻絲毫不變,微笑著向繼母行禮,用疏離又不失禮的語氣問:“母親,聽說阿蓉扭傷了腳,可曾請大夫來看過?大夫如何說的?”


    “難得你還關心,大夫已來過了,說沒什麽大礙,抹些藥,在家休養幾日便好。”秦夫人一直肅著臉,也沒像前幾日那樣躲躲閃閃,更沒客氣地讓她坐下,“大娘,趁著今日,我還有幾句話要同你說清楚。”


    月芙見她這般嚴肅,便依言道:“母親有什麽話,便直說吧,想來這些日子,也已在心裏憋了許久,還是說出來更好。”


    秦夫人沒料她是這樣的態度,不禁微微心虛,畢竟自己的確做過對不起她的事。可想起女兒方才哭泣時可憐的模樣,又不得不打起精神。


    “大娘,先前崔家的事,是我和你父親對不起你,這話,那日還在崔家時,我們就說過的,你也聽見了。如今,已過去這麽久,你仍然好好地在家裏住著,既然沒出事,為何不能就當什麽也沒發生過?你若肯不計前嫌,我和你父親自然也會像從前那樣待你,全家人也能過得安生,這樣不好嗎?”


    月芙靜靜聽著她把話說完,隻感到一股怒火直衝頭頂:“母親這話,倒和妹妹說得一模一樣,果然是親生的母女,同我這個繼女不一樣。怎麽,道過歉就必須要原諒嗎?如今我還能坐在這裏同母親說話,難道都是您和父親的功勞嗎?我是否應當感恩戴德呢?”


    一番辯駁將秦夫人打得臉紅,可她依然不肯退縮,反而忽然拔高了聲音:“阿芙,你何必怪我們心狠?當初,二郎娶你,也是真心實意的,我和你父親,自然也盼你將來能過得好,以咱們家的光景,你能嫁進梁國公府,已是風光得很了。誰教你惹惱了鹹宜公主?要怪隻能怪你時運不濟!若不是因為你,月蓉和八王的婚事,又怎會落到這般境地?現下,我不許你再耽誤她!”


    人人都說,為母則剛。月芙沒想到,第一次領悟到這句話,是在繼母的身上。


    為了自己的親生女兒,可以如此顛倒是非黑白。


    “母親既然將妹妹婚事沒成怪罪到我的身上,我便不得不說兩句了。”月芙深吸一口氣,努力控製著因為憤怒而有些微顫抖的手,牢牢抓住桌案的一角,“沒錯,得罪公主的人是我。可即便沒有我,母親以為,沈家會有好結果嗎?公主為何厭惡沈家人,聖人為何疏遠沈家人,多年前說定的婚事,為何沒人當真,這些,母親當真不知是什麽原因嗎!”


    “你住口!別再說了!”


    “恕我無禮,今日我必須說。這一切,都是因為姑祖母!因為姑祖母同聖人不和,讓公主記恨!可也是因為姑祖母,從前並不煊赫的沈家,才得以風光起來!若十多年前,您和父親懂得收斂鋒芒,又如何還會有後來的每況愈下!這一切,分明都怪你們自己!”


    月芙一時沒忍住,說話的聲音也漸漸拔高,變得有些尖銳。


    秦夫人本就知道自己理虧,原本隻想用長輩的身份和強勢的態度壓著月芙,讓她不得不服軟。畢竟,過去十多年裏,月芙一直是個溫柔順從的女郎。


    誰知,她會變得這樣分毫不讓,一番話說得,讓秦夫人毫無反駁之力,隻能驚怒地瞪著她,胸口劇烈起伏,許久說不出話來。


    “母親,今日我言盡於此,顧念著家人的情分,我即使知曉了真相,也還未做過什麽。您和父親養育了我,我本就欠了你們的情,隻是,到如今,我想,這份情已然還完了。我並非軟弱可欺之人,往後,若再打這樣的主意,我絕不會再容忍!”


    說完,她倏然起身,在秦夫人驚怒的目光中,恭恭敬敬行了一禮,也不等對方的回答,便轉身離去。


    屋裏剩下秦夫人一個,呆呆地坐在榻上,好半晌,才反應過來,身子晃了晃,差點跌到一旁去。


    “夫人!”侍女從外麵進來,恰好見此情形,立刻奔到近前,將人扶住,“可要再將大夫喚回來看看?”


    秦夫人的眼前黑了片刻,沒有立刻回答,待重新恢複清明,才無力地擺擺手。


    她沒病,不需要看大夫,隻是被大娘嚇到了。看方才的情形,大娘恐怕不是在開玩笑。


    看來,大娘和這個家,已是水火難容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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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 勸說


    回到自己的屋中後, 月芙有好一陣子沒有說話,隻氣得渾身微微顫抖。


    素秋和桂娘都已經察覺到方才在正院裏的動靜,兩人對視一眼, 什麽也沒說, 更沒上去勸,隻是倒了一杯稍涼的茶放到案邊, 便一同退到外間,默默地做起針線。


    這時候,怒火遠勝傷心, 隻有讓她一人待一會兒。


    屋裏靜了許久, 月芙才從控製不住的顫抖中緩過神來。


    她拾起手邊的茶杯,仰頭一口飲盡。


    本就不熱的茶水已經變得寒涼刺骨,順著喉管落進腹中, 激得她抖了抖,腦袋也跟著飛快地思索起來。


    和繼母的那一番話, 已算和家裏徹底撕破臉了, 她不難想到, 一會兒等父親從衙署中回來, 繼母會如何添油加醋地將事情告訴他。


    而父親……雖是親生的,卻比繼母更指望不上。


    繼母還會顧忌著後娘的身份,生怕被人指責苛待繼女。親生的父親卻一味地隻管自己。


    誰都有年少輕狂的時候,若他有擔當些,當初聖人踐祚時,主動低頭認錯,負荊請罪, 也好過後來的龜縮家中, 渾渾噩噩, 隻靠著杜家替他一次又一次地扛過考績和調職。


    這樣的父親,哪裏會幫她呢?


    想來繼母已經心生警惕,生怕她的存在,會威脅全家人的前程,尤其是月蓉的婚事。


    夢境裏,他們被趙恒斥責後,仍然將她硬送進了定遠侯府。


    而這一次,雖然因為她的提前籌謀,崔賀樟已沒法再用“續弦”的借口將她強行帶走,但誰知道,她的父母會不會另起他意?


    她必須時刻保持警惕。


    幸好,現在她每到一處,身邊都有趙恒派的兩人暗中保護著。


    趙恒身邊的人,除了那個叫楊鬆的,是從小就跟在身邊的近侍,其餘人似乎都是到了邊塞以後,才陸陸續續成了他的侍從。


    他們的麵孔很少出現在京城,因而也不必擔心被人發現,引起懷疑。


    ……


    時至十一月,天氣一天比一天冷,行宮斷斷續續下起雪,薄薄的一層,鋪開在山野間,紛紛茫茫,美不勝收。


    長安城裏,已有十數個西域番邦屬國的使臣抵達,正等著年關時謁見大魏天子與皇族。


    照往年的慣例,聖人會先派禮部與鴻臚寺的人前去安排好一切,待年關臨近時,再令他們分別前往驪山,由太子親自下山帶其入行宮拜見。


    然而,今年,聖人卻出乎意料地讓八王趙恒先行下山,前往長安,與禮部、鴻臚寺的官員們一道安頓這些西域來的使臣們。


    此舉自然引起朝中的許多議論和猜測。


    八王從前從不參與朝政大事,這一次不過留在京中的時間久了些,聖上便把接待使臣的重任交給他,也不知是不是有重用的意思。


    到底和太子一樣,趙恒也是嫡出皇子,這麽多年,聖上對王皇後的子女有多麽寵愛,朝臣們有目共睹。


    不過,雖委以重任,但到底也隻封了個臨時的職銜,待差事辦完,依舊除了親王的頭銜,隻有個六品校尉的實職在,也不知聖上到底打的什麽主意。


    麵對外界的猜測和議論,趙恒倒是一如既往地波瀾不驚。


    並非對此毫不詫異,隻是,他心裏清楚,這時候,表露的情緒越多,越容易授人以柄。


    尤其是和太子趙懷憫在一處時,更要當心。


    他心裏有種感覺,經此一事,長兄恐怕已對他生出戒備了。


    下山之前,趙恒仍舊沒忘記月芙的事,挑了一個午後,到趙佑的居所去探望一番。


    距離上回馬球賽上的墜馬已經過去多日,趙佑的傷已好得差不多了,隻是身上擦傷處深紅色的硬痂還未脫落,因此,這些日子,他仍在家中閉門休養。


    許是悶得久了,一見趙恒過來,他頓時十分高興,吩咐侍從下去備些酒菜,要好好喝幾杯。


    “八王兄,我的傷都已愈合了,大夫也說可以飲酒,隻別飲醉就好。”見趙恒往自己手上的傷處看,他連忙解釋,憋了許多日,總算有機會放縱片刻,自然不能錯過。


    “好,那便隻飲三杯。”趙恒想著接下來要說的話,心有不忍,也沒阻止。


    冬日的午後,白雪晶瑩,紅泥小火爐上溫著酒,一張食案橫在窗邊,上麵擺著才剛出爐的炙羊肉、乳釀魚,好不愜意。


    杯酒下肚,趙佑滿足地歎了一聲。


    “八王兄,多謝你今日來看我,其實我沒什麽大礙,那日,看你打球,我實在羨慕佩服極了,隻可惜,我沒有王兄你這樣的本事。”


    十七八歲的少年郎,因烤了火,臉頰紅撲撲的,雙眸發亮,語氣裏滿是誠摯。


    不知怎的,趙恒有些不願直視他的眼睛。隻是,有些話,不得不說。


    “你不必羨慕,更不必妄自菲薄,若想技藝精湛,隻管勤加練習,日積月累,總會精進。”又飲了一杯酒,吃了幾口炙羊肉,他慢慢地開口,“我今日來,除了探望你,也是有些話要同你說。”


    趙佑平日沒有太多機會能同這位八王兄說話,一見他有話說,立刻放下木箸,挺直脊背,正色道:“八王兄,有什麽話,盡管直說。”


    “上一回,在宴席上,我見你對沈家大娘子似乎格外不同,不知是否誤解了你?”


    一聽“沈家大娘子”幾個字,趙佑的臉頓時紅了,看也不敢看他,低著頭結結巴巴道:“我、我確實——沒有,王兄沒看錯……”


    趙恒看著他羞澀的樣子,一時覺得心頭發堵,一時又覺得自己有些殘忍。他問:“你為何喜歡沈娘子?”


    趙佑一愣,似乎沒想過這個問題,思索片刻,忸怩道:“因、因為沈大娘、她生得好看,說話還溫柔……”


    原因如此簡單。不過,年少的情愫,本就不該有太多雜質。


    “那你是否打算娶她?”趙恒又問,這一次,語氣變得格外嚴肅。


    “娶她?”趙佑又有些發懵,仿佛一時沒聽懂,跟著重複一遍,在口中仔細咀嚼這兩個字的含義,這才反應過來,連連點頭,“若能娶她,自然好!”


    趙恒沉默片刻,慢慢道:“你可曾想過,要如何娶她?她是沈家的女郎,才和離不久,杜郎中要新娶的人,是鹹宜公主。她的身份尷尬,本就受到許多流言蜚語的困擾,這些,你可曾想過?”


    一番話緩緩道來,仿佛當頭棒喝,打得趙佑不知所措起來,待在原地,說不出話。


    趙恒卻沒有就此打住,而是繼續道:“還有你這邊。叔父和叔母是否能接受沈娘子?你娶了她,能不能保她無虞?沈家的境況已然不好,據我所知,她在家中過得十分艱難。若你沒想過這些,又如何能護住她,讓她心安呢?莫說是她,恐怕連你,連叔父和叔母,都會受到牽連。”


    趙佑的父親隻是聖人的堂弟,關係本就不親近,他們這一支,在宗室裏一直默默無聞,在朝中更是沒什麽作為,一沒實權,而無聖寵,根本無法與公主、太子等人相提並論。


    “我這話,聽起來恐怕有些傷人。”趙恒見這位堂弟的臉色漸漸變白,腦袋也開始慢慢低下去,整個人慘淡無比,疑心是自己的話太重,讓他一時接受不了,“但都是肺腑之言,望你不要因此介懷,這兩日靜下來時,也可再想想。”


    他說著,理了理衣袍,從榻上起身,就要離開。


    隻是,當他走到門口,還未踏出去時,卻忽然聽見趙佑低聲喚他:“八王兄。”


    他停下腳步,回過頭去,就見坐在窗邊的趙佑有些萎靡地看過來,擱在膝上的那隻手上還有一大片深紅的硬痂,看起來觸目驚心。


    “謝謝你今日同我說這些。”他的聲音聽起來有氣無力,好像受到了極大的打擊,但仍然強撐著精神,看過來的眼神雖然難過,卻十分真摯,“這些,我的確不曾仔細考慮過。王兄放心,我會自己好好想清楚的。”


    他雖還沒及冠,也沒經曆過別的挫折,但這麽多年,趙恒是什麽樣的人,他看得清楚。別的宗室兄弟都與他不大往來,尤其是幾位皇子皇女,哪怕是被聖人過繼出去的九郎,也很少會理會他。


    隻有八王兄趙恒,對他和對其他人一樣尊重。別人都說八王麵冷,難以親近,他卻從小就喜歡默默地跟著八王兄,哪怕一年也見不了幾次。


    趙恒聽他這樣說,臉上慢慢多了一抹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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