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將踟躕著,有心提醒:“殿下,是否要提醒他們,他們的少主昌合還在咱們的手上呢?”


    趙恒又是搖頭:“他們是以戰死為榮的民族,可不會因為少主被挾持便有所忌憚,當眾喊出來,恐怕更激得他們要魚死網破。”


    他說著,便開始緊緊盯著氈帳,耐心地等待。


    不一會兒,氈帳果然被人從裏麵掀開,一位四十餘歲,身材魁梧的男子在眾人的簇擁下走出來,周圍的羌民們登時靜下來,紛紛用企盼的目光看過去。


    他便是西羌部族的首領零昌。


    “是否議和,暫且不論,我分明聽說,你這新都督上任,為爭功績,不顧過去定下的約定,要將我們的部族趕回祁連山去!”


    零昌身披厚重毛氈,滿臉怒容,身形筆直地立在中央,頓時令他的部民們重拾士氣,一個個拿起手邊襯手的武器,警惕地看著大魏將士們。


    “你莫欺我勢單力薄,我西羌勇士,以一當十不在話下!”


    大魏將士見狀,也紛紛做出隨時迎戰的姿態。


    趙恒聽了他的話,卻越發肯定心中的猜測,想必是賀延訥命人到零昌父子耳邊散步謠言,這才引起昨夜的紛亂。


    他想了想,從馬上翻身下來,徑直穿過人群,絲毫不懼羌民們充滿敵意的目光和指向他的尖刀利器,在零昌的麵前站定:“零昌首領,你還未察覺其中的不對勁嗎?有人在你們的麵前惡意造謠,為的就是引起你我的爭端。蒼天可鑒,我從不曾有過說過那樣的話。你我何不令眾人暫時放下兵器,好好商談一番?”


    零昌眼神陰沉地打量著眼前毫不畏懼的年輕人,很快便想起兩年前,也是這個年輕的漢人,馬上一箭,精準地射穿了他最心愛的長子的後背。


    分明有本事直穿心口,卻留了一絲情麵。


    傷不致命,是他的兒子心高氣傲,無法忍受被一名如此年輕的漢人打敗,甚至最後的那一點留情,更讓他感到被狠狠地羞辱了。


    他的兒子因此難以釋懷,最後鬱鬱而亡。


    兒子的死,仔細說來,與趙恒無關,但身為父親,他無法做到完全心平氣和。


    隻是,過去的恩怨已無關緊要,他身後數萬部民正等著他們的決定。


    “進來吧。”他朝一旁讓出半個身子,示意趙恒可以進入他的氈帳,然而,當後麵不遠處的大魏將士也要跟上來時,他卻一揮手,命人攔住他們,“隻許一人入內。”


    “殿下!”身後的副將立刻緊張起來。


    趙恒卻衝他搖搖頭,示意他們站在原地不動,獨自一人跟著零昌等人進了氈帳。


    氈帳中設了兩張供人坐下歇息的毛氈,十幾名身強力壯、麵目凶悍、虎視眈眈的羌民漢子站在零昌一邊,趙恒一個人在他們對麵幾步外的那塊毛氈邊坐下。


    “我聽聞,前日曾有幾名從州府來的人,同零昌首領私下有過交涉。”


    “哼!”提起此事,零昌尚未發話,他身後一人便已經怒氣衝衝地搶話,“那幾人態度猖狂,不但大肆嘲諷首領,還揚言很快就要將這裏夷為平地,將我們統統趕回祁連山去!”


    “欺人太甚!”


    “我們可不是狼嘴裏的羊,不懂反抗!”


    十幾人皆七嘴八舌,憤憤不平。


    “那些人並非我所派,他們的話,也俱是無稽之談,西平伯乃朝廷所封,既受朝廷冊封,便算大魏臣民,斷無拿臣民邀功的道理。”趙恒冷靜地解釋其中的道理。


    “你如何證明?”


    “是啊,誰知你說的是真是假!”


    這幾句話顯然不足以讓他們相信,趙恒不見慌亂,在他們情緒逐漸激動時,忽然從毛氈上站起身,肅然道:“如今吐穀渾已有異動,我再蠢笨,也不會在這時候再起爭端。零昌首領,你說呢?”


    此話一出,零昌的臉色頓時變沉,他身後的那十幾人也漸漸噤聲。吐穀渾與如今的西羌部族之間,紛爭已久。


    原本的西羌部族比如今要多數倍的人口,在過去的數十年中,吐穀渾屢次想吞並他們,他們被夾在幾方之間,艱難求生。


    若涼州真有戰事爆發,誰也不能獨善其身。


    “此話當真?”零昌眯了眯眼,問。


    “真與不真,不久即見分曉。”


    零昌沉默片刻,慢慢道:“那我便信你一次。我會約束我的部民,至於你們——牛羊換糧食,一切照舊。”


    這也是趙恒要的結果,他自然同意。


    談妥之後,零昌望著他沉靜清醒的樣子,目光裏不禁帶了幾分忌憚和敬佩。二十出頭的年紀,擔著都督與節度使之職,能臨危不亂,可見並不簡單,想來過不了多久,就能在此做出一番事業。


    “昨晚的事,我們亦有錯。他們去時,我特意叮囑過,不得傷害普通百姓,的想來倉促之間,總有遺漏之處。好在今年的牛羊膘肥體壯,我會讓部民們將最好的都送給你們。”


    趙恒略微頷首表達敬意,上馬之前,又說:“少主昌合已被我的部下鄭將軍擒住,我即刻命他們將人放回。”


    話才說完,遠處便出現一名騎兵疾奔而來,在外圍停下,邊跑邊喊:“殿下,鄭將軍送來消息,因一時不察,昌合率手下三十人逃走,看方向,已經往城池的方向去了!鄭將軍命我二人前來報信,將軍已帶人去追,待事畢定會親自向殿下請罪!”


    趙恒拉著韁繩的手頓時收緊,零昌亦變了臉色:“這孩子,如此衝動!”


    昌合對長兄的死耿耿於懷,他十分清楚,從鄭承瑜手中逃脫後不回此處,反而往涼州城去,顯然是一時意氣,要報複以泄恨。


    趙恒當即示意眾人立刻上馬,要往城中趕去,零昌亦不敢怠慢,叫上十幾人,也跟著策馬追去。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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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4章 端倪


    涼州城中, 自趙恒離開後,留在州府的幾名官員便開始帶著官兵打開一處城門,將夜間受到侵擾的農戶們一個個都接入城中, 暫時安置。


    午後, 月芙便接到徐夫人的邀請,一道前往敞開的城門處, 安撫受難的民眾。


    這是涼州一帶的慣例,軍民一心,她身為都督夫人, 理當親自出麵。雖然趙恒不曾要求過, 但她既然知道了,就不能無動於衷。


    除了徐夫人,劉夫人等另外兩位官員之妻亦來了。幾人帶著各自府中的侍女, 守在城門外一處接應遷徙百姓的地方,為受了傷, 或是行動不便的婦人們提供幫助。


    原本官兵皆是男子, 麵對老弱婦孺, 始終有所不便, 多了她們出力,這才方便許多。


    有許多上了年紀的婦人忍受不住從城外步行至城中的路途,亦有懷著身孕的婦人,挺著肚子忍著饑渴,艱難行進。


    月芙看得心中酸楚,幹脆讓府上的車夫將她的馬車趕來,一趟一趟把這些婦人接進城去, 自己則帶著素秋和桂娘等留在城外暫時搭建的涼棚下, 讓行動不便的婦人們在此暫歇, 將充饑解渴用的幹糧與清水發放下去。


    為了方便些,她特意穿了一身騎馬時用的束腳窄袖胡服,連帷帽也不戴了,凡事與侍女們一樣,親力親為,見到有婦人的衣衫破損,還會親自取了衣裳來替她們披上。


    已是秋日,空氣裏透著絲絲縷縷的寒意,月芙霜白的臉上卻染了一層淺淺的粉暈,額角也掛著細細的汗珠。


    一位年逾六旬的老嫗見她一刻不停歇,原本因被羌民洗劫一空而愁苦不已的心情得到不少安慰。她輕咳兩聲,衝月芙的方向拱了拱手,笑道:“貴人如此耐心善良,實在令我們擔待不起了。您快來坐下吧,否則,我們都不敢歇息了。”


    “是啊,能有一處暫時遮風蔽日的地方,我們已感恩戴德了,哪裏還敢勞煩夫人?”


    “我看夫人已在這兒忙碌了整整半日,快歇歇吧!”


    周遭的其他婦人紛紛附和。


    涼州一帶的漢人民風淳樸,因城池不大的緣故,官民之間聯係緊密,沒有外敵來犯,皆是涼州軍擋在最前麵,因而百姓對州府的官員和駐守的將士們皆十分感念,連帶著對月芙等人亦心懷感激。


    眼看眾人皆勸,月芙也不多堅持,朝道上看了一眼,見暫無人再來,便擦了擦額角,和婦人們坐在一起,說起家常。


    她們就坐在入城的那條闊道的一側,能將往來的人群車馬看得一清二楚。


    因昨夜的那場突襲,其餘城門都暫時關閉,隻有這一處開著,小小的孤城竟也顯得人來人往。


    月芙在涼棚下坐了片刻,時不時看著經過的行人。


    自趙恒教會她分別不同的人之後,她也開始在不經意間注意身邊的人。


    在一隊結伴入城的農戶之間,有七八個三十來歲的壯碩漢子。他們雖與農戶們一樣,穿著最簡單樸素的裋褐,可他們的麵容之間,卻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警惕感。


    月芙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這才發現,他們身上的裋褐雖看起來與其他人一樣,沾染著塵土和水漬,可布料上的褶皺卻很少。更不一樣的是,他們都戴著氈帽。


    河西氣候幹燥寒冷,百姓戴氈帽不足為奇,可不知為何,他們的氈帽看起來和其他農戶們會戴的看起來有些不同。


    月芙不禁有些出神,又連看了那些人好幾眼。


    其中一個似乎察覺到她的目光,與她有一瞬間的對視。


    就是這一瞬間裏,她忽然發現了不同在哪裏。


    昨夜受侵擾的幾個村莊皆是漢人聚居的地方。漢人蓄發,若戴氈帽,便會將長發盤於頭頂,氈帽自然會顯得有些高,且行動之間,亦能隱約看到底下烏黑的發絲。


    而這十幾人的氈帽底下,似乎見不到盤發的痕跡。


    月芙立刻移開視線,不與那人對視,可心裏卻一下子警惕起來。


    什麽人會用氈帽掩蓋沒有頭發的事實?


    她很快就想到居住在西麵高原之上的吐蕃人,而趙恒曾說過,虎視眈眈的吐穀渾人很可能已經聯合了勢力龐大的吐穀渾人,隨時來犯。


    這時候,有喬裝打扮的吐蕃人要進城,很可能目的不純。


    她沉吟片刻,等方才那人不再注意她時,猛地站起來,召來一名隨身的侍衛,低聲吩咐:“讓城門守將查查那幾人身上是否有通關文牒,不論有沒有,都要試圖讓他們開口說話,看看是不是吐蕃人。若是,不要聲張,立刻將人拿下。”


    侍衛應“喏”,旋即轉身而去。


    就在這時,遠處的山林之間,一陣急促而雜亂的馬蹄聲正逐漸靠近。


    往來的士兵紛紛駐足,一手搭在腰間的佩刀上,警惕回望。


    那是一個大約三四十人的隊伍,個個披著毛氈,身形壯碩有力,看來像羌民,可他們都束著頭發,一時令人難以分辨。


    士兵們緊張地觀望,一時不知該不該立刻出手,就這片刻的工夫,那幾十人已經奔至近前。


    有一名正在遷徙的百姓呆怔片刻,忽然認出了其中幾張麵孔,登時大驚失色,猛地跌坐在地上,大喊道:“是羌人!羌人殺回來了!”


    一語宛如平地驚雷,將周遭的百姓們嚇得六神無主,一麵尖叫,一麵四麵奔逃。


    盡管附近的大魏將士數倍於那三四十名孤身闖來的羌人,眾人依然害怕不已,可見昨夜的那一次突襲給他們帶來多大的傷害。


    月芙本站在涼棚底下,此時身邊的婦人們也已亂了陣腳,一時不知要往哪裏躲。


    她不禁握緊雙拳,揚聲喝道:“莫慌!此乃涼州城外,守軍無數,區區數十羌戎,何足畏為懼!”


    其實,此刻她亦不清楚,這幾十人的身後是否還更多援兵,但當務之急,是先穩住周圍的百姓。


    眾人聽她這樣一說,不禁稍稍回神,左右看了看,果然見已有近百名士兵從各個方向奔去,暫時阻擋住羌人的靠近,這才略微安心。


    留在城中負責護衛的楊鬆趁機上馬,一麵揮動手中的旗幟,向四周守衛的官兵傳遞命令,一麵衝百姓們大喊:“莫慌!立刻隨指引入城!”


    身邊已有訓練有素的將士們列成幾隊,帶著滯留在外的百姓快速往城門的方向趕去。


    素秋也趕緊回到月芙的身邊,要扶著她上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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