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芙如今深知他的脾性,在他要從床上起身穿衣的時候,也醒了過來,一把拉住他的手腕,不滿道:“郎君,別起這麽早。”


    屋裏光線昏暗,趙恒轉過頭來看她,摸索著在她的臉頰上揉了一下,道:“我習慣早起,昨晚又睡得早,這會兒也睡不著了。”


    月芙倒還困意朦朧的。她展露出任性嬌慣的一麵,半眯著眼,固執地拉著他,嬌氣道:“不行,我還沒睡好,郎君今日也要陪我一起睡。”


    趙恒一貫拿她沒辦法,一聽這不講道理的話,心就軟了一半,再想到今日本也沒事,便幹脆道了聲“好”,重新躺回被窩裏,將她摟在懷裏。


    不知怎的,睡了一晚後,他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好像今日醒來後,有許多事情已經不一樣了。


    月芙心滿意足,抱住他的脖頸,在他下巴上親了幾下後,又沉沉睡去。


    兩人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時,才蘇醒起身。


    慢悠悠地洗漱、用朝食,接著,讓人在屋裏支起爐子,將新鮮的栗子一顆顆投進爐中。


    月芙抱著趙恒的腰,將臉埋在他懷裏,眼巴巴地看著那十幾顆棕黃的栗子,仿佛一隻等著喂食的小饞貓。


    因是在家中,她也沒綰發,隻用頭繩鬆鬆地係著,趙恒沒忍住,手指一拂,頭繩滑落,一頭濃密柔順的烏發便披散開來。


    他的五指輕輕插進去,順著發尾的方向梳理,好似給小饞貓順毛一般。


    爐中不時發出畢畢剝剝的聲響,不一會兒,栗子便烤好了,月芙想用火鉗夾起來,卻被趙恒阻止:“你力氣小,我來吧。”


    他說著,拿起有些沉重的火鉗,動作熟練地將小小的栗子一顆顆夾出來,擱到一旁準備好的盤中。


    本想再替她剝好,又被她阻止。


    “我要親手剝給郎君吃。”府裏有開栗子的小銅夾,月芙早已準備好了,“郎君,你念書給我聽吧,好嗎?”


    為了讓他高興些,她昨夜臨睡前想了許久,才想出這麽個法子。


    趙恒沒拒絕,先前有空時,兩人偶爾也一道在書房中讀書,不過,他沒給她念過就是了。


    “就念這個吧。”月芙拿出一冊倒扣在案上的《宣和遺事》遞過去,麵上掠過一絲狡黠的笑意。


    這是如今在民間流傳甚廣的話本,裏頭收錄的多是些癡男怨女、纏綿悱惻的故事。


    趙恒平日幾乎不看這些用來消遣的話本,一時沒有多想,隻當是裏頭收錄的都是民間逸聞趣事,接過後,便認真地一字一句念給她聽。


    他的嗓音低沉渾厚,語速不疾不徐,聽來十分悅耳。


    可是沒多久,他的聲音便漸漸低了下去,看著手裏的話本直皺眉。


    “怎麽不念了?”月芙眨眨眼,無辜地看著他,撚了一顆才剝好的金黃的栗子肉送到他的唇邊,“才念到那位女郎對劉郎一見鍾情呢。”


    趙恒的臉驀地紅了。


    他低頭咬住那顆栗子,細細咀嚼。香氣濃鬱,甘甜綿密,滋味飽滿,也許因為是妻子親手剝的,比他從前吃過的都更可口。


    “怎麽讓我念這個。”


    他一個大男人,看著滿紙令人羞臊的字句,實在有些說不出口。


    月芙忍住偷笑,又送一顆小一些的到他嘴邊,有些失落道:“可郎君方才答應要念給我聽的。”


    趙恒張口咬住,轉頭見她眼巴巴的樣子,不禁扣住她的後腦勺,俯身將這顆完整的栗子咬下一半哺到她的口中。


    唇齒交纏間,兩人分食一顆栗子肉,滋味更甜,直將月芙的臉蛋也熏得宛若煙霞,他才依依不舍地放開。


    他的心中一陣天人交戰,猶豫許久,抬頭看看屋門的方向,確定沒有旁人靠近後,才咬著牙答應:“念完這一篇。”


    “好。”月芙知他心中有道坎,能給她念一篇已是極限,自然心滿意足。


    被爐子烘得暖融融的屋子裏,述說著男女情愛的嗓音環繞其間,時不時夾雜幾聲栗子被剝殼的脆響。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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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疑慮


    幸好, 話本裏頭的故事篇幅都不長,沒一會兒,趙恒便念完一篇。


    最後一個字音落下, 他立刻啪的一聲將書倒扣在書案上, 仿佛是什麽不該看的東西一般,長舒一口氣, 冷著臉道:“這下可好,你高興了?”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念完了一個年輕男女一見鍾情後私奔而去, 最終衣錦還鄉, 羨煞眾人的故事,直到現在,仍覺得臉上火辣辣的, 即便已將書倒扣上了,依舊不敢再往那個方向多看一眼。


    月芙喂了他好幾顆栗子, 此刻總算往自己口中塞了半個沒能剝完整的半顆。


    “好了, 我十分高興。”她拿著帕子給趙恒擦臉上的汗, 嘟囔道, “大冬天的,郎君念個書竟出了一頭汗。”


    趙恒拚命繃住臉,可一低頭就對上她努力忍笑的表情,一張白生生的臉蛋被爐中騰騰的熱意映得有些橙紅的色澤,可愛極了,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


    再要收斂神色顯然已來不及了,他索性放鬆下來, 屈起食指在她腦門上輕輕敲一下, 搖頭道:“還不是被你戲弄至此。”


    話雖如此, 心裏卻一點沒有責怪的意思。


    兩人成婚已有大半年,她在他麵前,早沒了初見時的柔弱無助,而是變得活潑自然,毫無畏懼。


    她本也該是這樣的。


    趙恒心裏替她感到欣慰,至少嫁給他以後,她過得比從前好了不少。


    月芙揉揉腦門上被他敲的地方,見他也笑了,隻覺目的達到,頗有些得意道:“反正都是郎君自己答應的。”


    她看著盤中剩下的七八顆栗子,沒再吃,而是交到廚房,讓今日夕食做一回栗子粥。


    兩個月來,兩人第一次這樣毫無顧忌地可以整日待在一起。


    午後,趙恒一時興起,甚至陪著月芙一道去了一趟東市,為她買了許多近來長安城中時興的小玩意兒。


    隻是,當月芙逛到書肆,翻看新出的話本時,他又開始感到一陣局促,臉也跟著沉了下來。


    月芙手裏拿了好幾本,一轉頭見他微微扭曲的臉色,輕聲道:“郎君別怕,以後不讓你念這些給我聽了。”


    趙恒俊臉微紅,想說要念也並非不可,然而話到嘴邊,又變成“你也少看這些”。


    “我平日無事,身邊又沒有太過親近的姊妹,交好的那幾個,唯有書信往來,隻有看看話本,同旁人說說話解悶罷了,郎君連這些也不許嗎?”


    月芙委委屈屈地對他說話,惹得四周好幾個年輕俊俏的書生頻頻看過來。


    她生得貌美,即便沒有刻意打扮,隻往人群裏一站,也出挑得宛如萬綠叢中一點紅,一眼就能讓人注意到。


    趙恒無奈歎息,接過她手裏挑好的話本,認命地付賬。


    回去的路上,他遲疑地問:“平日在家中覺得悶嗎?”


    月芙不明所以,想了想,才反應過來他是將自己方才在書肆說的那番話記在心裏了,不由笑道:“不覺得悶,不過,我現在和郎君一樣,覺得在長安不如在涼州自在。”


    涼州天高地闊,有徐夫人她們作伴,而在長安城則一不小心就會遇上不想見到的人。


    趙恒明白她的意思,跟著笑起來,道:“等過完年節,咱們再回去就是了。”


    話雖如此,他心裏卻有些懷疑。太子那頭還虎視眈眈,即便他已將大部分軍功都讓給鄭承瑜等人,太子恐怕也無法釋懷。


    還能再回去嗎?若能,回去以後,又能否還像過去那樣安全無憂?賀延訥的事,有一次,就會有第二次。


    待回到府中時,天色恰好開始變暗。


    廚房送來熱騰騰的栗子粥,看外頭天寒地凍,又特意熬了一鍋栗子雞湯。


    月芙今日胃口不錯,多喝了一碗雞湯,因怕栗子吃多了腹脹,這才停箸。


    眼看這一日已快過去,兩人一道往書房去,一個讀書,一個臨字帖,氣氛寧靜溫馨。


    然而不一會兒,書房外便有人敲門,楊鬆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殿下,禦史台邱中丞方才派人送信來了。”


    趙恒捧著書卷的手一頓,立刻讓他進來,接信拆閱。


    邱思鄺與蘇仁方是多年的至交好友,這兩日正因蘇仁方的去世而悲痛不已,這時候來信,想必有要事要告訴他。


    月芙看了看兩人,起身想回避,趙恒卻道:“無妨,你坐著吧。”


    他的事,沒必要都瞞著她。


    信中的確說了一件令他警惕的事。


    不知為何,從這一兩日開始,朝中竟開始有人議論,稱近來八王趙恒風頭正盛,許多人觀望之間,對其讚賞有加,這其實都是八王在背後一手操縱的結果,甚至還有人說,賀延訥的事,很可能也是八王刻意為之,畢竟,此案受益最大的,便是他,而當初將還是朝廷命官的賀延訥押送回京的,也是他。


    邱思鄺身為禦史中丞,監察百官,素來對朝中的風聲極其敏感,一發現事情不對,便立刻寫信來給他提個醒。


    趙恒快速看完後,將信遞給月芙,讓她也看一看。


    趙恒沒寫回信,隻讓楊鬆下去,派人往邱思鄺的府上道一聲謝。


    “難怪阿嫂要請你入宮。”


    請月芙入宮,便更印證了太子和太子妃夫婦對弟弟與弟媳二人並無芥蒂,哪怕外麵風言風語,也依舊處事周到大方。


    “這下,你更可放心了,到了宮裏什麽都不必做,阿嫂定會把所有事都安排得妥妥當當。”


    過不了多久,朝中的風聲便會有大的轉變,到時,太子的地位依然穩固如山,而他則會是眾人眼裏的“罪魁禍首”。


    而後,他們又會做什麽?


    他知道沈士槐已被調往地方,年節之後,便無法再留在京中任職。因知道月芙與娘家的關係,他沒有擅自幹涉此事。


    但誰能預料他們接下來又會如何對付他呢?若這一切危及月芙,又該怎麽辦?


    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蘇仁方過世前那幾日對他說過的話:“你要多替自己想想,別被人欺負了去。”


    二十多年來,他第一次對過去一貫的退讓產生懷疑。


    ……


    隔了一日,趙恒身為年末入京的地方官員,開始往吏部、兵部等各衙署去,月芙則以八王妃的身份入東宮見太子妃崔桐玉。


    花箋上未寫明時辰,她思來想去,一早便從府中出發,自嘉福門入東宮,在兩名侍女的指引下,經奉化門、左春坊,朝北行至命婦院。


    這是她初次進入東宮,路上行得不緊不慢,時而四下看一眼,在心中默默與西麵一牆之隔的太極宮比較起來。


    與太極宮相比,東宮自然占地稍小,不過形製上大致相似。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經過一座座宮殿時,總覺得往來的宮人、內侍不但比太極宮的多,連樣貌都比太極宮的更白皙、清秀。


    唯有引她入命婦院的這兩名侍女,大約是崔桐玉身邊的人,看起來與她一樣穩重大方,行止有度。


    不過,想起趙懷憫曾給崔賀樟送過不少年輕貌美的宮女,她又不覺得奇怪了。


    趙懷憫將私底下的作風瞞得很嚴實,但與崔賀樟這樣的人串通一氣,又對趙恒那般提防,想來不是什麽高風亮節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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