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卓一直教唆暗示他對世子下手,除了因為長女的婚事之外,難道還有別的企圖?


    金守忠自己就是心眼比較多的人,本來與營中諸將的信任也是多年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縱然如此也還是在營裏明裏暗裏洗過多少次牌,將當年忠於薑氏的人都排擠了個七七八八。


    疑心生暗鬼,他以己之心度人,瞬間就打破了對竇卓的一貫信任,順帶著看竇路的眼神都不善了。


    竇路與他陰冷的眼神相觸,瞬間打了個冷戰,張口便喊:“冤枉啊侯爺!”大公子不是說世子一向不得侯爺歡心嗎?怎的侯爺瞧著他的眼神很凶呢?


    厲安道:“末將與世子及祝儼鋒的的確是分開走的,但祝儼鋒死的當日卻在北狄鎮子上撞上了。當時世子恰擄了那北狄小郡主到達鎮子的一家食店,我與兩名兄弟也剛從北狄王庭打探消息回轉,準備去右賢王的地盤上轉轉,就遇上世子帶著人逃命,被北狄三王子堵在了食店。當時祝儼鋒被三王子抓住,為了威脅世子一刀紮在他心口斃了命。”


    他已經知道了世子在大牢被人下毒,祝儼鋒又欲置世子於死地,先隱下此節不便多說,留待日後查證。


    與他同行的兩人也為世子作證:“世子當時受了傷,帶著個不會功夫的少年,還有那位北狄小郡主。侯爺有所不知,小郡主與三王子定有婚約,她不但是左賢王的掌珠,還是三王子妃,世子不但無罪,還立了大功。”


    厲安:“隻是末將沒想到,世子立此奇功,回來卻被投進了大牢,侯爺也不怕寒了斥候營眾將士的心?末將等人拚卻性命前往敵營打探消息,侯爺卻信北狄人的指證都不肯相信自己人,這讓末將等人往後出營執行任務,還如何敢自專?”


    卜柱頭一個嚷嚷開來:“早說了那北狄小娘們憋著壞,侯爺非要聽信竇將軍的話,將受傷的世子下了大牢不說,連世子身邊的小廝都吃了十軍棍,也虧得那小廝硬氣,不然骨頭軟些的當時便要反咬主子一口!”


    舒觀雲從中午坐到了傍晚,沒想到等來的是這個消息,下毒的人揪了出來,連帶著世子的汙名也被雪洗,他也不哭老侯爺了,哼哼道:“竇大將軍一麵教唆著侯爺嚴懲世子,一麵又派自己兒子給世子下毒,可真是好計策!”


    他不怕竇卓,什麽話都敢說,不想厲安聽了此話若有所思,暗想祝儼鋒所為,懷疑他欲置世子於死地,難道也與竇大將軍有關?


    不說廳內諸位將軍皆若有所思,也有心思縝密的開始反思平日與竇卓可有結怨,可別讓他找機會給自己背後插上一刀,也有家中夫人婉拒了竇夫人上門提親的,已經暗自警惕起來。


    萬喻道:“既然世子是清白的,不如侯爺下令放人?讓世子一直住在牢房裏也不合適。”


    恐怕經此一事,侯爺的名聲也會受到牽連,竇大將軍就更不必說了。


    金守忠派楊力去放人,世子還沒來,竇大將軍便進來了。


    他剛忙完手頭的事情,沒想到就得到了兒子毒殺世子不成,反被侯爺所捉的消息,腦子嗡一聲就大了,肚裏把兒子罵了幾百回,如果不是親兒子,恐怕連祖宗十八代都要問候一遍了。


    自己的兒子自己知道,從竇路被金不語打傷,窩在家裏養傷的時候就不知道咒了多少回,要將金不語給弄死。不說兒子有這心思不是一天兩天,就連他也……


    但想要弄死世子,可以用更為隱蔽的辦法,犯不著把自己也給賠進去啊!


    竇卓心急如焚,一路走過來發現營裏已經有人對他指指點點,麵上卻裝作並不知情的樣子,待進了議事廳,見到跪在地上的竇路便罵:“你又是哪裏惹侯爺不高興了?”


    瞧瞧這話說的!


    竇大將軍的意思是,他兒子不是犯罪了,而是惹的侯爺不高興被捆了起來?


    金守忠原本就對竇卓有所疑心,現在聽他話中之意,心下更生不快——我就是那麽不講道理的人?


    他麵上倒也能穩得住,隻作出一副憂慮重重的模樣,道:“竇將軍,非是竇路惹本侯生氣,而是有人在牢裏給世子下毒,被查證出來此事與竇路有牽連,而送飯的人也咬定了是竇路指使,為求公平,故而押了竇路及一幹人前來審問。”


    人證物證俱全,就連竇路的小廝身上都搜出了半包砒**霜,那小廝架不住打,一軍棍下去就殺豬般的叫了出來,三軍棍便將所有的事情都吐露出來了,如何能脫罪?


    竇卓此刻尚能鎮定,居然還問:“不知道都是誰給小兒定了罪?”


    金守忠於是喚出一幹人證,連物證也呈了上來,為防著冤枉了竇路,便是連營裏軍醫也喚來查驗毒肘子,果然裏麵放了砒**霜。


    竇路見所有證人都被押了上來,且他的小廝躲躲閃閃不敢看他,心裏頓覺不妙,待得一眾人等的證詞都呈了上來,他才知大勢已去,卻仍要垂死掙紮:“不是我!不是我!是大公子!大公子說恨世子,大公子想要除去世子!我才借了人手給他!”


    廳內眾人都驚呆了。


    金不畏一向表現的友愛兄弟,哪怕提起世子也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雖然私底下有幾人已經察覺了他對世子的為難,譬如郭子華、榮意平等人,但大部分人都覺得大公子對於不成器的世子還是很友愛的。


    沒想到世子投毒一案,竟然牽扯出了大公子來,當真是令人大開眼界。


    卜柱:“……真是大公子?”


    萬喻皺起了眉頭:“也保不齊是亂咬。”


    大公子的未來嶽父柴大將軍:“……”


    柴大將軍已經在考慮退婚之事了,好好的閨女總不能嫁給一個連親兄弟都敢毒殺的玩意兒吧?


    不敢殺敵不要緊,膽氣不足往後也能鍛煉出來,但心腸歹毒可就是大問題了。


    金守忠都愣住了,原本擺了大陣仗來審問竇卓的兒子,沒想到卻牽連到了自己最愛的長子身上,事情峰回路轉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讓他當場說不出話來。


    還是竇卓反應快,一腳踢過去,他兒子飛出去三米遠,吐了一口血,還是咬死了金不畏:“是大公子對世子不滿,說世子入營之後大出風頭,所以才要對世子下手!”


    竇卓破口大罵:“混帳東西,你自己手底下人不聽話,怎的連大公子也敢誣蔑?”心裏卻為兒子點了個讚——幹的漂亮!


    侯爺不是要彰顯他的公正嚴明嗎?


    敢綁了我的兒子,撥出蘿卜帶出泥,你的兒子也別想清白了!


    你那麽疼愛自己的長子,聽說他要毒殺胞弟,你審還是不審?


    竇路臨死隻想拖個墊背的,飛出去也嚷嚷:“真的是大公子!侯爺要相信我,大公子恨死世子了,大公子還說,隻要世子死了,侯爺的位子就會傳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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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五章


    金不語正走到議事廳門口, 聽到裏麵竇路的話,頓時笑著對獨孤默耳語了一句:“想的還挺美,他是腦子被驢踢了嗎?”


    獨孤默熟知朝廷律法, 深厭金不畏的為人, 麵無表情道:“一般情況下嫡子沒了, 朝廷應該會收回爵位,而不是由庶子繼承爵位。除非庶子立了絕世奇功。”比如破了北狄王庭, 將北狄可汗一家子抓到京城去。


    不過以金不畏之能,這種事情也就夢裏想想,恐怕難以實現。


    大淵立國之初,確實分封了不少公侯, 但隨著近年來海河晏清, 天下承平日久, 有不少公侯之家都空有爵位而無實權,如今掌著兵權的除了東南沿海的那位裴侯爺, 便隻有執掌幽州的定北侯了。


    若非東南沿海時常有海賊出沒, 鬧的動靜還不小, 而幽州北狄未破,常年騷擾邊境, 恐怕朝廷也早收了兵權。


    金不語笑道:“那沒辦法,誰讓我命長呢!”


    獨孤默:“……”她居然還笑得出來?!


    他不知道正常人遇上這種事情會有什麽表情,但世子爺似乎全然不放在心上, 好像發現了什麽有意思的事情,前一刻樂嗬嗬的, 後一刻進了大帳就變了臉, 拖著哭腔直奔金守忠, 抱著親爹的大腿便哭。


    “父親, 竇路說的可是真的?大哥他想毒死我?”


    “父親,我到底做錯了什麽,大哥要這樣對我?”


    “……”獨孤默佩服的五體投地,反正他是沒辦法在瞬息之間變臉,且傷心的情真意切讓人信服的,世子爺真演技派!


    大公子在大營裏經營了數年的好口碑一朝崩塌,恐怕再也挽救不了了!


    金守忠對抱著自己大腿的嫡子氣的不行——竇路隻是咬你大哥一口,你倒好,上來就定了他的罪!


    假如讓金侯爺在金不畏與世子之間做一個選擇,他定然毫不猶豫的選擇金不畏。


    誠然金不畏身上有很多毛病,但有一條足以讓他這個做父親的滿意,那便是對他俯首帖耳!


    反觀世子,何曾讓他順心順意過?


    這逆子生來便是氣他的吧?


    竇卓的眼神與金侯爺的對上,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這是想把自己的兒子摘出來,怎能遂了侯爺之意?


    他當即道:“既然事有疑慮,不如請了大公子一起過來問問?”


    萬喻難得對世子起了憐憫之意,覺得她其實也並非那麽糟糕,但卻過於倒黴,立了功勞被北狄小郡主離間下了大牢就算了,居然還被人下毒,若非舒觀雲去的湊巧,隻怕就命歸黃泉了。


    他瞧出了定北侯的為難,當即為這父子倆解圍,扶世子起身:“世子也別太過傷心,侯爺一定會還世子公道!”


    世子向來過的恣意隨心,手足相殘這種事情擱誰頭上都不好受,況且她之前還蒙冤入獄,情緒上來一時激動也是有的。


    萬大將軍以己之心度人,很能理解世子的激動,連帳內其餘幾位大將軍們也覺得世子這麽個天真狂放的家夥被現實抽冷子砸了一錘子,被嚇到了也是有的。


    盡皆對她抱以同情。


    金不畏很快便傳了來,迎接他的是一向疼愛他的親爹鐵青的臉,喝道:“畜生跪下!”


    金不語眨眨眼睛,心裏覺得這聲稱呼還挺親切,往常都是金侯爺用來稱呼她的,用在他的愛子金不畏身上竟也絲毫不顯違和。


    畢竟能對親兄弟下毒手的,可是連畜生都不如!


    金不畏見到竇路狼狽的躺在地上,而金不語好端端站在廳內便知事敗,心裏暗罵竇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心裏將竇家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一遍,尤其對竇大將軍夫婦重點關照,末了跪下來道:“父親不知因何而怒?可是兒子哪裏做的不合父親心意?”


    定北侯心裏想罵娘——一個兩個都拿他當什麽人了?


    都不反省自己,先上來反手給老子扣個不講道理亂發脾氣的鍋?


    他一張臉濃雲密布,聲音裏含著警告意味:“金不畏,竇路說你借了他的人手對世子下毒,此事你可認?”


    金不畏震驚的扭頭去看竇路,關鍵時刻還挺機靈:“對世子下毒?父親,世子是我胞弟,我怎會對世子下毒?再說——”他略微停頓一下,在竇路的嚷嚷聲中冷靜辯解:“就算是兒子想對世子下毒,為何不用自己的人,非要借竇路的人,繞這麽大一圈,為的就是將把柄遞到別人手裏?”


    金守忠聞言鬆了一口氣,目光掃過廳內眾人:“諸位以為呢?”


    柴大將軍道:“凡事講求證據,既然證據指向竇路,並無人證物證指證明大公子參與毒殺世子一事,而大公子的話又不無道理,末將以為大公子毒殺胞弟之事便屬無稽之談!總不能因一家之言便定了大公子的罪吧?”


    世子歎息,滿目傷感:“柴大將軍真是大淵好嶽父!我現在知道了自己為何會因北狄小郡主的一家之言便被打入大牢定了貪功殘害同袍之罪,原來就是因為父親沒有給兒子尋一位好嶽父啊!”


    她這話嘲諷滿滿,甚至連定北侯的偏心都點的明明白白!


    同樣是一家之言,嫡子就能因北狄小郡主的挑撥而被下入大牢,而庶長子也是被人指證,便要想辦法拉盟友為其脫罪!


    都是親生的兒子,遇上相同的情況,評判標準卻截然不同!


    物不平則鳴,不怪世子要嘲諷。


    她甚至當著滿廳眾人,注視著金不畏道:“若是母親還活著,兒子要問問她,兒子是不是侯爺的親生兒子?!”


    金守忠氣的差點要打她——你這是公然給你親爹戴綠帽子?


    他當即罵道:“你不是本侯親生,難道還能是撿來的?”


    金不畏卻被她這句意有所指的話嚇的差點跳起來,心髒承受了極大的考驗,嚇的跪倒在地一動不動,隻怕下一刻她說出什麽更為驚悚的話!


    竇路也生怕給自己定了罪,當即尖叫:“大公子,當初議定的時候是你出的主意,又說對世子恨之入骨,現在東窗事發你就將所有罪責都推到我身上,仗著侯爺是你親爹便可以為所欲為嗎?”


    金不語對大公子這位豬隊友感激不已,若非他緊咬不放,大公子可仍是清清白白一好人!


    她緩緩下蹲與金不畏視線齊平,傷心之極質問道:“往日大哥到處宣揚自己對弟弟情深友愛,原來都是假的?背後卻與人密謀要毒殺了我,我到底哪裏對不住大哥了?”在金不畏剛要反駁之時追加一句:“我與大哥還是不是親兄弟了?”


    ——是不是親兄弟,你自己心裏不清楚嗎?!


    金不畏心虛的隻能在心裏大喊,嘴巴卻說不出半個反駁的字,更遑論為自己辯解,就怕被世子緊咬不放,在他的身世上大作文章。


    金不語的質問他聽的明明白白,每一句話都直指他的出身,有那麽一刻他甚至都懷疑世子手裏是不是握有人證物證,才能這般篤定!


    他不敢有任何動作,甚至連自辯都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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