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代定北侯最喜熱鬧, 當初建造前廳的時候便特意建的進深闊朗, 能容納上百人, 而此刻廳內人頭攢動,除了帶兵巡邊在外的柴滔與萬喻,把守四門葉錫元、秦野等,外加死去的魏新源,廳內還留著幽州府文官及軍中其餘武將,其中以刺史鄧淦與掌步兵營的竇卓、先鋒營的卜柱官階最高,剩下的都是低階文武官員,世子打眼一掃便知這些人都不大得侯爺信任但還有用,這才拘在廳中。


    卜柱首先沉不住氣,質問金守忠:“侯爺,世子說的可是真的?”


    他的三個兒子都不等金守忠回答,已經悄悄挪動腳步,往世子方向移了過去。


    鄧淦欲哭無淚,暗恨這門親事結的太不值當,竟連一家老小都要搭進去。


    金守忠冷冷道:“卜將軍是何意?你既已經跟著本侯造反,連禁衛軍都殺了,大家同坐一條船上,難道聽了那逆子幾句話,便想著洗脫罪名?”


    卜柱沒想到自己竟上了金守忠的惡當,若非世子衝殺進來揭破真相,恐怕他還被蒙在鼓裏,葬送了一家子性命,頓時氣急罵道:“呸!金守忠你個狗賊!竟敢哄騙爺爺造反!說什麽朝廷要殺忠臣良將,原來是你自己背後做了違法之事,卻哄得大家為你保駕護航……”


    事到如今,金守忠也不再怕揭破真相,反正大家都跟他一起殺過禁衛軍,挾持六皇子,院裏眾親衛還在拚死抵抗,他使個眼色,手下人推開大廳後窗,點燃煙花,連著三束紫色的煙花衝上天際,有源源不斷的軍隊衝向侯府方向。


    定北侯笑的篤定,甚至還有些苦口婆心道:“卜柱,本侯勸你認清現實,既然已經造反了,哪有回頭路可走?不如跟著本侯一起幹,難道本侯還會虧待了你不成?”


    世子槍**尖還滴著血,忽出聲道:“卜大將軍別惱!諸位且聽我一言,金守忠他自己想死沒人攔著,可是大家都有父母妻小親族,千萬別被他嚇住了。隻要救出了六皇子,平定幽州叛亂,到時候我會向六皇子親自為大家求情,大家都是被金守忠蒙蔽哄騙,現在迷途知返還來得及!不想跟著金守忠造反的速速出來!”


    卜柱的三個兒子已經出得廳堂,往世子身後一站,與宿全等人會合,還熱情的招呼:“爹你快過來啊!”


    金守忠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沒想到世子幾句話,竟真的有人往外走,隨著卜家三子的站隊,緊跟著卜柱也毫不猶豫走出了廳堂,其餘校尉們大多都與世子有交情,嘩啦啦走了一大半,中間還夾雜著許多幽州府的文官,逃命般趁亂迅速跑向世子。


    鄧利雲扯扯父親的袖子,小聲道:“爹,你不走我要走了,世子是我的好兄弟,他不會讓我死的!”他對世子的信任從未改變過。


    鄧大公子頭一回聽取幼弟的意見,也小聲催促鄧淦:“爹,快走快走!”


    鄧淦偷瞄了一眼定北侯的臉色,隨著廳內人數越走越少,他的臉色也越來越黑,跟外麵的天色有得一比。


    鄧大公子與鄧利雲拖起老爹,也不管他同不同意,迅速跟著隊尾的幾名校尉衝了出去,到達世子身邊之後,鄧利雲高興的說:“世子平安無事,我就放心了。”


    世子微微一笑,叮囑他道:“利雲,照顧好鄧大人,明日大人恐怕還有很多公務要處理。”


    鄧淦見得父子對峙,世子氣勢半點不輸侯爺,甚至因為她高坐在馬上一身殺氣,且深得人心,竟是瞧著比定北侯還要靠得住,他又頗感欣慰——世子若能與造反的親爹劃清界限,又搭救了他們父子,兒媳婦大約也不會受牽連吧?


    金守忠萬沒想到他苦心籌謀,竟被世子幾句話便破了局,更兼著她身後與侯府親衛拚殺的幽州軍,心中懊悔不曾及早下手,竟養虎為患,以致世子坐大,竟連幽州軍中許多將士也聽從她的號令。


    ——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世子如此得人心?


    他想不明白,也沒有時間去追究,隻能厲聲喝道:“金不語,你身上流著本侯的血,就算是能為場中所有人求情,也救不了你自己!本侯若不能成事,你也必然要被淩遲處死,你可要想清楚了!”


    世子居高臨下的俯視著他,眼神裏充滿了悲憫,仿佛在看一隻可憐蟲:“金守忠,你竊居我薑氏爵位,卻想拖著幽州軍一起死,有何顏麵自稱侯爺?好教你知道,從今夜起我還宗姓薑,出繼舅舅薑世子,就算是死,我也是薑氏血脈,恥與反賊為伍!”


    金守忠沒想到世子竟說出這番話,兒子固然討厭,但她出繼之後,自己膝下便絕了嗣,後院那些妾室們如今竟無一人懷孕。


    他有些慌:“你以為出繼之後便能逃得一死?”


    薑不語朗聲笑道:“死有何懼?我祖上守衛幽州,若能以我一條性命換得幽州軍數萬人活命,為幽州軍而死,我死得其所!”


    在她身後,幽州軍諸將士眼眶發熱,感懷在心,紛紛道:“世子——”


    馬上的青年與薑世子容貌本就肖似,笑對生死的灑脫豪邁更是像極了死去的薑世子,也不知道金守忠想起了什麽,麵色竟有幾分倉皇:“逆子,難道你要弑父?”


    薑不語挽弓搭箭,箭尖指向廳內的金守忠,毫不客氣道:“金賊,拿命來!”


    作者有話說:


    這章有點少,明早起來繼續寫,大約九點半左右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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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五十一章


    朝廷大軍到達幽州城外的時候, 已近子時,城門緊閉,但城頭廝殺不絕, 一名身著幽州軍服的士兵從城頭掉了下來, 沉重的身體差點砸中了打頭的騎兵, 腦漿迸裂抽搐了兩下便斷了氣。


    此次率兵的乃是武安侯宋義,年約五旬, 為人方正穩重,深得皇帝信任,奉旨帶兵前來,便是防止幽州軍嘩變, 沒想到還是晚來了一步, 不由深恨謝靖為了搶功自作主張, 不肯隨同大軍一起前來,果然引起幽州內亂。


    傳令兵對著城頭喊:“武安侯求見定北侯, 還請城上的兄弟速速打開城門。”


    城頭上打的正激烈, 也不知道是誰人朝著城下喊了一嗓子:“我家世子正在清理門戶, 還請武安侯稍待,城內收拾完了必定大開城門請侯爺進城。”


    武安侯聞聽此言, 眉頭都蹙了起來:“世子?定北侯呢?”


    傳令兵再朝城頭上喊,上麵打的正凶,無人再應答, 隻得耐著性子再等,誰知這一等便是三個時辰, 天色破曉。


    武安侯到達幽州城外的時候, 定北侯府內, 新娘子趙芳菲正跟一幹陪嫁來的丫環婆子, 還有逃竄過來的兄長趙遠平一起縮在新房裏,吹熄了燈聽著外麵的動靜瑟瑟發抖。


    趙遠平送嫁親妹,妹夫不招人喜歡就算了,親家公竟然還造反了,趕上了一場血戰,他雖嚇的止不住抖,還是記掛親妹的安危,當機立斷趁著無人注意從喜宴上跑了,直接跑去新房,要帶著趙芳菲找地方躲起來。


    可惜他們還沒走出明軒堂,便被外麵的亂象給嚇了回來,隻能將院門與房門都從裏麵頂了起來。


    戌時,外麵總算安靜了下來,沒想到亥時剛過,又鬧哄哄打了起來,一直打到子時還不消停,兄妹倆嚇的跟縮進洞的兔子似的,耳朵伸的三尺長,卻死活不敢出去。


    定北侯府占地頗廣,屋宇建的分散,前後院開闊的能跑馬,然而真要打起來兩方人馬湧進來,還是有些擠。


    金守忠與薑不語父子倆在前廳打起來之後,侯府剩餘守衛從四麵八方趕了過來保護侯爺,世子長**槍所過之處屍橫累累,喜袍下擺被血浸透,槍尖的紅纓也不住往下滴著血,猶如修羅臨世,小白龍每前進一步,侯府親衛便神情緊張往後退一步。


    在她身後,幽州軍將士步步緊隨,逼著定北侯的人一步步從前廳退到了後院。


    侯府外麵,定北侯的私兵與世子帶來的人將巷子堵的水泄不通,一方急於入府支援侯爺,一方死死堵著不讓進,拚死搏殺寸步不讓。


    金守忠多年不上戰陣搏殺,加之近兩年貪戀美色,身子大不如前,與年富力強的薑不語對上,沒幾個來回就被世子在腿上毫不留情紮了一個洞,還是靠親衛填命才救了回來。


    他被薑不語逼得步步倒退,厲聲嘶喊:“金不語,你弑殺親父,天理難容,就算是死後也要天打雷劈!”


    世子一槍將阻擋她前進的侯府親衛紮了個透心涼,雙腿一夾馬腿,小白龍高高躍起,衝進侯府親衛之中,馬蹄落地之時還順勢踢中了一名親衛的後腿,那人瞬間便跪倒在地。


    金守忠雙腿不良於行,被世子的煞氣震懾,伏在一名身高體壯的親衛背,不斷催促他:“快走快走,這逆子敢是瘋了!瘋了!”退至後麵客院,他忽想起自己手中的底牌,大喊:“去將六皇子跟獨孤默拖過來,當著他的麵殺了,我瞧瞧他到時向誰求情去?”


    禁軍與六皇子被分院看押,李恪與獨孤默很快被押了過來,兩人脖頸上都被人抵著長刀。


    獨孤默沒想到世子被沈淙洲帶走,居然還能去而複返,她長袍染血一身狼狽,顯是血戰已久,但整個人猶如一把出鞘的寶刀殺氣四溢,令人膽寒,唯獨對上他微微一笑,柔聲道:“阿默,你不要緊吧?”


    霎那間,他忘卻所有,隻哽咽道:“世子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李恪:“……”眼睛要瞎了!


    ——都到什麽時候了,你們能不能消停會兒?!


    他悲傷的發現,自從來到幽州,他的皇子身份一點都不好使了,被營中士兵壓著打、無數次被世子嘲笑、最倒黴的是趕上金賊謀逆押著當了人質,現在可好,同樣是人質,他連獨孤默都比不上!


    金守忠窮途末路,仰天狂笑:“逆子,你不是想讓六皇子為幽州軍求情嗎?我現在就殺了他……”


    他話音未落,小白龍忽然直衝了過去,世子在馬上整個人橫空飛了出去,□□直紮入抵著獨孤默那人的咽喉,同時飛身一腳踹飛了抵著李恪的親衛,眨眼間救了兩人。


    緊隨其後的眾人衝了上去,將李恪救回己方陣營。


    世子坐回馬上,如同天神降落,向愣愣站著的獨孤默伸手,啞聲道:“上來!”


    獨孤默有點眩暈,一雙眼傻傻盯著馬上的人兒,不由自主伸出手,緊跟著便被一隻溫暖有力的手拉了起來,半邊身子騰空,直到被她攬進懷中,還覺得自己如同在夢中。


    “世子——”


    “我在。”


    “世子——”


    “我在。”


    “世子——”


    身後的人一聲歎息,柔聲道:“阿默別怕,我回來了!”還親昵的蹭了蹭他的後脖頸:“真是個小孩兒。”


    那夜後來的記憶獨孤默都有點模糊,他隻記得身後冰冷堅硬的盔甲緊貼著他的背,至於金守忠身邊親衛戰死,他被世子帶來的人生擒之後,用各種惡毒的汙言穢語詛咒世子,都如清風過耳,半點未曾入心。


    他隻記得那人帶著他騎馬穿過幽州城的大街小巷,巡視四方城門,蕩平叛亂,濃重的血腥味一直未散,到處都是無數橫屍,卻一直未曾放開他。


    她的長*槍所過之處,能蕩平世間一切魑魅魍魎,還百姓以清平安樂的生活。


    那時候,獨孤默內心忽然生出奢望,如果能夠與她共騎一直一直走下來,該有多好。


    城內叛軍逆賊或擒或殺,幽州內亂徹底平定,世子命令所有幽州軍放下兵器,等侯朝廷大軍入城。


    最後,世子將他從馬上放下來,交給身後追隨的部眾,叮囑道:“照顧好他。”然後卸了戰甲頭盔,解了長**槍弓箭,身著喜袍,隻身前往北門。


    天將破曉,她單人獨騎踩破晨霧,漸漸遠去。


    獨孤默眼睜睜看著她要離開自己的視線,心裏忽然難受的喘不過氣來,而他身後的幽州軍諸將齊唰唰跪下,為世子送行。


    沉重的幽州城門終於緩緩打開,門軸發出刺耳的吱呀聲,等候了大半夜的武安侯終於鬆了一口氣,正欲下令進城,卻聽得馬蹄聲聲,一人身著大紅色喜服身騎白馬而來。


    那人到得城門口下馬,雙膝落地端端正正跪了下去,朗聲道:“罪臣薑不語恭迎侯爺進城,幽州軍諸將齊心協力已平內亂,逆首金守忠被擒,其餘黨羽或殺或擒,還請侯爺定奪!”


    身著喜服的青年麵色平靜,身上染血,目光清明,抬頭與他直視。


    武安侯不知這一夜幽州城內亂象,卻驚異於定北侯世子所作所為,他不由問道:“世子跪在這裏,可是為自己求情?你可知道,就算是你平叛有功,終究是金守忠之子,少不得要被株連獲罪,萬無可能有生還之機!”


    青年深深叩下頭去,謙卑的姿態與曾經在京中高坐馬上獻俘遊街,神采飛揚的世子判若兩人。


    她說:“罪臣下跪,非是為著自己的生死,而是為著數萬幽州軍!還請侯爺明鑒,定北侯私采鐵礦與西戎勾結之事,幽州軍中大部分將士皆被蒙在鼓裏,更不曾料到金賊膽敢蓄私兵造反。幽州軍多年駐守北境,浴血沙場忠心耿耿,若是因金賊一人的私欲與野心而獲罪,豈非不公?”


    武安侯沒想到金守忠竟然還敢蓄私兵,而定北侯世子不但生擒其父平定內亂,甚至跪在城門口為幽州軍請命,他沉吟半響,道:“若是以你一人之命換幽州軍之生機,你欲如何?”


    世子態度從容道:“甘之如飴!”


    武安侯道:“來人啊,將此逆賊之子綁起來!”


    青年向他叩頭道謝,似乎絲毫不在意自己的性命:“多謝侯爺!來日還望侯爺到了陛下麵前,也請記得為幽州軍諸將士美言幾句,他日罪臣泉下有知,也替幽州軍感念侯爺大恩大德!”


    朝廷大軍終於進城,薑不語被除去喜袍金冠,披散著長發戴著重枷腳鐐,押解在囚車之上,穿街過巷,遊街示眾。


    作者有話說:


    這章寫了兩個小時四十分鍾,寫的很慢啊,晚了太久不好意思,下午還有更新,我會吃完中飯就坐下來寫的,最近的情節是本卷高潮,是寫的比較細。感謝在2021-09-22 00:13:35~2021-09-22 11:37:0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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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五十二章


    武安侯騎馬進城, 但見城內到處都是伏屍鮮血,斷肢頭顱,尤其侯府內外及城內四門城樓上下屍體摞著屍體, 幾乎可以想象一夜苦戰, 該是何等慘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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