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白、病弱、眉宇間縈繞的是長久而纏綿的病氣,像是半隻腳已經踏入墳墓的將死之人。


    她躺在門廊下曬太陽,許多婢女哄著勸著讓她回房間,怕春日裏纏綿的春風吹著了她,像對待一個瓷娃娃。


    那位小小姐問:“那我什麽時候能出門?”


    哄著她的侍女說:“少說也得半個月,姑娘以後千萬不要貪涼了。”


    那小小姐“哦”了一聲,眉宇間似乎未見什麽遺憾。隔了片刻卻突然說:“那等我出去,我後山種下的花都該開敗了了吧?”


    侍女小心翼翼地應了一聲。


    那小小姐便說:“真是討厭,連著三年都沒趕上開花。”她說著討厭,眉宇間卻連情緒都淡淡的,仿佛連討厭都提不起勁來。


    那時候,鄔妍覺得她很可憐。


    戰神之女又怎樣?生來尊貴又怎樣?錦衣玉食又如何。


    她甚至不能多曬兩刻太陽,多吹一會兒春風,也不能從這裏站起來去後山看看她種下的花開起來是什麽樣的。


    聽說她到現在也拿不起劍來,很多人都懷疑她還能不能再活過五年。


    哪怕她的親生父親是戰神,也留不住她的性命,不能讓她像一個正常人一樣生活。


    她近乎憐憫的同情她,夾雜著一絲讓她不敢深想的竊喜。


    而就在那時,她抬頭看了過來。


    目光對上的一瞬間,她像是看透了自己的所思所想一般,那蒼白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近乎嘲諷的笑容。


    和如今一模一樣。


    鄔妍一直都覺得自己這個長姐非常可怕,她仿佛輕易就能看透自己在想什麽,幾乎讓人無所遁形。


    這些年,自己一刻都不敢懈怠,對每個人好、對所有人關懷備至,試圖讓所有人都喜歡她,仿佛喜歡她的人多一點,她就能多一分安全感,不至於讓自己陷入那個同時痛失父母的惶恐不安的夜裏。


    喜歡她的人多一個,拋棄她的人就少一個。


    可年朝夕永遠都不用這樣。


    她不用去討所有人喜歡,她哪怕臉上掛著這麽嘲諷的笑容,囂張又惡劣,也能夠活的很好。


    一年又一年,被她同情憐憫過的人,活的比她更好。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她是戰神之女。


    但自己也是啊,她為什麽不能得到這一切呢?


    想到這裏,她突然就冷靜下來,臉上的蒼白褪去,神情重新堅定了下來。


    她搖了搖頭,平靜道:“我不知道長姐在說什麽,我隻不過是想來看看父親的遺物而已,父親對我有養育之恩,我拿他當親生父親看待,拿長姐當親姐姐,自然不知道在長姐心目中,血緣如此重要。”


    年朝夕聞言輕笑一聲,問:“你說你拿父親當親生父親,拿我當親姐姐?”


    鄔妍鎮定道:“自然。”


    “這就奇了怪了。”年朝夕緩緩開口,嘴角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


    鄔妍還沒反應過來什麽,沈退心中先升起了一抹不妙的預感,立刻開口打斷她:“兮兮!有什麽話我們回去說,你們姐妹倆在外麵鬧成這樣成何體統。”


    他說著便上前一步,想要抓年朝夕的手臂。


    下一瞬,一把血色長劍橫在了他身前,少年道君冷漠道:“止步。”


    沈退神色一冷,抬手就要揮開長劍。


    但他的手還未觸碰到什麽,那長劍一轉,已然橫在了他的脖頸上。


    少年道君一字一頓道:“止步。”


    看著那把橫在沈退脖頸的長劍,四下頓時一靜。


    鄔妍驚叫道:“沈退哥!”


    年朝夕頓了頓,卻並沒有出手阻止。


    沈退神情不變,心中卻驚疑不定。


    他雖然是謀士,可實力並不差,這少年看骨齡還沒他大,可動起手來他卻連出手的機會都沒有?


    月見城何時來了這麽一個人?


    他麵色不變,開口卻道:“兮兮,你就這麽看著你方才護住的人這般對我?”


    年朝夕輕笑一聲,問:“沈退,你敢不敢讓我說完方才那句話?”


    沈退還想說什麽,雁危行劍身壓下,止住了他的話,開口道:“仙子想說什麽盡管說,我隻要還在這裏,就沒人能讓你閉嘴。”絲毫不顧及四周已然拿出武器的護衛。


    年朝夕一時之間眼眶居然有些發熱。


    她看了一眼雁危行,猛然轉身看向鄔妍,冷冷道:“那就奇怪了,你既然拿我當親姐姐,那昨日你不聲不響地摸進困龍淵裏,又觸動封印險些讓惡蛟破出,從頭到尾都沒告知我,是覺得我這個戰神血脈做的不合格?還是覺得我守這困龍淵守的太容易了,想幫我增加點兒難度?”


    話音落下,眾人嘩然。


    “人為的?還是這養女幹的?”


    “我還以為是小城主實力不濟才壓不住那惡蛟來著……”


    “如果是這養女幹的,那為什麽昨天到今天一點兒動靜沒聽說?我也以為是小城主之故……”


    “嘖嘖,一點兒動靜都沒有,那明顯是準備讓這小城主背鍋啊。”


    “懲處多少得有吧?如今算怎麽回事兒?沒有懲處,還堂而皇之出來參加什麽演武?”


    鄔妍臉色慘白,雙手止不住的顫抖。


    沈退甚至都顧不得橫在脖頸上的劍,厲聲道:“兮兮!你在說什麽!”


    年朝夕不為所動,問鄔妍:“你有什麽好說的嗎?”


    鄔妍渾身發冷,下意識道:“我不是,我……”


    沈退這時候顧不得威脅,他知道以鄔妍現在的狀態,如果被年朝夕一問,指不定會說出什麽話來,於是直接厲聲喝道:“阿妍!別說話!”


    鄔妍被這一聲嚇得回過神來,猛然閉上嘴巴。


    年朝夕看了過去,看到臉色陰沉的沈退,微微笑了一下。


    她對雁危行說:“雁道君,放開他吧,我的話說完了。”


    雁危行順勢收劍:“如仙子所願。”


    沈退被放開後,顧不得雁危行,也顧不得年朝夕,立刻對他帶來的護衛說:“帶鄔妍回去!立刻!”


    被這一番變故驚的愣神的侍衛們立刻從蠢蠢欲動的人群中將鄔妍團團圍起來,護著她就要離開。


    “慢著。”年朝夕開口。


    沈退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定定地看著年朝夕:“兮兮,你還想說什麽!”


    年朝夕後退兩步,站在雁危行身邊,開口道:“我身邊這位道君和他的法師同伴都是我的朋友,沈退,我不想在月見城看到他們兩人出任何事情,你明白嗎?”


    沈退深吸了一口氣,揮手示意侍衛們先帶鄔妍離開,抬頭對年朝夕說:“兮兮,有什麽話我們回去說。”


    年朝夕笑了笑:“沒什麽好說的了,話我已經說了,事情我也做了,你們回去之後,便自己商量該拿鄔妍怎麽辦吧。”


    說完,直接拽著雁危行的袖子離開:“我們走。”


    雁危行整個人還沉浸在年朝夕方才護他們的那番話中,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年朝夕居然沒拉動。


    於是她奇怪地回頭看他,道:“走啊,人多眼雜,你還想就在這裏不成?”


    雁危行這才反應過來,“哦……好。”


    順從的順著她的力道往前走,注意力又忍不住放在被她拉住的手臂上,他從未和女子離得這麽近過,於是整條手臂都僵直了。


    他們身後,沈退下顎微動,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視線最終落在了年朝夕拉著那少年的手上。


    少年突然回過頭來,迎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眼神之中有讓人心驚的殺意。


    離開眾人的視線,年朝夕正想著該說些什麽,卻突然聽見雁危行說:“仙子務必小心方才那人。”


    年朝夕一愣,看了過去。


    少年輕扣腰間長劍,斟酌道:“沈退此人我亦有所耳聞,是個以利為先走一步看百步的謀士,他不可能無緣無故做出今天這種以戰神之女的名義為一個養女提聲望的事情,仙子,你明白嗎?”


    年朝夕一下子抿緊了嘴唇。


    而那法師卻比他同伴直白的多,徑直道:“說白了,沈退一直是牧允之的左右手,他是什麽態度就代表城主一派什麽態度。仙子,如今城主一派放任他人汙你名聲,轉而為一個養女造勢,隻能有一個可能。”


    “有人見不得你拿著戰神留下的聲望和勢力卻不能為他們所用,他們想捧出一個能接手戰神聲望和勢力,還能為他們所用的人。”


    年朝夕沉默良久,點頭道:“我明白了。”


    雁危行指尖微動,似乎想伸出手去,但最終卻仍然沒有動作,隻說:“我這段時間會一直留在月見城,仙子隨時可以找我。”


    年朝夕便突然笑了出來:“不必叫我仙子了,不嫌棄的話,叫我名字吧。”


    雁危行張了張嘴,卻仍然覺得冒昧,隻低低道:“年……姑娘。”


    頓了頓,低聲道:“我叫雁危行。”


    年朝夕笑了:“我知道的,雁危行。”


    雁危行握著劍的手都緊了一下。


    那和尚不會看眼色,在一旁笑眯眯道:“小僧,淨妄。”


    第9章


    當天晚上,城主府中燈火通明了半宿。


    牧允之從一眾前來問責的臣下中脫身,精疲力盡。


    往書房去的路上,他便忍不住想起年朝夕來,也想起他剛繼位的那段時間。


    那時他實力微末,壓不住跟隨父親多年後又被戰神管製多年的老臣,也沒有震懾他人的實力。


    每每麵對老臣的刁難,他精疲力盡,應付不住時年朝夕便會出麵,他們忌憚她身後戰神留下的勢力,便多了許多顧及。


    而如今,他修為已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根基深厚、手段純熟,卻仿佛再一次體會到了被那些老臣糾纏的喘不過氣的感覺。


    而這次的始作俑者居然是每次都會站在他身邊的年朝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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