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處碑林既大且空曠,走了一大圈也未必會再遇上顧琴生他們,反正回去還早,又不能跟徐美人說話,顧香生索性放慢了腳步,一麵欣賞碑上的名家手跡,間或駐足觀賞,耳邊聽著鬆林濤聲,鳥語空鳴,心情也得到極大的舒緩和放鬆。


    不過就在她拐了個彎繞過前麵那座石碑時,卻看見一個意想不到,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人。


    “徐郎君?”


    對方正負手仰頭,專心致誌看著碑上文字,聞聲回過頭。


    身形輪廓因晨曦而鍍上金色,縱是清爽秋風,到了他身邊也隻餘下溫柔繾綣。


    那一瞬間,歲月仿佛停止,立身之地也已模糊。


    顧香生覺得自己可能永遠也不會忘記這樣美好的一幕。


    “顧四娘子?”徐澈有些訝異。


    “是我,好巧。”顧香生笑道:“徐郎君是否約了人,我倒是打擾了。”


    徐澈道:“沒有,我隻是獨自過來走走,久聞這裏碑林大名,尋常倒也沒有太多機會瞻仰,今日正好趁便了。顧四娘子呢?”


    顧香生抿唇一笑:“我也是待在那裏有些膩了,便來此地走走。”


    二人並肩而走,碧霄識趣地落後幾步,沒有離得太近。


    徐澈知道她是個愛玩的,原以為她隻是因為沒法親自上場打球,才跑到這裏來散心,然而逛了好一會兒,卻發現顧香生在他看碑文的時候完全不曾表現出不耐煩的情緒,相反也同樣抬起頭,認真琢磨,完全不似外界傳聞中那個不學無術,文墨粗疏的顧家四娘子。


    “你也喜歡看碑文麽?”


    “談不上十分喜歡,但閑來無事,看看也無妨。”顧香生實話實說,沒有因為對徐澈抱有好感就矯揉粉飾的打算。


    “不過這裏的碑文並不能算是集大家之成,即便是黃文毅公的手書,也非巔峰佳作,竊以為他留在吳越的《祭五娘》碑文,無論從文辭遣句,筆鋒筋骨,方稱得上是鬼神皆驚。”


    她口中的黃文毅公,是指前朝中期的大名臣黃鷺,因死後諡號文毅,世人皆稱其為黃文毅公。


    徐澈驚異:“不錯,我亦認為那篇雖是祭文,但單是從真情實感上,就已經遠超這裏大多數了,的確是黃文毅公難得的佳作,不過那篇碑文在大魏名氣不顯,少有人見過,沒想到四娘也曾聽聞?”


    顧香生道:“我曾偶然見過那篇碑文的拓本,說來不怕徐郎君笑話,那時候還不懂得欣賞黃文毅公的手書,隻覺其中情感真摯,清麗動人,便買了回家細細研讀,還背誦下來了,後來才知道黃文毅公的書法鼎鼎大名。”


    徐澈道:“是,黃文毅公的行楷是世間一絕,令尊在這碑林中也留有《潭京賦》罷,我記得那上麵也是用了行楷筆法。”


    顧香生搖搖頭:“雖然同是行楷,但黃文毅公筆法之中多了幾分端謹和風骨,家父則偏於飄逸綺麗,尚未能與黃文毅公相提並論。”


    那夜在六合莊兩人相談甚歡,但畢竟時間有限,此時寥寥幾句,卻令徐澈大起知己之感,他就算早知道顧香生不像外界傳聞的那樣粗俗好武,也沒想到她的點評句句都能說到自己心坎上去。


    可見世人傳言,以訛傳訛,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威力何其之大。


    越是詳談,徐澈就越發覺得以往旁人對顧香生的評價,實在失之謬矣。


    “我家中藏有幾本黃文毅公文集,有些是從吳越那邊搜羅過來的孤本,你若是有興趣,改日我讓人給你送過去。”


    顧香生笑道:“拓本在我手中是明珠暗投了,但黃文毅公的手書我的確心向往之,若徐郎君允可,能夠借閱幾日,我便心滿意足了。”


    這話剛說完沒多久,卻聽得遙遙便傳來一個喊聲:“郎君!郎君可在?”


    徐澈咦了一聲,道:“是我家仆人!”


    對方喊聲這樣急促,必然有什麽要緊事,他一麵朝聲音來源處快步走去,一麵回應:“我在此處!”


    顧香生也顧不上會遇見顧琴生他們而彼此尷尬了,趕緊跟上去。


    三人繞過前麵的石碑,很快看見一名仆役打扮的少年人自來處小跑過來,對方看見他們,既是欣喜,又還殘留著驚嚇,氣喘籲籲彎腰扶著膝蓋:“郎君,郎君,不好了!”


    徐澈倒還沉得住氣:“何事?且慢慢道來。”


    仆從緩過一口氣,這才一氣說完:“益陽王殿下墜馬重傷,眼下已經被送回宮了,您快回去看看罷!”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驚住了,不說徐澈,連顧香生也沒反應過來。


    那頭顧琴生與王令疾步走來,顯然也是聽見了徐家仆人的話,臉上都露出難以掩飾的驚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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