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速極快,幾不可聞,但從宮女微微緩下的步伐來看,她應該是聽見了。


    然而這隻有很短的一瞬,雙方很快就錯身而過,漸行漸遠。


    春日的陽光照在輕輕搖動的枝葉上,和煦而溫暖。


    “二郎自請出京,幾位怎麽看?”


    書房裏,四人相對而坐。


    外頭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說話的是魏臨。


    “不能讓他出京!”李忱想也不想道。


    他原先任太子中舍人,也就是掌東宮文翰的,後來魏臨被廢,他就遷調為中書舍人。


    這幾年太子一係被打壓得夠嗆,許多原本忠於太子的官員為了避免重蹈朱襄孔道周等人的命運,不得不韜光養晦,夾起尾巴低調做人,經過幾年的洗白,幾乎已經沒有人記得李忱曾經是東宮的官員了。


    “怕是阻止不了了。”楊翼搖搖頭,他的履曆和李忱差不多,如今則在禦史台做事。


    他們這幾個人的顯著特點是:官職不高,平時不顯山不露水,但到了重要時刻,頗能出上幾分力。


    當初魏臨也是費盡心思,才能保住這麽幾個人。


    楊翼分析道:“益陽王用的哀兵策略,去賑災本來就不是什麽好差事,陛下又憐他失妻失子,若他以出外散心為借口,提出為陛下分憂解難,陛下肯定是不會拒絕的,我們再從中作梗,很容易讓人有所聯想。”


    李忱悶哼一聲:“這種時候益陽王無端端自請出京,肯定別有所圖,我就不信他真是去為了賑災的!”


    楊翼道:“其實這反而是個好機會啊,出了京,我們不是更容易操作麽,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在中途……”


    他以手為刀,從上而下作了個哢嚓的手勢:“如此一來,還有誰堪與殿下爭儲?”


    “不行。”反對的卻是魏臨,他道:“陛下是最忌諱一家獨大的,二郎若死,他肯定會疑到我身上。”


    其餘三人都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魏善不是不能死,而是不能太早死,這個時機要拿捏得剛剛好,起碼也要等殿下掌控了大局之後再說。


    李忱皺眉:“那可就有些難辦了,如今齊國虎視眈眈,我們沒有太多時間了。”


    “不妨換個角度想想。”


    四人之中,一直沒有出聲的那個人終於開口。


    包括魏臨在內的三人都望向他。


    若此時有外人在場,一定會對此人的身份大吃一驚。


    魏臨自搬出宮以來,淮南王府的書房偶爾會有人光臨,魏臨與他們通宵達旦徹夜密談也是常事,但隻怕很少有人會想到,信國公的嫡長孫嚴希青也在其中。


    更不會有人知道,嚴希青與魏臨的來往,其實早已有之,從他在王府書房裏自在的態度來看,這種來往已經不是一回兩回了。


    “為什麽魏善要出京?”他直呼其名並且神色如常,“他為何要選在此時出京?方才塵心兄已經說過了,他一定是別有所圖,這點我也同意,可他到底圖什麽,卻是我們必須弄清楚的。”


    三人因他的話而陷入沉思。


    楊翼猜測:“會不會是想自保?”


    李忱哂笑:“他一無兵權二無民心,拿什麽自保?就算逃竄在外,也很快會被人捉住,若說他想趁機煽動民變,自立為王,倒還可信一些!”


    “若不止他一個人離京呢?”嚴希青道。


    楊翼:“還請嚴公子明示。”


    魏臨卻馬上就聽明白了:“你的意思是,程載?”


    嚴希青頷首:“不錯,魏善有劉氏,程家在背後輔佐,不會貿貿然做些毫無道理的事情!據我推斷,他們很可能是想先讓魏善出京,而後再設法讓程載也領兵出征,如此一來,程載就會帶兵去找魏善,兩相會合!好一些的,就趁機自立為王,再壞一些的可能,便是打著清君側的旗號殺回京城來!”


    楊翼駭笑:“嚴公子也太會嚇人了!程載如今還在大牢裏呢,陛下如何會肯將他放出來?”


    嚴希青反問:“如果前方戰事不利,陛下越來越不滿意呢?你們為官多年,應該都很了解陛下的脾性,每逢大事更容易左右搖擺,上回若非我們將傳國玉璽的事情往程載頭上扣,陛下未必會下令召回他,現在陛下心裏肯定已經開始後悔了,因為在陛下看來,程載才是會帶兵打仗的,而我阿爹不如他。所以如果接下來有人上疏請求陛下將程載放出來,陛下很可能會這麽做,而更大的可能,是讓程載也帶一支兵馬,前去接應我爹,再讓兩人互相牽製。”


    陣前最忌換將,但嚴希青的分析有理有據,大夥還真相信天子很有可能會這麽做。


    李忱嚇了一跳:“我們好不容易才將程載弄進牢獄,斬了益陽王一條臂膀,得趕緊想辦法阻止才行!”


    楊翼皺眉道:“話說齊人會不會與程載他們有所勾連?何以程載回來沒多久,齊人就發動進攻,這是有意在逼陛下起用程載?”


    嚴希青冷笑:“不管他們是不是與齊人有勾結,都不會影響我們的大計,因為齊人就算和他們暗中來往,最終目的肯定也不會希望大魏越來越強盛,無非是想借內耗來促使魏國分崩離析,以便齊國更容易吞並罷了,所以關鍵時刻,他們肯定不會出大力,這就給了我們機會!這一次,我們定要一舉助殿下完成此事才行,不能再讓他們有翻身的機會了!”


    魏臨很少說話,他一直在旁邊傾聽和沉思,此時方道:“蘊奇兄的意思是,將計就計?”


    嚴希青拱手:“不錯,殿下英明,我正是此意!”


    楊翼李忱都聽得有些糊塗:“如何個將計就計法?”


    嚴希青笑道:“他想出京,就讓他出京,他想跟程載會合,就由得他們去,他們想清君側,想自立,想造反,那便更好了!”


    楊翼他們幾乎以為對方得了失心瘋,都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這不是縱虎歸山,放龍入海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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