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欲發火,旁邊黃景扯了他一把,林羯忽然想起沈南呂的死,到嘴的罵聲又咽了進去,心想再讓你得意幾日,自然有你倒黴的!


    黃景將手邊茶盞端起來一看,裏頭非茶非飲,竟然隻是普通的清水。


    這,這……?!


    “邵州災情尚未完全平息,錢糧可貴,刺史府上下均需節約用度,更無餘錢享樂,聊以清水待客,還請諸位見諒。”


    伴隨著這個聲音,徐澈從外麵走進來。


    林羯一看他後麵跟著的人,差點沒笑出聲!


    堂堂邵州刺史,居然連個心腹佐官都沒有,居然還要讓兩個女人來充場麵?


    周枕玉跟著徐澈進了內堂,便尋了個末尾的空位落座。


    顧香生則坐在徐澈下首的位置。


    眾人麵麵相覷,黃景當先道:“使君這是何意?周當家代表周家藥鋪,出現在這裏也就罷了,您卻還讓一名女子的座次先於我們,莫不是存心羞辱我等!”


    換了顧香生,她肯定就會說“是又如何”,但徐澈畢竟不是顧香生,他骨子裏還是個儒雅君子,說不出這麽蠻橫霸道的話。


    “焦娘子乃我之客卿佐屬,不坐在這裏,又坐在何處?”


    黃景:“她明明是跟周氏一道的……”


    話沒說完,他自己先停住了。


    不錯,他們之前都見過顧香生,知道她姓焦,也知道她手頭有藥草,想賣給周枕玉,沈南呂不讓,這事就沒成,後來周枕玉向沈南呂低頭,這焦氏也被新刺史看上,還想納為新妾。


    可怎麽就忽然來了個始料不及,對方怎麽就搖身一變,成了刺史幕僚了?


    這是在玩什麽把戲?


    難不成這位徐使君閑得發慌,想用這種方式來博取美人歡心?


    再看徐澈旁邊的冼禦史,眼觀鼻鼻觀心,居然也沒有表示不滿之意。


    見所有人都愣在那裏,徐澈似乎也無意多做解釋,開門見山便道:“昨日之事,想必諸位也有所耳聞了?沈氏之死,實屬遺憾,然則百姓之怒,猶如洪川崩潰,隻可疏導,不可堵塞,昨日百姓誤傷了沈氏,又要衝至刺史府來找冼禦史,被我好說歹說,方才勸回去,然則餘怒未平,諸位這些日子,還是小心謹慎些為好,免得重蹈沈氏覆轍。”


    他不說這話還好,一說眾人便不由打了個寒顫。


    活活打死啊,這得使多大的勁,有多麽大的憤恨,才能將一個人活活打死?!


    沈南呂的囂張跋扈,全邵州城沒幾個不知道的,從前也沒人敢對他怎樣,如今徐澈一來,沈南呂就被打死了,若說其中沒有徐澈的手筆,那林羯他們是打死也不相信的。


    大家的目光都落在冼禦史身上,似乎希望他能站出來說句話。


    誰知道冼禦史似乎並沒有接收到他們的求助,愣是一言不發。


    黃景忍不住了:“使君,茲事體大,沈郎君作為沈家的當家人,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刁民活活打死,且不說朝廷還未治他的罪,就算朝廷治罪了,也該由朝廷來執行,幾時輪到那群刁民放肆!此事須得從嚴查處方可!”


    徐澈看了他一眼:“黃當家是否有何誤會,我何時說過沈氏是被百姓打死的?我隻說了,是誤傷。”


    黃景抗辯:“可沈郎君死了!”


    徐澈:“沈南呂的確是死了,可他是被百姓誤傷之後,心頭煩悶,酗酒過度而死,仵作已經查明了,此事與百姓無關,怎麽,你們是從哪裏聽說他被百姓打死了的傳聞?此事我自會嚴查到底,不令流言四起,擾亂民心。”


    黃景睜大了眼睛。


    沈南呂明明是被亂民從州獄中拖出來群毆致死,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什麽叫睜眼說瞎話?這就叫睜眼說瞎話!


    “好啊,原來冼禦史與徐使君狼狽為奸,企圖掩藏沈郎君的死因!我倒要看看此事揭發出去,朝廷追究下來,二位當如何自處!”林羯冷笑,騰地起身,也懶得與徐澈繼續裝羊了。


    “放肆,誰和徐使君狼狽為奸了!”冼禦史當先拍案而起,指著林羯的鼻子大罵:“你們這幾個商賈,別以為在邵州城作威作福,就連本禦史都敢隨意汙蔑了!”


    徐澈緩緩道:“沈南呂的死因,我自會呈稟朝廷,由朝廷定奪,不必多作糾纏,今日請各位過來,乃是另有要事。如今州府開倉放糧,又有周當家扶危濟困,慷慨解囊,贈藥治病,然而州府之糧有限,周當家一人之力更有限,諸位在邵州城經商多年,也賺了不少錢,算得上與邵州百姓互惠互利,如今百姓有難,理當出手相助,我想代邵州百姓,向諸位借些糧藥以渡難關,不知各位意下如何啊?”


    其實官倉的糧食現在還算夠用,而且有了鹽洞的收入,州府也不至於一貧如洗,但林羯黃景這幫人多年來跟著沈南呂吃香喝辣,也不知在邵州城撈了多少好處,如果不從他們身上敲出點什麽來,連徐澈這種厚道君子都覺得過意不去。


    更重要的是,這些人對沈南呂言聽計從,現在沈氏一死,顧香生認為,收服他們的時機終於到了。


    聽了徐澈的話,林羯等人也顧不上關心沈南呂的死了,當即便紛紛道:“使君有所不知,這旱災一來,我們也難過,藥草也都枯死了,什麽都沒有啊……”


    “是啊是啊,我們也是,糧食顆粒無收,都沒東西賣了,還哪裏來的餘糧!”


    一個接一個地訴苦,聲淚俱下,七情上麵,比剛才為沈南呂出頭,不知要真摯多少倍。


    徐澈微微皺眉,他不擅長與人爭辯吵架,遇上這樣的場麵,便有些卡殼。


    他下意識望向顧香生。


    後者不負所望,即便沒有接收到他的視線,似乎也知道徐澈的為難,當即便微微一笑,對那些人道:“據我所知,劉嘉,祝永春,高揚,你等在家中地窖,不就藏了不少糧食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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