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你看,我該不該回?”他問黃珍。


    黃珍也不敢輕易回答這個問題,他躊躇半晌,斟字酌句道:“利弊相成,若不回去,錯過時機,終身後悔,若是打點得當,又能說動魯巍幫殿下掩護,殿下輕騎簡裝,快馬加鞭,日夜兼程,數日可達,屆時先讓王妃派人在城外接應,未必會被人發現。”


    這就是勸他回去的意思了。


    夏侯渝唔了一聲,不置可否:“像魯巍這種寒門出身的武將,不會輕易靠向哪個皇子,我這些天刻意與他交好,他卻仍然有所保留,這次說了,他未必會幫我,卻很可能暴露我們的打算。”


    黃珍擰眉思索片刻,忽而咬咬牙道:“在下倒有一計,也不知可行不可行。”


    京城現在的情形,其實比夏侯渝揣測的,還要更微妙幾分。


    三省六部製,官員們俱在,朝廷還能維持日常的運轉,一些重要的奏疏在皇帝那裏被積壓下來,於晏沒法子,隻得三天兩頭進宮,有時候見得到皇帝,一些緊急的奏疏發放各個相應的官府衙門進行批閱,有時候見不著皇帝,奏疏就得繼續壓著,京城裏的人個個長著一對順風耳,不多時,皇帝龍體有恙,病情日漸沉重的消息便傳了出來。


    一開始大家都不敢上當,因為上回宮裏走水的時候,皇帝才剛剛玩過這套把戲,誰知道他這回是不是故技重施,又起了戲弄試探人心的念頭,尤其是大皇子夏侯淳因為上回的事被廢為庶人,大夥如今還記憶猶新呢,誰也不想當這隻出頭鳥,去捋虎須。


    然而伴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皇帝依舊沒有露麵,連冬至這樣隆重的日子,原本因為由天子親自主持的祭天儀式,最後也改由平王代行,朝野開始議論聲四起,忽然發現皇帝自入冬以來,露麵的次數屈指可數,又有傳言說皇帝現在神誌不清,語無倫次,壓根就不複從前的精明,其中一次與大臣議事時,忽然就犯了病,衝著其中一名大臣叫出另外一個人的名字,事後那臣子一問別人才知道,皇帝問的那個人,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經致仕了。


    如此種種,很難不令人浮想聯翩。


    顧香生是沒法進宮探視的,因為夏侯渝不在,她畢竟是女子,沒有兒媳婦進宮見阿翁的道理,現在後宮又沒有皇後或天後在,位分最高的於淑妃,是六皇子夏侯滬的母親。


    時間回到夏侯渝收到信的幾日之前。


    “娘子,郎君那邊,可有消息?”書房之內,上官和匆匆而來,張口便問。


    顧香生搖首:“還沒有。”


    上官和頓足:“那可糟了!”


    顧香生:“怎麽,發生了何事?”


    上官和:“據說各地藩王不知從哪得來的消息,紛紛上疏要求進京探視天子,奏疏被於相壓了下來,但他們不死心,又上疏說為社稷計,請陛下早立太子!”


    所謂藩王,其實是齊國開國高祖皇帝夏侯晉的兄弟們,夏侯家在前朝是北方士族,屬於高門閥第,豢養私兵的大家族,高祖皇帝起兵時,族中紛紛派兵援助,後來得了天下,為表酬謝,夏侯晉就將他那些親兄弟堂兄弟表兄弟一個個都封了藩王。


    不過他也吸取了漢代七國之亂的教訓,模仿漢武帝的措施,規定這些藩王們,不管生了多少兒子,是嫡子還是庶子,都能分得其中一塊封地,分走其中一份食邑,再加上還有地方官和地方府兵的挾製監管,這些藩王也就鬧不出大事,隻能老老實實待在封地上坐吃等死。


    但也有個別命長的,硬是從高祖皇帝熬到現在,手裏牢牢抓著封地上的權柄,雖說一個封地逢敵不過相當於一座稍大點的府城,那些藩王完全沒有跟朝廷對抗的本錢,可聯合起來給朝廷添點堵,還是可以辦到的。


    夏侯禮不是一個心慈手軟的皇帝,他在位期間,那些藩王被打壓得大氣都不敢喘,跟孫子一樣伏低做小,唯恐哪點做得不好,給了皇帝削藩的借口,但現在得知皇帝身體不好,他們就忍不住出來蹦躂了。


    顧香生微微蹙眉:“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上官和:“就是前幾日的事情,於相本還想壓下來的,結果請立太子的事一出來,他想壓也壓不住了!”


    顧香生:“他們既然請立太子,想必也已有屬意的人選?”


    上官和:“那倒沒有,他們隻說現在回鶻人虎視眈眈,魏國又剛剛拿下,齊國離一統天下僅有咫尺之遙,容不得半分差錯,國有長君,乃社稷之福,所以想請陛下早日立儲,以安天下臣民之心,又說擔心陛下身體,唯恐朝中有小人作祟,所以請求入京探視。”


    顧香生沉吟片刻:“這是投石問路。”


    上官和點點頭:“我也是這麽想的,於晏為人小心謹慎,不可能代陛下回應,若將他們的奏疏留中不發,藩王就會知道陛下狀況不佳。”


    顧香生:“此事隻怕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


    上官和:“依娘子看,此人會是誰?”


    顧香生沒有說是誰,隻道:“應該不是那位先皇長孫。”


    那位先皇長孫也是倒黴,原先在地方上當個閑散王爵,雖然無兵無權,起碼也還算自在,但上回被惠和郡主等人拿來扯虎皮做大旗,他自己沒撈著半點好處,事後皇帝又下了一道旨意,說先皇長孫久在民間,疏於讀書,以致容易為小人教唆,命他到當地府學好好讀書,不求像其父一樣學富五車,但起碼也不能墮了先父的名聲。


    如此一來,那位長孫身邊日夜有人隨行監視,他自己是翻不起什麽風浪了,這次藩王們也不太可能將他再拿出來作文章。


    但若不是先皇長孫,那就隻有當今皇帝的兒子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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