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臨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還能見到活著的嚴氏。


    那是在魏國歸降之後的第七個年頭,彼時正好也是新帝登基的第七個年頭。


    夏侯渝登基的第兩年,南方蠻族作亂,朝廷調派於蒙前往平叛,誰知那一年正好又遇上黃河泛濫,回鶻人見齊國將注意力放在南方那塊,又忙著賑災,覺得有機可趁,便帶著人南下頻頻侵擾。


    屋漏偏逢連夜雨,那些地方上的藩王,因上回先帝駕崩時逼宮不成,後來被夏侯渝處置了好些人,隻是夏侯渝事情太多,一時顧不上將所有藩王都清理幹淨,結果有幾個趁著接連出事,也跟在後頭胡說八道一通,說皇帝得位不正,先帝死因有疑雲雲,扯虎皮做大旗,跟著起事。


    藩王作亂不足為懼,回鶻人才是心腹大患,老將賀玉台年事已高,精力不濟,魯巍又被調去剿藩王,夏侯渝便禦駕親征,親自帶了人去柴州打回鶻人,朝中一應事務則由顧皇後暫為代理。


    這放在從前,自然是不合規矩的,從來隻聞太後攝政,斷斷沒有皇後攝政的道理,前頭倒是有兩位,呂後和武後,可正因為如此,有些人才更擔心齊國蹈前人覆轍,牝雞司晨,亂了朝綱。


    當時便有不少人反對,可皇帝一意孤行,又將先帝在位時,令景王監國,結果景王監守自盜,差點造反的事情拿出來說,把那些原想提議夏侯潛等人來代為攝政的臣子趕緊又將話給吞回去,生怕讓皇帝誤會自己居心叵測。


    於是這事就這麽定下來,自然也沒少人背地裏等著看笑話,但他們最後卻都大為失望,且不說天子親征順利,不過半年就將回鶻人打跑,自此龜縮在草原深處,好幾年不敢再來犯,顧皇後理政竟也井井有條,賑災平亂供給糧草,幾頭不亂,令人歎服。


    等天子歸來,皇後卻沒有因此從前朝退出,反倒自此形成了慣例,每逢有大事,皇帝便會另設一座,讓皇後一同旁聽決斷,有時候皇帝生病,也有皇後在,不致耽誤正事,久而久之,竟出現唐時“二聖臨朝”之局麵。


    起初自然也有不少人看不慣這種事情,紛紛上疏建言,其中又以言官為最,連動搖江山社稷的話都說出來了,歸根結底就是見不得女人對著他們指手畫腳,不管這女人是不是比他們厲害。


    然而皇帝不為所動,眾人也無可奈何,固然有少數固執己見的因此請辭,但絕大多數人,還是舍不得官位的,也不想為了這件事與皇帝爭論僵持,畢竟時下世風開放,北方猶勝南方,眾人見皇帝乾綱獨斷,不肯聽勸,慢慢地也就熄了這份心思。


    久而久之,顧皇後聽政,反倒了慣例,被習以為常。


    故此當鹹寧七年,魏臨以魏國公的身份入朝覲見時,正好那幾日皇帝因身體不爽,便由顧皇後代為接見。


    自打顧香生成為齊國皇後起,魏臨隻在每年宮宴上遠遠看見她幾麵,對方容貌依舊不遜當年,甚至因為年紀漸長,反而更多了幾分成熟風韻,端莊有之,氣勢有之,令人望而生敬,正是一國之母的風儀神采。


    他沒想到,有生之年,兩人還能在私下的場合見麵說話。


    而這一次,換他對她行大禮。


    往事不可追,然而這世上又怎有幾個人能夠灑脫到完全不將過往放在心上?


    曾經是夫妻,如今卻一個高坐,一個下跪,怕是隻有神仙或聖人,才能做到心如止水了。


    魏臨無法心如止水,所以他隻能盡量不將視線與對方對上,免得勾起那一腔愛恨情仇。


    然而眼前這個人的存在,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他是個失敗者。


    魏臨藏於袖下的手,無聲無息地攥緊了拳頭。


    沉默尷尬的時間沒有太長,顧皇後讓他平身免禮,然後溫聲道:“我知你心比天高,本也不欲召見你,以免你以為我有意折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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