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公子,哦不,是嚴先生,從今日起,咱們一起發財啊!”


    下元當日,宮觀士庶,設齋建醮。家家戶戶在汴水之濱設了齋品為家人祈福,為亡者祭祀。家中殷實的,於月出之時,乘了彩船在水上不係而行,船上懸掛各色燈籠,擺放齋酒果品,焚香禱告。


    因著此前鬧水怪,鴛鴦湖上蕭條了不少,為解百姓顧慮,吳王夫婦攜了世子,親上花籌會樓船上向汴陵百姓致意。


    此前尋仁瑞在吳王府誇下了海口,必定把今年的花籌會辦得體體麵麵,結果尋家精心準備的樓船被妖怪大嘴咬了個稀碎,他自己也險些做了水鬼。實在沒有別的辦法,隻好求到長孫家門前,花了一半樓船的造價,租了一艘舊年的大船。


    尋仁瑞心疼得血吐了幾缸,好歹護住了尋家的麵子,隻是裏子漏了個流稀。


    春花的心情好得不能再好,一艘彩燈畫舫載不動她的春風得意。


    吳王世子現身花籌會,本就是她私下向藺長思求來的。去年拿下的幾個造船作坊,還未轉成明股,都做了尋仁瑞的生意。尋大當家講排場,一艘樓船撇開物料人工,淨賺了他五千兩。


    本想著坑他一次就夠了,誰知水官賞臉,竟教她坑了尋大當家兩回,真是暢快,歡喜,爽。


    依舊是一家人在畫舫之上,團團圓圓,歲月靜好。茶點酒水都是提前訂好的揚州特產,翡翠燒賣晶瑩剔透,春花一個人就能吃一盤。


    煙柔拿了黃表來請春花寫字,春花笑了半天:


    “今年無論如何,得給尋大當家祈一道福了。衷心祝願他身子康健,福壽雙全。”


    石渠這一陣子再沒了尋芳的心情,下元夜便老老實實在畫舫上幫著抱孩子。


    他滿臉愁苦地望著在自己身上滴口水的胖娃娃,掰開娃娃的嘴,八顆小米粒一樣的乳牙清晰可見地錯落生長。衡兒在他魔掌下艱難地蠕動掙紮,嘴裏無意識地呀呀叫喚。


    “無齒小人!”他憤憤不平地罵道。


    胖娃娃還不知道自己被罵了,笑嗬嗬地抱住他的手掌:


    “爹爹爹……爹爹爹……啊……”


    一個浪頭打過來,畫舫晃了兩晃,忽然一陣反胃湧上喉頭。石渠連忙把孩子往煙柔懷裏一塞,自己撲到船舷邊上大吐特吐起來。


    “真是怪了。大少爺打小就是不暈船的。”仙姿百思不解地說,“難道是喝多了酒?”


    春花飲過了兩壺雲液,兩腮酡紅,笑得幽暗神秘:“哥哥身子不舒服,讓他領著衡兒先回吧。”


    畫舫在碼頭暫靠,石渠帶著乳母和衡兒下了船,煙柔欲跟上去,被春花一攔:


    “讓他們去吧,咱們幾個女人家,難得看看熱鬧,再順著湖遊一圈兒。”


    煙柔愣了愣,焦急道:“少爺怕是……顧不好孩子。”


    “怕什麽,還有乳娘呢。”


    春花如此說,煙柔也無法,隻得回船上坐了。


    舟櫓搖搖,湖水漾漾,燈火如一篩子紅豆在如晝的下元夜明豔跳動。


    仙姿衝了新茶,將舊茶碟拿出船麵上傾倒,畫舫中隻剩春花與煙柔兩人,倏地靜了下來。


    煙柔沒了孩子在側,仿佛忽然找不到自己存在的理由,正襟危坐著,抿了口茶又放下,眼眸隻盯著自己的腳尖。


    春花心情好,喝多了酒,神情愈發懶漫,向她笑道:“湖上風景甚美,你多看兩眼啊。”


    煙柔搖搖頭:“前幾日剛鬧過水怪,妾身還是……有些怕水。”


    春花憑欄坐著,酒意上來,傾身去撩那湖水,仿佛要徒手抓出一條魚來。她向來玩性大,隻隨自己性子,身子漸漸傾得過了,堪堪便要跌下去。


    煙柔一驚,失聲叫道:“姑娘小心!”


    身子疾撲過去,指尖幾乎要觸及春花衣衫的時候,斜裏驀地伸出一隻手,如鷹鉤一般勾住她手腕。


    春花回過頭來:


    “煙柔,你這是要拉我回來,還是推我下去啊?”


    作者有話說:


    第二個故事到此就完結啦,怎麽料理煙柔的問題,下下章接著說。老作者回來寫文,節奏把握得不夠好,本文確實有點慢熱,但接下來就要進入修羅場感情線啦~


    日更到吐血,申請明天後天請假,周六至少更新一章海龍們的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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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39章 、番外之海約山盟


    海龍們的家園, 在東海偏北的一處海底珊瑚林。遠離塵世,遠離捕獵者,甚至遠離那座明晃晃招人現眼的東海水宮。族長老黃說, 海龍和飛龍幾萬年前是一家, 可是飛龍族早已搭上仙班,襲了東海水君的位, 徹底放飛了風騷的審美情趣。而海龍族還隻能在珊瑚林中遊來遊去,過著心很大且不害臊的原始生活。


    老黃常常憤憤地啐一聲:“東海水君個老暴發戶!”


    除了罵一罵飛龍族,好像也沒有別的什麽能夠安撫海龍們日複一日的自甘平庸和焦慮。


    老黃活了一萬多年, 老得嘴都快張不開了, 是唯一一頭見過活的魘龍的海龍。在老黃的心裏,隻有孕育出一頭魘龍,海龍族才能再現萬年前的輝煌。


    旁的海龍的姻緣都是成年以後由父母自幼定下, 隻有小白和小綠,因為擔負著全族的希望, 他們的姻緣是還在爹肚子裏就定了下來的。


    小白的異心始自那一日。她和小綠吵了架, 賭氣回了爹家。


    她憤憤地抱怨:“我難道不能愛很多條雄龍麽?為什麽隻能愛小綠一個?”


    她爹爹被她離經叛道的說辭嚇了一大跳, 苦口婆心地勸她:“小綠有什麽不好?他是咱們這一代嘴巴最大的海龍, 修行也努力,人也老實本分。你和他好好過,將來真生了一頭魘龍出來,咱們這一支不就光宗耀祖了麽?你那些姨夫姑父,不就都得看咱們的臉色了麽?


    “咱們海龍一族,血脈裏打著烙印,注定是一生一世一雙龍, 海枯石爛, 婚盟不改。你若變心, 會被全族唾棄的。”


    小白覺得和她爹聊不到一個珊瑚杈上去,氣得獨個兒浮出水麵去散心。


    她盤在一個小小的礁島上,正傷心的時候,海麵上駛來一艘九桅的巨大寶船。


    船體紅漆打底,金漆描飾,重重樓閣,富麗堂皇,仿佛一座移動的海上城池。十六道白帆張滿,船頭上,一隊環佩羅衣的美人正踮著象牙一般白皙的小腳,翩翩起舞。鼓樂齊鳴,膚色、發色、服飾各異的男女在甲板上隨之起舞狂歡,好不快活。


    船頭上領舞的美人紅發雪膚,媚眼若絲,一個急促的回旋,竟不小心跌落海中。小白嚇了一跳,連忙遊過去將她救起,一人一龍被船上的人發現,雙雙被撈回船上。


    混亂中,小白勉強擠出一點法力,幻化成人的形狀。被她救起來的紅發美女還是看到了她的長尾巴,然而她隻是深深地看了小白一眼,什麽都沒說。小白被當做流落荒島的漁家女子,和寶船上的貴族商隊一起,駛向世界上最綺麗豪奢的城市——遠寧。


    小白和紅發美人住在一間船艙中。紅發美人名叫卓合,自言來自遙遠的異國,本國的王子和大官與商隊一同出使中土,為免海上生活空虛無聊,特挑選了國中最美貌伶俐的女子同行。


    “啊,我聽說過。人類的女子,有些是取悅男人的工具。”小白非常耿直地說。


    卓合聽了,先是一愣,而後大笑:“我才不是取悅男人的工具。那些連世界還沒見過,就稀裏糊塗成了親,然後伺候一個男人到死的女人,她們才是取悅男人的工具。”


    “我,是自由的。”卓合的眼珠極亮,勾魂攝魄。“男人們都愛我。我挑選其中順眼的,與他們想好,賺到金子,取悅自己。”


    卓合白天酣睡至午,午後打扮得花枝招展,與姐妹們在船上各處嬉戲遊玩,到了夜晚,便穿梭在在不同的宴飲中鶯歌燕舞。如若碰見她中意的男子,便是整夜整夜的不歸。她的嗓音如同一個世上最癡情的女子,令石頭人也能聽得潸然淚下,情根深種。她的體態穠纖合度,舞姿婀娜迷人,坐懷不亂的遊方僧也忍不住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如她所說,所有的男人都愛她。


    這是小白不了解的新奇世界,風花雪月,燈紅酒綠。


    她終於忍不住問卓合:


    “怎樣才能成為你呢?”


    卓合大笑起來。


    這是一個海鷗齊飛的午後,卓合望著遙遠的海平麵上隱約浮現的陸地,笑道:


    “你什麽時候掙脫了自己的枷鎖,就到遠寧的飛霞樓來找我吧。”


    小白在寶船靠岸的前夜回到了海中。她帶著滿腦子的光怪陸離回到海龍們的珊瑚林時,小綠大驚小怪地撲過來:“你到哪兒去了?我和你爹你娘都擔心死了!”


    她心中微暖,心想,自己與卓合不同的,是有小綠做她的港灣。


    然而小綠下一刻便急吼吼地拉著她回他們的珊瑚洞。


    “今兒個是我合適的日子,咱們得抓緊,這個月懷不上小海龍,又要等下回啦。”


    化蛇破出金塔的那一夜,東海水君遍召水族,即便是海龍一族一向與水君不合,大敵當前,也要同氣連枝,共同抗敵。小綠少見地穿上海龍的甲胄,領著所有年輕力壯的海龍,準備上戰場。


    整兵完畢,小綠怔然看她:“小白,你不去嗎?”


    小白驚恐道:“我們不是魘龍最後的血脈嗎?如果我們死在戰場上,那誰來生下最後的魘龍?”


    小綠仍然是憨厚而不容置疑地傻笑:“如果海龍族都沒有了,隻剩下我們兩人,那生下魘龍又有什麽用呢?海龍族人人平等,大家都要為全族的存續奮鬥至死。”


    ……所以,都是騙人的嗎?她還以為魘龍的血脈是一種特權,代價則是被迫履行繁衍的義務,可是到上戰場的時候,就人人平等了?


    “我不去。”小白冷著臉,背過身。族人給她的隻有枷鎖,她為什麽要為族人奉獻生命?


    “你若不去,他們會看不起你的。”


    “我不在乎。”


    小綠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沒有強迫她。


    “那麽小白,你等我回來,我們在一起。”


    小白沒有等小綠回來。寶船上的時光如同一顆光輝奪目的寶石,輕易打敗所謂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生活。


    很久很久以後,樊霜終於明白,她要的不是去愛很多條雄龍,而是可以愛很多條雄龍的自由。


    她要的不是有一條雄龍隻愛她一個,而是他明明擁有愛很多條雌龍的自由,卻選擇隻愛她一個。


    這些話,小綠永遠不會懂。


    沒有自由去愛的能力,無謂談愛。


    小白化成人形,逃出海底,千裏迢迢來到遠寧的時候,卓合已經死去很多年了。遠寧也已經不是那個世間最繁華綺麗的大城市。但卓合的故事,還流傳在中土。


    人們說她最終被中土的皇帝看上,成了三宮六院中最受寵的妃子,她的美貌經由畫師的妙手凝固在畫卷上,她的故事被無數的戲班爭相傳唱,她真正成為世間男子心中永恒不老的美夢。


    小白敲開了遠寧最負盛名的青樓的大門,找到了鴇娘:


    “我要成為卓合那樣傳奇的女子。”


    鴇娘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笑了:“那就隨我們去汴陵吧。”


    世間百年,通曉世故,見慣情纏,樊霜早已不是那個憨傻直率的小白,汴陵花街女都知,她穩坐第一把交椅。官宦之家,豪奢富戶,若有談不攏拿不下搞不定又打不垮的人,便以重金請出她這位樊都知,三杯兩盞美酒下肚,再頭鐵的百煉鋼都會被她化為繞指柔。


    這位蘇玠大人,似乎不太一樣。皇恩浩蕩,得了到汴陵來采辦貢品的肥差,洗個手都能漂起厚厚油花。蘇玠卻麵無表情,整個晚宴都在與汴陵的富戶們爭辯幾等綢緞的市場價格。在座的大人物暗暗向樊霜使了個眼色。她會心頷首,身姿如銀魚地遊弋過去。


    “良辰美景,蘇大人明明是雅人,卻和我們這些俗人混跡一處,盡說些市儈之語。難為蘇大人了。”


    蘇玠見她容貌嬌豔,談吐大方,頗覺可親,便住了口舌之爭,微微笑道:“春花老板說,有一位都知雍容婉約,解語風流,看來就是樊霜姑娘了。”


    樊霜飛紅了臉,連連自謙,心中給長孫春花記了一回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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