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覺得很有道理。


    然後,又過了一百多年,她等的那個人還沒有等到。


    第一代的安德侯留下遺訓,碧桃壚永不納租,範家子孫,都要把這位侯娘子當做老祖宗一般敬愛。剛開始的幾十年,安德侯府把這祖訓奉若圭臬,但隨著時光流逝,祖宗的遺訓逐漸褪了色,碧桃壚交起了房租,有時,侯府還要順她一壇酒去。


    這些,侯櫻都是無所謂的,反正她開這碧桃壚也不是為了掙錢,隻是為了等一個人。


    唯一煩心的事,就是要和語焉不詳的凡人打交道。而這位範小侯爺,更是說車軲轆話的能手。就像他今日過來,明明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卻非要先閑扯幾句有眼睛就能看見的事情,不說來意,單等她問。


    侯櫻歎了口氣:“範景年,有屁快放。”


    範景年臉色有些不好:“侯櫻,你可真是野性難馴。聽說春花酒樓的陳大掌櫃被你一巴掌打得去了半條命,像你這樣的人,就該滾回山林裏當母猴子。”


    侯櫻道:“你要是不介意,我也可以打你一巴掌。”


    “……”範景年警惕地往門邊退了一步,終是住了口。


    他在門檻上站了一會兒,又覺得這麽走了有些可惜,便還是轉過身來:


    “侯娘子,你在牢裏待了十天,也該學個教訓,還是趕緊把碧桃壚賣給長孫春花吧。”


    侯櫻不解:“我賣不賣,跟你又有什麽關係?”


    範景年怒瞪她:“範家在碧桃壚也是有股份的!而且這房子在你手底下,一年隻能收五十兩租,若是賣給春花老板,五百兩,五千兩都是有可能的。”


    “……”侯櫻確定他是想錢想瘋了。


    “你仗著命長,賴著我們範家這麽多年,真是好不要臉!”


    “我不賣。”


    “你不賣,莫說錢莊的利錢,就是給侯府的租子都交不上!王叔跟你說了吧?京城裏多少商戶在長孫春花手底下討口飯吃,你得罪了她,哪怕她自己不為難你,旁人哪個敢跟你做生意?”


    侯櫻大奇:“你們侯府也怕長孫春花?”


    範景年從鼻子裏哼了一聲。


    “長孫春花算個屁。……但她有個相好,那是斷妄司的頭頭,太師的孫子,京城人稱‘活閻王’,和霖國公府、當今陛下都沾著親呢!斷妄司你知道吧?那可是專管你們這些妖魔鬼怪的衙門。你這回被關進大牢,不就是斷妄司使了手段?”


    範景年裝模作樣地歎口氣:“侯娘子,他們都是一家人,你鬥得過嗎?真惹得人家不高興,便不肯花錢買,將你這碧桃壚一把火燒了,你也沒轍。”


    這話一落,侯櫻登時就不說話了。


    範景年以為說動了她,連忙趁熱打鐵:


    “長孫春花出的價錢,真的不錯。你拿了錢,再開三家鋪子也是夠的。你不是要找人嗎?你把這錢做個懸賞,廣發天下,還怕找不到那個人?便是真找不到了,那小倌館裏那麽多俊男子,有錢還怕他們不伺候?”


    侯櫻還是不說話。


    就在範景年以為她魂魄出竅的時候,侯櫻突然站了起來,清冷的聲音一如往常,不帶感情。


    “原來是這樣。”


    “啥?”


    “原來你們凡人,都是這樣想的。”


    範景年正摸不著頭腦,卻又聽這油鹽不進的母猴子說了一句:


    “好,我賣。”


    範景年大驚:


    “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你給長孫春花傳個話,就說碧桃壚,我賣給她了。”


    春花正在花廳中,與京城商會會長齊老板談一份十年的合作契約。彎鉤鼻訟師羅子言在一旁侍墨,尋靜宜親自點茶,幾人談笑風生,言笑晏晏。


    齊老板年過六旬,卻還是精明強幹,身體也康健,朗聲道:


    “春花老板這麽年輕,卻有如此雄心壯誌,恐怕再過幾年,我這京城商會會長的位子也要讓給你啊。我看你不隻是汴陵的女財神,你是咱們大運皇朝的女財神,是天下的女財神!”


    春花笑著搖手:“齊老這麽說,真是折煞後輩了。您有底子,我有銀子,咱們強強聯手,一起發財,這可不是我一個人的功業啊。”


    她前幾日出門受了些風寒,說話夾著濃濃的鼻音,卻絲毫無損風度,三言兩語,便將齊老板哄得心曠神怡。


    “老朽聽說,再過些日子,就是春花老板二十三歲的生辰?我們老哥兒幾個商量,想在金明池畔設一盛宴,把商會的老板們都請來,給春花老板賀個壽!”


    春花一怔:“未免有些鋪張了吧?”


    齊老板大手一揮:“就是要鋪張,要大搞特搞!老朽要告訴京城所有的人,誰要跟春花老板過不去,就是跟銀子過不去!哈哈哈,除了碧桃壚那位,誰會跟銀子過不去呢?”


    說曹操曹操到,正當此時,安德侯府派了下人來稟,說是侯娘子同意將碧桃壚出售了。


    春花和尋靜宜對看一眼,都有些意外,反而齊老板哈哈大笑起來:


    “春花老板果然有手段!老朽說得沒錯吧,誰會和銀子過不去呢?”


    春花淡淡一笑,側首問羅子言:


    “侯櫻是昨日出獄,對吧?”


    “是。”


    “怎麽一出獄,就轉了性子?”


    羅子言用筆端撓撓頭:“大約是在牢裏……想通了?”


    春花又問那回報的人:


    “既然侯娘子答應了,何時可以交接?”


    那人懵懂道:“我們小侯爺說,隨時,隨時可以。”


    齊老板一拍掌:“那可太好了!”


    他站起身,“春花老板,揀日不如撞日,剛好老朽隨你做個見證,咱們一起去碧桃壚把契約簽了吧。”


    春花一愣。


    事出突然,安德侯府的小侯爺也夾纏在裏頭,由不得她不多想。


    然而,架不住齊老板一腔盛情,春花隻得領著尋靜宜、羅子言,帶上擬好的契約,驅車往南城而去。


    離南城牆還有半條街,馬車外突然吵嚷起來。


    一層毫無由來的陰霾籠上心頭,春花掀起車簾:


    “外頭怎麽回事?”


    車夫回道:“東家,前頭好像起火了。”


    尋靜宜訝然道:“出了火災,前頭定是亂得很,要不咱們改日再去碧桃壚吧。”


    “不!”


    春花倏然大喝:


    “快去碧桃壚!”


    馬車艱難地穿越人流,終於在離南城牆數十丈遠的地方停下。


    春花連大氅也不及披,幾乎是躍下了馬車。凜冽的寒風迎麵撲來,如密密鋼針打進她骨頭裏。


    她飛奔到近處,終於因濃煙而止步。


    碧桃壚在霜天下燃著怒焰,與之一同陷入火海的,還有毗鄰的三間矮房。火舌飛舞,火光映紅了半個天空。


    百姓四散奔逃,有那家宅店鋪受了牽累的,臉上粘著黑灰,拖家帶口地哭喊。皂衣的潛火軍扛著水袋、唧筒從四麵擁過去,水流激射,卻隻是杯水車薪。


    不知何時,齊老板由羅子言攙著,來到了春花身旁。


    “這……”老人挑選著詞句,“春花老板,這也不是你的錯。誰能猜到,那女人竟是個神經病呢?”


    春花沒有聽到他的話。


    她從未見過侯櫻,卻在紛亂的人影和火光之中,一眼認出了侯櫻。


    侯櫻生得很瘦,皮膚蠟黃,穿得也單薄,一雙圓形大眼睛,如夜明珠般灼灼發亮。


    她就站在自己與火海之間,冷冷地望著自己,目光裏都是桀驁和不馴,還有很多別的東西,春花也並不陌生。


    天上陡然劃過閃電,大雨夾著雪花降臨了。春花被閃電眩目了一瞬,再去看侯櫻,卻悚然一驚。


    那不是侯櫻。


    那是她自己。


    十二年前,擎著火把,擋在尋仁瑞和長孫家錢莊中間的自己。


    區別隻是,十二年前,她並沒有真的燒掉祖傳的錢莊。而侯櫻,燒了個徹底。


    春花驀然驚覺,出了一身大汗。


    羅子言和尋靜宜在她耳邊大呼,聲音卻似從遙遠的地方傳來。頭顱時冷時熱,痛得仿佛要炸開一般。終於,最後一根細細的神經崩斷,她暈了過去。


    作者有話說:


    同誌們,我今天……好像支棱起來了。


    又及:


    最近的劇情引起了爭議,我覺得這是好事,寫故事的動力就在於引發讀者內心的情感和思考。很多小讀者都是以認真的姿態閱讀這篇小故事,我很感恩。


    能說清故事的,隻有故事本身,而這個龜速作者還在寫orz~如果各位對此前的情節都還算滿意,也請給這個故事多一點耐心,看一看後續的發展,再做定論。


    故事發展引發的不適與舒適,當然都可以自由討論,我很期待看到大家的想法。


    感謝在2021-11-07 23:24:07~2021-11-09 17:45:4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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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118章 、揀盡寒枝


    碧桃壚的火, 將南城牆根兒下的一排房子燒得幹幹淨淨,萬幸的是,並沒有損及人命。


    縱火是大罪, 侯櫻剛從斷妄司法牢放出來兩天, 又被關了回去。


    春花受了風寒,整夜高燒不退。羊大夫給她灌了兩服濃濃的湯藥, 又紮了幾針,她才悠悠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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