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櫻認真思索了一會兒:


    “原來是這樣。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麽他們見了我都要笑,還要勸我多笑笑。”


    囚室裏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聲,侯櫻幹黃的臉顯露在小窗漏進的日光裏。


    她目光落在春花身上,認真打量她:


    “和你說話,很舒服。”


    是久違的舒服,說出來的話,不會被扭曲成嘲諷、詛咒或謾罵,而是那話語本來的樣子。


    春花微笑:“聽你這麽說,我很開心。”


    “我在人間,和很多凡人都說不上話。他們好像腦子都有問題,總能從我的話裏聽出莫名其妙的意思。就像老王叔,他說因為在碧桃壚做工買不到米,我就讓他走,還給他四兩銀子,他卻生氣了,也不知道氣什麽。”


    “那個侯爺,當年我隨手給了他兩個桃吃,是他自己追著我報恩,立誓要子孫都幫我開這碧桃壚。結果到這一代,又說是我黏著他們家不放。”


    “你那個陳大掌櫃,是個二五子,也很奇怪。他說你們春花旗下在汴陵、揚州、嶺南開了幾百家鋪子,認識數不盡數的大商人。奇怪,這和碧桃壚有什麽關係?”


    她忽然話多起來,與其說是說給春花聽,倒不如說是說給自己聽。


    春花認真地聽著,過了一會兒,忽然笑道:


    “如果一開始,是我去找你,要買碧桃壚,你會考慮賣嗎?”


    侯櫻毫不猶豫地搖頭:“不賣。碧桃壚現在這樣就很好,我很喜歡。”


    忽然想起,碧桃壚已經被自己燒了。


    她愣了一會兒:“我說的是沒燒的時候。”


    侯櫻臉上露出一絲懷念,半晌,斜著眼,連名帶姓地喚:


    “長孫春花,你為什麽要買碧桃壚?你懂釀酒嗎?”


    春花被她問得一愣。


    “我……隻懂喝酒,不懂釀酒。”


    是啊,她為什麽非要買下碧桃壚呢?


    她沉吟良久:“一年隻產十三壇‘春晝’,這是個好故事。我把這故事講給汴陵的小股東們聽,他們會對‘春花’二字下屬的產業布局和未來發展更加有信心,從而將他們在其他地方掙來的財富,源源不斷地投入到‘春花’這兩個字裏。”


    侯櫻疑惑:“然後呢?這些財富都歸你支配,你要用來做什麽?”


    “自然是做大,做強。”


    “怎麽算是做大做強?”


    春花呆住,倏然苦笑。


    “大約是……去買下一個碧桃壚吧。”


    侯櫻嗤笑:“你還奇怪,我為什麽不把碧桃壚賣給你?”


    “……”


    宛如醍醐澆頂,一場大夢初醒。


    春花長歎了一聲:


    “是我錯了,大錯特錯。侯櫻,你真是智者。”


    她彎下腰,將猶有餘溫的小甕捧到侯櫻麵前:


    “侯櫻,王叔說,他不生你的氣了,並且還願意回碧桃壚做工。”


    侯櫻一怔:“真的?”


    春花點點頭:“你是不是……有一點兒開心?”


    侯櫻想了一下:“……有那麽一點兒吧。”


    羅子言揭開小甕的蓋子,肉粥的暖香瞬間飄滿了整個囚室。


    隔壁飽食大睡的黃老虎立刻被粥香喚醒了:


    “誒,真香!那小猴兒,誰給你送的粥?給我也來點兒!”


    侯櫻從鐵柵的縫隙裏伸出手,“啪”地合上了小甕的蓋子。


    “不給他。”


    春花大笑起來:“侯櫻,也許我們可以做朋友呢。等你出來,咱們一起重建碧桃壚吧。”


    “還有你要等的人,我也可以陪你一起等。”


    侯櫻鄙夷地看她一眼:


    “你命短,陪不了。”


    “……能陪多久是多久吧。說不定我死之前,你就等到了呢。”


    這一夜,春花夢到了會納紗繡法的王嬤嬤。


    小小的女娃張狂地說:“王嬤嬤,你要相信,隻有我,才能把你的繡品賣到大運皇朝的每個角落。”


    王嬤嬤笑著罵:“吹牛皮的小丫頭!即使美夢能成真,這做夢的人,還非得是你?”


    春花從夢中驚坐而起,冷汗在背脊上密密地結了一層。


    亡羊補牢,為時未晚。


    作者有話說:


    這是一條有求生欲的本章說:


    縱火是嚴重危害公共安全的犯罪,放在現代,即便沒有造成人身傷害,也不可能賠償就了事的,小說隻是架空虛構,小讀者們警鍾長鳴~


    終於破40萬啦,撒花狂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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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0章 、瓊瑰盈懷


    後來的日子, 春花忙得腳不沾地。


    在京城購置的老宅終於改造得差不多了,她親自跑了兩次驗收,頗為滿意。東廂樸實厚重, 庭院開闊, 西廂高軒軟床,花鳥怡人, 正適合兩位老祖父各自居住。


    侯櫻還在獄中服刑,但春花已將賠償損失,重建屋舍的諸事親自抓了起來, 就連安德侯府也得了一份賠償金。賠償頗為豐厚, 既能在更好的地段重建家園,那些受損的百姓也就紛紛簽下了諒解的文書。


    經此一事,長孫春花無往而不利的名頭多少有些受損, 但也有些商界大老覺得她不計前嫌地為侯櫻收拾了爛攤子,實在坦蕩仗義。知道她有意在京城收購酒壚, 已有多家酒業向她遞了帖子, 請她前往勘驗。


    市麵上起了傳言, 說春花老板嗜酒如命, 又恰逢過幾日是她生辰,於是長孫府中連著多日都有人抬進大壇大壇的美酒。


    尋靜宜恰好在長孫府,見了這陣勢,不住地感歎:


    “你這些好酒,喝個七八十年,不成問題。”


    春花扶額:“我可算明白,為何楚王好細腰, 宮中多餓死。”


    尋靜宜笑道:“過兩日你生辰, 齊老板在金明池畔設宴, 據說請了幾百位老板,你將這些好酒全抬了去,也不浪費。”


    “這法子好!”


    尋靜宜掩口笑道:“就怕哪位老板恰好喝出,這是自己送你的好酒。”


    春花苦笑:“那又何妨。他們不會真以為,我有那麽大的肚子,能裝下所有人送的酒吧?”


    尋靜宜哈哈大笑,笑罷,才醒悟自己恬靜淡雅的風度裂成了渣,不由得輕咳了一聲:


    “同你說件正事。”


    北地沙匪又起,朝廷雖派了兵前往清剿,終是需要時間。有些藥材的運路受阻,其中尤以丹參最為常用,各家藥鋪受到影響,紛紛又開始囤積丹參,丹參價格一時飛漲。


    “咱們庫裏還有些丹參,是該囤積居奇,還是該如常按市價售賣,我來問問你的意思。”


    春花蹙起眉,認真思忖片刻,欲說什麽,忽又止住:


    “靜宜,你掌管醫藥也有幾年了,我想聽聽你自己的意見。”


    尋靜宜怔了怔,沉吟片刻,道:


    “丹參是相對廉價的救命藥,這麽一鬧,必定影響民生。我的想法是,咱們管不了其他同行,但咱們自己可以管控丹參供應,所有由春花藥鋪的大夫開出去的方子,確需丹參救命的,仍以原價售賣,其餘人出價再高,也一律不賣。”


    她停頓了一瞬,看了眼春花的麵色,補道:


    “當然,這樣做,就如利器在手卻不亮劍,有些同行這一波賺得盆滿缽滿,咱們隻能幹看著。若是過了這一波,貨價大跌大漲,一個踩不準,恐怕還會虧本。”


    春花捧著一盞茶,卻並不喝,指弓在桌上輕輕叩了幾下,倏然笑了。


    “靜宜,你這個對策很好。我寫幾封信,遞給京中其他幾位藥鋪老板,說明咱們的策略,請他們參詳。”


    尋靜宜一驚:“你不怕他們背後給你放冷箭麽?”


    “若我沒寫這封信,他們才會放冷箭。”春花笑道,“京城藥業,咱們最大。事情攤到台麵上來,就是給幾位老叔叔立了榜樣,眾目睽睽之下,他們很難不跟進。消息放出去,民眾也會安心,不再盲目囤貨,那些底下搞小動作的,便沒了文章可做。”


    “但這麽做,大家統一對策,咱們就名和利都撈不著了。”


    春花沉默片刻:


    “靜宜,如果說我從侯櫻的事情中學到了點兒什麽,那就是……強者作惡而不自知,實在是太容易了。小心為善,最終能做到的,也僅僅是不作惡而已。這也許就是,強者的代價吧。”


    她頓了頓,“靜宜,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又同為女子,有些事,那些鬥了一輩子的叔伯們不懂,你卻能懂。其實今日,我還有一件事,要和你商量。”


    她將這些日子以來的迷思,糾結,自省,如竹筒倒豆子般通通說了出來,隻覺通體暢快,仿佛卸下了千斤的重擔。


    尋靜宜見她神情如此凝重,不由得也正色以對,凝神靜聽。然而聽著聽著,她神情逐漸轉為震驚無措。


    “……你現下和我說的這些,是認真的麽?”


    春花微笑:“是認真的,而且,我已經著手準備了。”


    “……”尋靜宜一時不知該不該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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