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徐閣老一派的眾人,更是抓住了機會奚落這位老對手,紛紛下場使盡了手段抹黑嚴家的名聲,氣得年近花甲的嚴閣老險些病了一場。


    外界如何紛亂吵鬧到底攪擾不了常趙兩家一片喜氣洋洋,張燈結彩,火紅熱烈,上上下下都腳步飛快,帶著笑籌備常瑛與趙恪的成婚之禮。


    好容易盼到了那早早算好的良辰吉日,光是常家出的嫁妝都足足有九九八十一擔,無需上手便瞧得出那沉甸甸的分量。


    趙恪為了成婚新購置下的宅子本就與常家相距不遠,這送親的隊伍前頭入了趙家門,後頭竟還不曾從常家出來!


    綿延足足數裏的氣派絲毫不曾輸給世家公侯,原本有些鄙夷常家門第的看客,也紛紛為常氏的巨富咋舌。


    這常家姑娘十幾歲的年紀一人挑起常家這偌大的家業,又豈是平庸之輩?


    常瑛端坐在花轎之內,十指略帶緊張地攥緊了婚服的衣襟。哪怕她與趙恪的新家與常家老宅所隔不過一兩條街的功夫,與二人一路從鬆陽走來的距離想比不知掛齒,可是想一想與自己朝夕相處的趙恪成了夫君,二人的關係終於邁出了那最為親密的一步,她依舊覺得臉上發燙,周身都有一種緊張與期待交織的無措感。直到那座下的花轎悠悠停穩,一雙修長有力的手溫柔又踏實地附了上來。


    一抹笑意抑製不住地浮現在常瑛臉上,她明白,這雙手屬於趙恪。


    少女緩緩地反握住他的手,與他並肩走過熙熙攘攘的人群,伴著眾人的齊聲祝福,一步一步地走向高堂之上的常父常母和宋夫子,在長輩慈愛欣慰的目光之下,正式結為了夫妻。


    酒宴過後,趙恪步子急切地朝著後院趕去,一向沉穩的心緒此時竟然因為過於急切而慌亂起來。深吸一口氣之後,他繃緊了手臂的肌肉,抬手輕輕地扣了扣門。


    屋內等待的喜娘滿臉堆著笑意,口裏不住地說著吉祥話。可趙恪此時哪裏有心思分出來去聽她說了些什麽?手忙腳亂地跟著喜娘的指令去喝合巹酒的時候,到險些因為過於緊張鬧出笑話來。


    喜娘含笑打量一圈羞赧地垂著頭的二人,帶著笑意領著眾人退了場。


    伴隨門軸一聲悠長的吱呀聲,屋內徹底安靜了下來,隻有二人那頗為不自在的呼吸聲,讓那燭火跳躍得分外曖.昧。


    常瑛伸出一根蔥白的手指,好似貓兒的爪子一般,輕輕撓在了趙恪心上。


    “還沒揭蓋頭呢。”新嫁娘的嬌嗔勉強將趙恪拉回了神,他觸電般地收回手,又是一陣手忙腳亂地去尋挑杆。


    常瑛忍不住“撲哧”一笑,鳳冠之下的粉麵好似三月桃花,水盈盈的眸子仿佛蕩漾著春波,與那璀璨的赤金與瑩潤的東珠交相輝映,美得叫人驚心動魄。


    “好生磨人的一日,這頂鳳冠真是壓得我頭都大了!”她一邊朝著身後正在替她卸掉釵環的趙恪抱怨,一邊抬手擦拭臉上的口脂香粉。


    這些東西雖然是新嫁娘不必可少的打扮,可到底讓素淨利落慣了的常瑛不自在。幸好她年紀尚小,皮膚的底子本就好到羨煞人,喜娘並沒有給她施上過多脂粉。不一會兒便恢複了往日出水芙蓉一般的清麗模樣。


    趙恪心疼她頂著沉甸甸的頭飾一天,雙手熟練地覆上了妻子的肩頸,力道適宜地替她緩解這酸痛:“辛苦阿瑛。”


    “這有什麽?”常瑛沒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回身過來的眸中閃過一絲捉狹:“左右不過是一天的功夫,難道我還能有第二次不成?”


    趙恪佯裝氣惱地扯住她的衣袖,不依不撓地要她解釋:“阿瑛今日才給了我名分,便想到了旁人不成?”


    “有了你這個醋壇子,誰還敢再想著旁人?”常瑛熟練地挑起他的下頜,順勢將人按在鬆軟的被褥上,欺負人的動作格外嫻熟,像極了強搶民女的惡霸。


    可惜趙恪往日裏受她這百般調戲,今日箭在弦上哪裏還能夠被動地任由妻子為所欲為?抬手按住常瑛的雙手之後,他猝不及防地挺身,陡然之間便轉換了攻守形勢。


    萬萬沒想到趙恪心中還憋著這般的壞,竟然故意趁著自己大意,反把自己壓在了身下!常瑛一陣羞惱,頰上泛起陣陣紅雲:“你這是偷襲,哪裏是君子所為?”


    “我知道……”趙恪埋在她的頸間低笑,“可我這一輩子都賠給了夫人,在沒有旁的可供我賠禮道歉了……”


    “混蛋……”


    “夫人罵的是。”


    ……


    紅羅帳內的景象漸漸叫人瞧不真切,唯有新房之內的對對紅燭燃到天明。


    *


    新婚伉儷總是情深意重,恨不得片刻也不分開,可與趙氏府邸的寧靜甜蜜不同,外界的世界顯然沒有這般風平浪靜。


    嚴氏一黨馬失前蹄,吃下了如此暗虧,不提十一娘傷心的日日以淚洗麵,嚴閣老日益嚴重的老態也免不了底下人心浮動。


    他的幾個兒子並不爭氣,難以支撐門楣,此時為了穩住徐氏不再落井下石,也為了示以陛下自己並無黨爭之心,特地登上了徐家大門,說要把嚴家十一娘說給魏佑臣做媳婦。


    老實說,魏佑臣出身世家大族,又成了新科榜眼,算得上京中少有的少年英傑,算得上是一個極好的夫婿人選。若是錯過了他,嚴十一娘未必能夠尋到更好的歸宿。


    可這事情壞就壞在,魏佑臣將來可是毫無疑問的徐黨之中!她若是真的出嫁了,無疑代表著嚴氏向徐氏低了頭!


    這個消息傳到在家養病的嚴閣老耳中,他當時便被氣得昏厥過去,醒來時大罵一眾兒子不肖。奈何他年邁體弱,到底不能左右事情發生,隻能把這些過錯,都歸咎在了趙恪的不肯屈服上。


    若是他肯投靠在嚴家門下,娶了十一娘,哪裏會演變成今天的局麵?


    嚴閣老的滿腔怒火幾乎要化為實質,不惜老邁之軀病弱,也想要將趙恪這個害得嚴家落入此等境地的罪魁禍首打壓下來。


    故而六月朝廷委派的任命書下來之時,上頭的內容令不少朝中官員瞠目結舌。


    趙恪被陛下親口稱讚有狀元之才,這次竟然隻得了一個小小的七品縣官?還是奉節那等窮鄉僻壤之地?要知道,那嚴閣老的孫子與魏氏的公子,可都去了翰林院供職,眼看著此後便要一路封侯拜相,飛黃騰達了!


    在列的諸位都是老狐狸,暗戳戳的目光在嚴閣老與徐閣老之間打量一圈,便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味。


    得罪了這兩位的任何一個,都足以讓這個寒門少年的仕途坎坷一生了……


    潛滋暗長的傳聞流出,未免有好事者抱了看好戲的心態,想要在這位年輕人身上看到懊惱惶恐與後悔,盼著這位探花郎拋棄新娶的妻子,前去請求嚴家的寬恕。


    可是直到嚴十一娘順利出嫁,嚴家十裏紅妝將掌上明珠嫁給了魏家,趙恪的態度竟然是一如既往的從容坦蕩。


    直到九月正式啟程前往千裏之外的奉節上任,眾人也隻看到了他一路在前護著妻子,分外溫柔小意的模樣。


    城外驛站之旁,是早已等候在這裏的嚴閣老。


    他須眉蒼老冷峻,看向趙恪的目光之中帶著難以消融的敵意。


    他出身貧寒,卻坐擁首輔之位二十年,平生最為引以為傲的就是以一己之力將徐氏這等門閥氏族壓下來。可臨了臨了這個跟頭砸在年輕人手上,讓他逐漸蒼老的身軀無法釋懷。


    第71章 大結局+番外遠處而來的青蓬馬車緩緩停住,趙恪平靜地挑開車簾下車,神色無波。


    嚴閣老抬了抬手,一旁侍候的仆人急忙上前攙扶,二人齊齊用力,才將這副老邁之軀勉強扶起。


    “春風得意一朝化為泡影,不得不在偏遠蠻荒之地蹉跎……”蒼老的聲音含混不清,像極了鄉下灶火中的拉風箱,“真是叫人扼腕歎息。”


    “嚴家給過你機會,你卻偏偏為了一個商女。”


    常家不過是新晉的富商,腿上的泥點子還沒有擦幹淨,在嚴閣老心中是極為不齒的存在,此時說話也是毫不客氣。


    趙恪的平靜被他句話打破,垂在身側的手指攥握成拳。


    他能接受自波瀾不驚地接受自己仕途不順,卻不能容忍別人對於妻子的侮辱。


    那件擠壓在心中許久的事情再次不可遏製地浮出心間,他抬眼定定地看著嚴首輔,似乎想要透過他滿是皺紋的老臉看出些年輕時的印記。


    “聽聞閣老年輕在科場上蹉跎了二十年,四十五歲高中時家中窮困到沒有米糧下鍋,怎麽如今不曾以自己的過往激勵後輩,反倒還對晚輩落井下石呢?”


    嚴閣老的臉色青了。


    他出身寒門,年輕時為了供養自己科舉,父母妻子都勒緊了褲腰帶,奈何自己運背,遲遲考不中進士,等到終於登科時,家中父母早就不堪貧困相繼離世,唯一的發妻也在幾年之後去世。


    這是他心中永遠的愧疚,如今卻被一個黃毛小子明裏暗裏地譏諷,無疑讓他出離的憤怒。


    “老夫的歲數足矣做你的祖輩!你竟然大逆不道地說出這樣的話?”


    “敬老愛長的道理我明白。”趙恪不慌不忙,繼續道,“我今日倒也並非是為了自己鳴不平,隻是想問問閣老大人,可還記得當年被您在趕考途中丟下的女兒?”


    !!!


    這話砸下去,頓時石破天驚,嚴閣老睜大了眼眶,仿佛被掏空了全身的力氣,身體不住地往下墜:“你……你究竟是什麽身份?”


    趙恪貼心地上前,抬手攙住他搖搖欲墜的身子:“晚輩的亡母,本名嚴敏。”


    正是當年,嚴家在趕考途中為了湊夠路費,不得不賣掉的女兒。


    趙恪的母親,正是為了五兩銀子,為了父親前程,就此犧牲了自己,成為了被父母拋棄的孤女。


    甚至等到嚴閣老身居高位之後,也因為害怕遭到同僚恥笑,不曾再去尋一尋自己這個孩子。


    可憐他的母親,當年不過七八歲,便過了顛沛流離的日子。


    幸而她一屆孤女流落到鬆陽之時,被當時的趙朔瞧中,不顧父母親族的反對,娶了嚴敏為妻。後來二人生下了趙恪,就此過上了一段歲月靜好的日子。


    直到後來,趙家家道中落……


    趙恪一路於逆境中重振門楣,已是後話。


    簡單的幾句花,已經足夠嚴閣老認準了眼前這個青年的身份。


    他蒼老枯瘦的手指下意識地拉住趙恪即將抽離的胳膊,抖著嘴唇道:“你……你真的是敏兒的孩子……”


    與七郎、與十一娘一樣……都是我的孫兒?


    該說的早已說清,趙恪並不想多答話,緩慢而又堅定地收回自己的手臂之後,轉身再次登上了前往奉節的馬車。


    “往事我會看在母親的份上不再追究,從此之後我與嚴家照舊是塵歸塵,土歸土。閣老不必擔心晚輩日後報複,隻當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便是。”


    ……


    轆轆遠行的馬車漸漸遠去,直到與天際融為一體。


    嚴閣老孤身站在原地,望著趙恪離去的方向老淚縱橫。


    他的身體已經支撐不了太久,人之將死,回憶平生憾事,最不能忘懷的就是當年在趕考路上被拋下的女兒嚴敏。


    從前他隻能一味地騙自己,隻當是敏兒死在了趕考路上,可是今日卻偏偏得知,這孩子得到了上蒼眷顧,不僅沒死,還留下了一個天縱英才的兒子。


    隻可惜……他與徐家鬥紅了眼,親手毀了這孩子的前程啊!


    從翰林內閣的青雲之路,到窮鄉僻壤的小小縣官,其中皆是他一手促成,也是幾乎讓他當成嘔血昏迷的憾事!


    悔之晚矣……悔之晚矣!!


    九泉之下,有何麵目見老妻?有何麵目見敏兒呢?


    ……


    馬車之內。


    旁聽到了一切的常瑛抬眸注視著趙恪的神色,見他麵色如常,有種意外的冷靜,自己的心到底被抽動了一下,輕輕靠在他的肩膀上,緩聲開口:


    “阿恪,你不說,我竟然從來不知道母親還有這般的身世……”


    趙恪搖了搖頭:“母親在時便跟我說過,她一開始恨極了父母,可是與父親一同生活的這些年,父親教會了她慢慢放下仇恨,過好自己的一生。直到後來她染病去世,依舊是拉著父親的手,極安詳的模樣……”


    他追憶的思路一直飄到很遠,可低頭看到懷中的妻子時,卻再次溫柔起來:“阿瑛,我知道你這是憂心我心中不滿,想要安慰我。”


    “可你不知道,有你在我身邊,已經足夠讓我理解母親當年的話。”


    常瑛環住他的腰,埋首在他胸口,悶悶地問:“什麽話?”


    “有心心念的人陪在身邊,足以消弭所有不幸。”


    自己的身世他並非今日才知曉,可被卷入黨爭的渦旋之中時,他從來沒有想要說出這一身世來為自己求一個庇護所。而今即將離京,與命不久矣的嚴閣老見最後一麵時,才把這件事情說了出來,當做了結與告別。


    他不屑於迎合京中權貴,也從不後悔自己的選擇,更不會因為自己就此遠去奉節仕途坎坷就會心生怨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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