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顧念而言,李嬌隻是一個小小的插曲,工作中總免不了會有這樣的情況,人不主動找事,事情也會主動找上人,她並不將這一切都當成磨難,畢竟人一生下來,就是為了解決各種各樣的問題。


    各行各業都有壓力,boutiquesales也不例外,外人看著奢侈品行業十分光鮮,一大堆海龜高學曆人才紛紛加入,仿佛日進鬥金,連上班打車都有公司報銷,實際上他們的壓力也不小,如果這幾年內沒能有更進一步的發展,那麽很多人就隻能考慮轉行。


    將李嬌吃癟看在眼裏,鄒豔紅找了個機會,對顧念說悄悄話:“蘇菁走了,她急了。”


    沒頭沒尾的話讓顧念有點莫名:“急什麽?”


    鄒豔紅一臉“你是真傻還是假傻”:“蘇菁已經找到下家了,去a家當店長,她卻還沒著落,能不及麽?”


    a家全稱aphrodite,取自希臘神話裏愛與美的女神,也是一個品牌的名稱,該品牌的定位不及m&j,算是輕奢,如果內心對品牌等級比較看重的人,在m&j幹久了,自然瞧不上別家,但也有的人覺得寧為雞頭不為鳳尾,去a家當門店經理,也不失為一種更好的選擇。


    顧念點頭笑道:“那真是挺不錯的,恭喜她了。”


    兩人前幾天在洗手間吵架的事情不是秘密,其他同事很快就知道了,鄒豔紅一時還鬧不清她這話是真心還是假意,隻得跟著附和:“是挺不錯,李嬌能力不及蘇菁,離開m&j估計也找不到更好的,又羨慕你有小雍先生,所以你還是小心點吧,難保她會在john麵前說你什麽壞話。”


    她察言觀色,見顧念沒什麽反應,又笑道:“不過話說回來,反正有小雍先生在,我也不用替你擔心,m&j的職位對你來說隻是體驗生活罷了。”


    顧念本來不想多說,但她無意中抬眼,見前方反光玻璃裏映出一個身影,心頭微動,回道:“我們做這份工作,肯定都有自己的職業規劃,現在都什麽時代了,ada,我沒想到你還會說出這種老古董的話,靠著別人養,哪裏有自己賺錢來得痛快,想買什麽就買什麽,這不正是現代文明社會的體現麽?”


    鄒豔紅不以為然:“以雍家的家境,難道你要買什麽,他們會不同意?nina,我覺得你還是得好好考慮下,像雍家那種看重體麵的人家,恐怕不會答應你婚後還出來拋頭露麵的,我聽說雍夫人就是在家族基金會裏掛個職而已,她那樣才是正宗富貴太太的生活,你是不是還沒跟小雍先生商量過呀?”


    “顧念,你過來一下。”背後忽然傳來john的聲音。


    鄒豔紅嚇了一跳,趕緊回頭,正好對上john意味深長的表情。


    她麵露訕訕,想著自己應該解釋點什麽,但顧念已經跟著john過去了。


    john帶著顧念進辦公室,示意她關上門。


    兩人分坐,john關切道:“本來前幾天就想和你聊聊,但看你狀態一直不是很好。怎麽樣,休假回來,精神是不是好多了?”


    前兩天是雍凜在“代班”,狀態肯定不可能好的,顧念真心希望這種“奇遇”不要再發生了。


    “是,現在好多了,不好意思,前幾天表現不好,辛苦團隊其他同事了。”


    john搖搖頭,雙手交叉擱在桌上:“其實剛剛ada的話,也是我想問的,nina,你自己是怎麽打算的?”


    顧念疑惑:“john,我不是很明白,能不能給點提示?”


    john:“我知道你在跟雍先生談戀愛,而且你們的感情看起來很穩定,從個人角度來說,我肯定是會恭喜你,但坦白說,nina,我在這一行也幹了好幾年了,見過不少女孩子,一旦結婚戀愛,就會把事業放在第二位,尤其是你現在又遇上雍先生條件這麽好的一個對象,我能夠理解你的選擇,但作為teamleader,我也希望能夠得到一個準確的答案:你對自己的職業發展規劃是怎樣的?”


    顧念的神情嚴肅起來,她思考了片刻:“john,其實有一件事,也許我應該跟你說一聲,我跟雍先生,可以算是分手了。”


    john看上去吃驚不小。


    顧念:“分手的原因,我不便細說,不過大概正是源於我們兩人在我未來職業上的規劃分歧,而我決定在這一行繼續做下去,所以……”


    john是個聰明人,無須多言也能意會:“我明白了,不過我沒想到你會做出這樣一個決定,這與大多數女生都不一樣。”


    顧念無奈:“女人在事業和家庭上,好像很難兼顧。”


    john:“雍先生會這麽想,無可厚非,我能理解。但更讓我佩服的是你的勇氣,不是所有的人都能下定決心做出這樣一個選擇。”


    顧念苦笑:“我也不知道這個選擇是對還是錯。”


    john聳肩:“目前看來,應該是正確的。你在內聘上申請的職位,已經初步通過了,我作為你的直屬上司,需要給出一份推薦和評估,這就是我今天找你過來談話的原因,你的工作能力毋庸置疑,我認為在這間分店裏,你的表現堪稱優秀,如果你未來願意繼續專心從事這一行業,這個職位當然非你莫屬,如果今天你給了我另一個回答,也許我就隻能跟那邊saysorry了。”


    這一個驚喜來得太突然,顧念被砸得有點暈頭轉向。


    john看見她的反應,不免好笑:“怎麽?是不是有中彩票的感覺?”


    饒是顧念平時覺得自己心理素質還蠻強的,此時也禁不住有點語無倫次:“謝謝,謝謝!畢竟應聘的人那麽多,而且是在全國範圍內遴選,又有空降的,我以為……”


    john:“要對自己有點信心。nina,m&j的晉升製度還是相對比較公平的,你也用心去申請了,為什麽不會是你呢?不過我得提醒你,我這邊推薦上去,最後還要那邊的主管拍板接收,才算最終通過,這中間大約需要兩周時間,事情沒到最後一刻,難免會有變數,你得做好心理準備。”


    顧念點頭,滿懷感激:“我明白,這次還是多謝你,john!”


    john搖手指:“不用謝我,要謝就謝你自己,工作能力不錯,為人處事也ok,唯一可惜的是,你走了,我就少了個得力助手!有些人喜歡打壓下屬,以此來凸顯自己,在我看來這愚蠢極了,你若是有能力,去了哪裏都能出人頭地,何必給自己平白樹敵?記住我這番話,以後去了新部門也不要忘記,持之以恒,persevere!”


    顧念知道平時同事們沒少在背後說john明明是個假洋鬼子,卻比誰都擅長溜須拍馬,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像之前他知道顧念跟雍凜談戀愛,對她的態度就要比其他人親切很多,許多人為此忿忿不平,還有的拿他平日裏的行為開玩笑,暗地裏揣測john到底是不是個娘炮。


    但就衝著他剛才這番話,顧念就知道這人是真正的門兒清,心裏明白得很。


    想到這裏,她由衷道:“john,說真的,有你這麽個上司,我感到很幸運,希望將來有機會,還能得到你的指點!”


    john哈哈一笑:“你在暗示我還會升職嗎?fine,我接受你的祝福,不過你要是想得到我的指點,那容易得很,每天下班再過來義務幫忙幾個小時就行!”


    顧念哭笑不得。


    從辦公室出來,顧念的腳步與以往一樣沉穩,雖然她內心很雀躍,但她必須壓製住自己,不能表現得那麽明顯。


    她這一點警醒,讓別人什麽也沒能看出來,鄒豔紅忍不住好奇打聽:“是不是內聘出結果了?”


    顧念:“沒有,隻是我請了三天假,john叫我過去問問而已。”


    鄒豔紅不免失望:“不知道結果什麽時候才出來!”


    兩人正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門外進來一名女客。


    鄒豔紅倒抽了一口涼氣,小聲道:“我的娘,怎麽又是這瘟神?”


    顧念望過去,依稀有點印象,再一想,想起來了,也不由發怵。


    “這位楊女士是第三回上門了吧?”


    鄒豔紅:“什麽第三回,第四回了好不好!前天你不在,她又來過一次,我接待的,倒黴催的,跟你上回一樣,也被訓得狗血淋頭,john說以後這個顧客讓他親自來,還是快去把john請出來!”


    無須她說,已經有別的同事過去敲門。


    過了一會兒,那同事又出來,無奈地對大家作了個手勢,意思是john正在接電話。


    領導沒空,大家隻有親自上了。


    鄒豔紅正考慮要不要借尿遁閃人,顧念已經迎了過去。


    “您好,楊女士,下午好。”


    楊女士看了她一眼,微微皺眉:“你是上次連披肩什麽料子都分不清的人吧,被我罵了一次還敢過來?”


    顧念倒不是故意迎難而上鍛煉自己,而是剛剛john才推薦了她,要是轉頭她就假裝看不見,把麻煩推脫給別人,等會兒領導出來看見了,心裏肯定會有想法,與其如此,倒不如主動點幫領導分憂解難。


    “很抱歉,上回是我失職,您能不能再給我一個為您服務的機會呢?”顧念含笑道,神色溫柔,不帶半點不滿和攻擊性。


    楊女士打量了她片刻,抿著唇,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顧念:“看您午飯也沒吃好,要不咱們先到那邊坐一坐,我去給您拿點點心,您想買衣服的話,現在秋冬款也有成衣畫冊出來了,可以邊坐邊看。”


    楊女士終於露出一點不滿以外的神情:“你怎麽知道我午飯沒吃好?”


    顧念:“現在午休還沒過,一般人要麽是在吃午飯,要麽是在休息,您看起來有點累,可能是早上工作忙壞了。”


    楊女士這回沒有再抗拒,由她領著走到沙發邊坐下,顧念端來點心茶水。


    “我不買衣服,我要看包。”楊女士翻了幾頁,興趣寥寥地丟在一邊。


    顧念:“您想要什麽樣的包呢?手提包,手包,單肩包,這邊都有新款。”


    楊女士指著櫃台上展示的一個手提包道:“那個給我看看。”


    顧念走過去拿下來。


    “這一款還有一個亮黃色的。”


    楊女士的眼神出現了波動,即使她沒有過多的肢體動作,但顧念也能看出她對這個手提包非常喜愛。


    女人對包、衣服、化妝品的愛好,就像男人對煙酒、車子的愛好一樣,同樣難以簡單詮釋,甚至男女對彼此的愛好難以互相理解,奢侈品行業裏也不乏有人是出於對這些東西的癡迷,才會希望能更近距離接近它們。


    楊女士輕輕道:“這種皮質的手提包我也有一隻。”


    顧念:“也是m&j的嗎?”


    楊女士:“不,是dior的。”


    顧念恍然:“dior家的確喜歡出這種皮質的包。”


    dior雖然也是奢侈品行列,但它最出名是服裝和香水,就女包的質量而言,並不能算是頂尖,不過他們家的女包設計時尚感很強,所以也有自己的一批擁躉,像英國前王妃戴安娜就很喜歡用dior的女包。


    顧念大致明白楊女士的愛好了,她笑道:“那您等等,我去找那隻亮黃色的給您看看,也許您會更喜歡一些。”


    楊女士沒有反對,顧念往後台去,按照編號找到那隻女包。


    果不其然,楊女士看到剝開包裝袋之後,眼睛一亮,拿過來左右翻看,愛不釋手。


    顧念笑道:“這種顏色,m&j比較少見,這次整個s市,也隻有我們這間分店才有這一隻。”


    楊女士:“多少錢?”


    顧念:“兩萬九。”


    楊女士的動作一頓,看包的眼神有些變化,過了好一會兒,才道:“算了,我再看看別的。”


    顧念麵不改色地笑應一聲,接過來重新包裝好,狀若無意地道:“在hk買的話會稍稍便宜一些,人民幣大概兩萬六就能拿下來,歐洲會更便宜的。”


    楊女士看了她一眼,沒有作聲。


    顧念:“您還有什麽想看的嗎,我去拿給您。”


    楊女士的態度忽然又冷漠起來:“不用了。”


    連謝謝也沒說,她直接起身往外走,頭也不回。


    在她走後,旁邊幾個同事都過來八卦:“她前天也是這樣,最後什麽都沒買!”


    餘千惠歎道:“真沒見過這樣的,明明不想買,還三番四次地上門折騰人!”


    李嬌:“我發現她前兩次買的東西都不超過一萬,後麵兩次沒買,你說她不會就是第三方找來的神秘訪客吧?”


    其他人咋舌:“不至於吧,沒見過這麽敬業的神訪,一次也就夠了,還來四次?”


    鄒豔紅撇撇嘴:“也有些人,明明買不起,卻非要進來充大款,裝裝有錢人的感覺,我看這女的就是這種。”


    顧念道:“我看著也不像神訪,好像是真顧客。”


    眾人討論幾句,沒什麽結果,也就各自散了。


    臨近下班,交班的同事過來,顧念收拾東西閃人,她步出大門,朝商場出口走去,不經意間抬頭,居然在正對著視線的商場五層欄杆前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


    因為離得遠,看不清表情,但起碼在顧念關注對方的一分鍾內,那人一動不動,既沒有在打電話,也並不是像其他顧客那樣靠在欄杆上休息,如此一來,更顯詭異。


    顧念猶豫片刻,原本想要離開的腳步還是拐了個彎,朝樓上走去。


    “楊女士?”她試探著喊道。


    楊女士回過頭,看見顧念手裏端了兩杯在四樓買的咖啡,正衝著她笑。


    原本的冷漠稍稍緩解,楊女士發現自己緊繃的身軀一下子鬆懈下來,竟自然而然接過顧念遞來的咖啡。


    “您還記得我吧,剛剛在m&j的……”


    “我記得。”咖啡的溫熱透過紙杯傳遞到掌心,楊女士道。


    顧念:“這裏空調冷,就算不喝,拿在手上也能舒服些。”


    楊女士:


    楊女士“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顧念:“我本來是要下班了,看見您在這兒,想過來看看有沒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


    楊女士挑眉:“你們m&j的服務已經細致到了連客人離開店鋪都要關心了?而且我今天並沒有在你們那裏買東西。”


    淡淡的話裏隱含尖銳與嘲諷。


    顧念笑道:“隻要您進過m&j的大門,就永遠都是m&j的客戶。”


    楊女士:“你可真會說話,跟上次的倨傲完全不一樣,難道是被你們經理訓過了?”


    顧念苦笑:“抱歉,上回因為碰到一些事,我當時心情不太好,可能帶入工作裏了,還請您多見諒。”


    楊女士的神情緩和下來:“其實我也應該說對不起,上次我自己的態度也並不好,你們幹這一行的,經常會碰見像我這樣蠻不講理的客人吧?”


    顧念樂了:“一般真正蠻不講理的人,都不會覺得自己不講理,反而認為自己才是天下最有理的。”


    楊女士也笑了:“你真會說話,謝謝你,特意買了咖啡過來看我,我不是要自殺。”


    顧念:“我……”


    楊女士擺擺手:“你心地很好,換了別人,被我刁難一番,沒落井下石就不錯了,即使看見我,也會裝看不見,你卻還擔心我出事,主動過來。”


    顧念無奈:“您這麽精明,把我要說的話都說了,還能讓我說什麽?其實我也沒有那麽您說的那麽好,隻不過萬一您真有輕生的念頭,而我明明可能說兩句安慰的話就能挽回,卻眼睜睜錯過,估計一輩子都會良心不安。”


    兩人的交談似乎令楊女士心情變得不錯,對方的神情與之前相比,簡直天壤之別。


    楊女士:“我不是想自殺,但的確有過這個念頭,現在也確實遇上難以逆轉的困境,暫時不知道要怎麽樣才能走出這個困境,從前經濟允許的時候,我很喜歡逛奢侈品店的,看著這些東西,可以讓我感到愉悅。”


    顧念點頭附和:“確實,麵對自己喜愛的東西,心情會更好,也就更有動力去奮鬥。”


    楊女士似笑非笑:“你不用拐著彎子安慰我,我現在不會有這個念頭了,路是自己走的,選擇了就不要後悔,哪怕過得不好,也要努力撐下去,是不是?”


    顧念想了想,卻搖搖頭:“其實也不是,如果選擇了一條路,就說明已經有所預期,之後遇到的困難,隻能說是在預期之內,或超過預期,不要用‘撐’字,那會讓自己覺得很辛苦,不如說是嚐試,總會有第一次的,不是嗎?”


    楊女士微微一怔,失笑:“沒想到你年紀輕輕,比我還樂觀。”


    顧念:“從您的言行,我能看得出來,您必定受過高等教育,有著優渥的出身和良好的修養,人生的起點比起我這種小店員來,不知高出多少倍,即使半途受了挫折,想要重新爬起來,也應該比我容易許多。也許您會覺得跟我這樣的小人物比,有些被冒犯了,但我並無任何惡意……”


    楊女士笑著打斷她:“我明白,你隻是想安慰我,其實我也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不是什麽富豪出身,如果連好意和歹意都分不清,那我也白活這麽多年了,無論如何,謝謝你,是你讓我感覺這世間還是有溫暖,有情意的,真的謝謝你。”


    顧念開玩笑:“不用謝,您剛要是手裏拿著把刀,那我估計隻能報警了,怎麽都不敢過來搭訕的。”


    楊女士看著她,溫柔下來的神情宛如一個慈祥的長輩,不複下午在店裏那種冷漠疏離。


    “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


    “顧念,照顧的顧,思念的念。您叫我nina也可以。”


    楊女士點點頭:“我記住了,希望下次到這裏來,還能再見到你。”


    她甚至沒有詢問顧念的電話,兩人萍水相逢,交淺言深,在那之後互相道別,顧念從商場大門出來,再低頭看看手表,時間僅僅是過去一個小時。


    用一個小時的時間,讓一個本來心情很不好,對人生絕望,可能輕生的人重新得到活下去的希望,值得嗎?顧念覺得值得。


    手機響起,顧念對來電顯示的名字遲疑了一下,還是接起來。


    “雍凜?”


    “你還有東西落在這邊沒帶走。”


    顧念:“我記得好像都拿走了。”


    雍凜:“幾本書,你說要借給我熟悉奢侈品行業的。”


    顧念恍然,把這個給忘了:“那我現在過去拿吧,你在家嗎?”


    雍凜嗯了一聲:“你吃飯了沒?”


    顧念:“還沒有。”


    雍凜:“那順便過來吃吧,阿姨做了兩人份的。”


    顧念正想著答應還是婉拒,那頭已經掛了電話。


    雍凜看著被自己掛斷的電話,心生不悅。


    他都主動打電話過去了,怎麽這女人還沒有半點軟化,陳莊說大部分女人都是感情動物,難不成顧念就是例外的那一小部分?


    顧念看著被對方掛斷的電話,有點無奈。


    她都沒說自己才剛出商場,現在下班高峰期,從這裏打車過去起碼也要將近一個小時,等她到了,飯菜都涼了吧?


    算了,像雍凜那麽獨斷專行的性子,自己就算再打過去,他不會改變主意的。


    雖是這樣想,顧念還是略有些著急地抬頭,希冀從來來往往的車輛中尋找出沒有載客的空出租車。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雍凜放下手頭看完的文件,有點不耐地看了看鍾表,正準備打個電話過去催,門鈴響了。


    “怎麽才來……”話到一半,戛然而止,雍凜訝然看著門外的人。“媽!”


    他側身讓出通道,讓母親進來:“怎麽會過來的?”


    劉玉珊:“路過,看你這裏亮著燈,就叫了份湯給你送上來。”


    她看見桌上一筷未動的菜肴:“怎麽,這麽晚了還沒吃飯?”


    隨即又注意到碗筷都是兩份:“在等人?”


    雍凜不語。


    從小習慣了兒子的言簡意賅,劉玉珊已經能夠自行從他的表情舉動中猜出一些端倪:“等誰?顧念?你不是說要跟她分手麽?”


    雍凜微微皺眉:“這件事您就別管了。”


    劉玉珊不是那種會跟兒子高聲爭執的母親,但她剛剛習慣了那個體貼溫柔的兒子,見狀就有點委屈:“你這是怎麽了,前幾天還好好的!”


    雍凜:“工作有點忙而已。”


    之前顧念在的那幾天,很多事情無法直接參與作主,其實還是耽誤了不少工作的,換回來之後,雍凜的工作量一下子多了不少,今天能準時回家,還是因為把不少工作帶回來做的緣故。


    也許還因為想找借口見顧念一麵。心底有這麽一個聲音響起,隨即被他忽略。


    劉玉珊心疼:“那你要多休息,別太累了,這次我去拍戲的事情多虧了你,你爸知道以後,非但沒有發火,還主動給劇組送了個花籃過去,你不知道媽當時有多高興,這表示你爸非但不反對我拍戲,而且願意在劇組其他人麵前給我麵子。”


    雍凜忍不住詫異。


    雖然年紀不小,但劉玉珊笑起來依舊風情萬千,也難怪導演會相中她:“回來之後,我就找你爸談了心,雖然他還是那個老頑固,不過態度也沒有以前那麽強硬了,要不是你在他麵前說了好話,他肯定不可能這麽快鬆動的,你到底給他說了什麽?”


    麵對母親笑吟吟的好奇詢問,雍凜卻半句話也答不出來。


    劉玉珊心情不錯,見兒子沒有作答,也不以為意,繼續道:“我現在才知道,其實你爸也還是關心我的,起碼還能聽得進你的話,我還以為這輩子都說不通了!”


    恰在此時,門鈴聲讓雍凜不必再回答母親的問題,他走過去開門。


    毫不意外,外麵是顧念。


    顧念氣喘籲籲:“對不起,打了很久才打到車,路上又塞……”


    她看見屋子裏的劉玉珊,表情浮現瞬間的空白,然後揚起笑容打招呼:“雍夫人,您好。”


    劉玉珊沒了剛剛在兒子麵前的雀躍,瞬間又恢複成冷淡矜持的貴婦人。


    “你好。”


    看見母親的變化,雍凜沒來由為顧念感到一陣委屈。


    幫了母親的人是顧念,但母親卻不知道,就算知道,也未必會領情。


    雍凜柔聲道:“進來吧,我也還沒吃,我媽帶了燉湯過來。”


    顧念對他突如其來的溫柔感到莫名,而劉玉珊也為兒子當麵對顧念表現出來的溫柔而不舒服。


    劉玉珊:“顧小姐工作的地方離這裏不近吧,怎麽不先在外麵吃了,還要特意跑過來,小凜,你也真是不體貼。”


    顧念也道:“阿姨在這裏,不如我改天再來拜訪吧,那幾本書你給我就好。”


    雍凜不悅,先教訓顧念:“說好了來吃飯,你晚了那麽久,腸胃受得了麽?”


    又對母親道:“媽,您要是還沒吃,就留下來跟我們一起用吧,不然那就等我們倆先吃完再說。”


    兒子向來強勢,劉玉珊又不是個強勢的母親,她心裏再不舒服,也隻有責怪顧念的份,不會責怪自己的兒子,看在兒子的份上,她勉強扯出笑容:“那你們先吃吧,我明天再過來。”


    出了門之後,她又禁不住暗暗生自己的氣,覺得自己作為長輩,表現得也太過軟弱了,怎麽說也該是顧念離開才對。


    但現在再回去,雍凜肯定更不高興。


    想到這裏,劉玉珊隻好帶著一肚子鬱悶離開,暗暗告誡自己以後萬不可在顧念麵前表現得太弱勢了。


    那頭顧念被雍凜拉進去,雍凜這才發現她走路的姿勢有點不太自然。


    “你腳怎麽了?”


    顧念:“沒事,在樓下的時候崴了一下。”


    雍凜:“還能走嗎?”


    顧念:“能。”


    這女人貫會逞強的。雍凜看了她一眼,二話不說直接把人抱起來,往餐廳椅子上一放。


    “先吃吧,吃完我再給你看看。”


    顧念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哭笑不得:“菜好像有點涼了,是不是先熱一下?”


    雍凜以冰冷的眼神警告她想要站起來的動作:“我來,你坐著,先喝湯。”


    顧念簡直想笑:“我隻是崴了腳,不是腳斷了。”


    但反抗無效,她隻好打開劉玉珊帶來的湯,分成兩碗。


    “這湯好濃,裏麵還放了洋參吧?你媽媽為你準備的愛心,可要被我分走了。”


    雍凜:“我媽複出演戲的事情,你是不是給我爸說了什麽?”


    顧念一愣:“也沒說什麽,就是跟你爸說,你媽這些年也不容易,一直在背後默默支持你們,雖然看著什麽也沒做,但為這個家付出的心血,不比誰少,讓你爸多體諒一下她,大概就這些……是不是給你惹什麽麻煩了?”


    “沒有。”雍凜將飯菜放入微波爐,瞥見她被熱湯蒸出微紅的嬌美臉龐,心中生出莫名滋味,說不清是柔軟,還是憐愛。“我媽很高興,但她並不知道是你,所以……”


    顧念還反過來安慰他:“這很正常,你不必介意,而且這並不關你媽媽的事,她根本不知道前兩天發生了什麽。”


    “先吃飯吧。”雍凜將熱好的飯菜放回原位。“顧寧怎麽樣了?”


    顧念:“我今天打電話問過,她還在休息,那個公司不肯等她,所以她可能要重新找了。”


    雍凜:“我可以幫她問問,雍氏有沒有適合她的職位。”


    顧念搖搖頭:“小寧的畢業院校隻是二本,我知道進雍氏的基本條件都是要重點本科,就算靠了你的關係進去,對她來說並不是什麽好事,倒不如讓她自己先找一找,實在找不到,我也會幫忙的,她是成年人了,應該有基本的擔當。”


    她如此拎得清,雍凜心頭卻隱隱不快。


    一頓飯有些沉悶地吃完,兩人都沒再說話。


    雍凜拿來藥油,沒等他發話,顧念已經自動自發在沙發上坐好,給他看傷勢。


    “你看,真的沒事,沒傷到骨頭,就是有點發紅。”


    雍凜皺眉:“明天就會腫起來,你明天請個假吧。”


    顧念沒吭聲,心說自己才剛請過三天的假,怎麽可能再請,還是在可能會升職的關鍵時期。


    雍凜似乎看出她的想法,不滿斥責:“腳腫了,你還想去上班?在那一站就是一天,到時候隻會腫得更厲害,再有技術含量,也是個boutiquesales的職位而已,你為了它連腳都不要了?!”


    顧念想解釋點什麽,又覺得什麽都沒必要說,心頭的委屈一陣甚過一陣,今天以來的種種遭遇一股腦湧上眼眶,霎時濕潤了視線。


    雍凜並未留意,還在繼續道:“明知道穿高跟鞋就不要走那麽快……”


    托那幾天的福,他也體驗過穿高跟鞋的滋味,自然知道習慣並不等於享受。


    顧念再也忍不住:“我也是怕你久等,難道為別人著想也不對嗎!”


    雍凜的話被她陡然提高的聲音切斷,他微微皺眉抬眼,卻愕然發現對方竟然在哭。


    顧念哽咽:“你以為我不想請假嗎,可今天john剛剛跟我說,我的職位申請初步通過,還沒最終定下來,如果我這個時候又請假,別人會怎麽想?john又會怎麽想?”


    委屈一發不可收拾,壓抑已久的難受傾瀉而出,顧念從來不知道自己也有這麽愛哭的時候,但眼淚完全控製不住。


    “我不是superman,我也有正常人的情緒,剛剛你媽那麽對我,難道我很開心麽,可我又能怎樣?對你抱怨?對你發火?我知道,她不過是秉著一個母親的角度,對自己兒子的女性朋友做出評估而已,再正常不過!就算我聽你的話辭了工作,難道她就會高看我一眼嗎?假如她因此而妥協,那也是因為她愛你,而不是因為她喜歡我!雍凜,很多東西是與生俱來無法改變的,但隻有這份工作,才是真真正正依靠我的努力得來的,我不能放棄它,你能明白嗎!”


    雍凜一向冷靜自持的臉上頭一回出現近似無措和混亂的情緒。


    他將眉頭擰得緊緊的,仿佛解不開的結。


    客廳裏隻有顧念的啜泣聲。


    雍凜將藥油塗抹在顧念的傷處,後者的腳下意識瑟縮了一下,卻被他及時按住。


    “對不起。”


    從來沒有對外人說過這三個字的雍凜,用輕得不能再輕的聲調道。


    不知道是為不小心下的重手,還是為自己剛剛那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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