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謙這般行事,在掌權者眼裏,自然是不受教的,甚至有忤逆,反叛的嫌疑。


    不受教,就得治。


    若治不好,那就換一個。


    周邊幾州的刺史前前後後,朝廷以各種名目,差不多都換光了。


    現如今,就隻剩幽州懷家了。


    周二妹聽得認真,良久,才嘟噥了句:“不聽話,就得挨打。”


    怪不得,姐夫不願做皇帝,身邊圍著的都是些什麽人,能開心才怪了。


    “他也是個傻的,明知有危險,又為何要去。”


    “怎能不去,聖旨不尊,就是對上不敬,往大了說,扣你一個意圖謀逆造反的嫌疑,你也無從爭辯。”


    扣押南淩夜不放,是師出有名,正正當當,朝廷也說不得什麽,但不遵旨入京,打的是皇帝的臉,又是另一回事了。


    思及此,周窈不由回想在京中的那些日子,她與今上,曾經的安王接觸並不多,統共也就見過那麽兩三回,印象裏的男人寡言少語,尤其在周謖麵前,更是淪為陪襯,不值一提。


    可也正是這樣一個好似不打眼的人物,一步步地,走向了權利最中心,對著朝堂大洗牌,排除異己,仿若重生。


    偏偏周謖對這個胞弟已無任何印象,不然周窈真想問問他作何感想,如今的境地,可是他曾料到的,是否有過後悔,當初不該那般行事。


    姐妹倆一通深聊,周窈亦是毫無睡意,尤其在聽到妹妹說要進京的話,更是一個激靈。


    “你去了又有何用,老九你不管了?”


    懷瑾人是不錯,但周窈更在意妹妹,不可能再讓她出去冒險。


    上回出去一趟,損失了老九,再出去,又有誰人能護她。


    “我就說說而已,哪裏走得了。”周二妹努努嘴,撤了一把腳邊的小草,碎碎幾句,便再不提。


    然而沒過兩日,周家真就走了個人,不是周二妹,而是周二蛋。


    周卓與懷瑾有過上陣殺敵的情誼,形同兄弟,眼看著兄弟可能有難,自然不可能坐視不管,當夜留了字條,一大早天還未亮就悄悄地出發。


    周窈看著字條,寥寥一兩句,說走就走,他要管兄弟,就不顧他們這些家人了。


    周謖卻是笑了下,倒是個漢子。


    “你還有心情笑,那是京城,不是哀嶗山,逛一圈就回來,懷家尚且沒轍,他一個人去了能有何用。”


    有個膽大包天,不懼生死的弟弟,周窈頭疼不止。


    他自己不怕死,卻不想想,家人有多擔心。


    小饅頭千萬別學舅舅,一股子的孤勇,留下一堆人跟著提心吊膽。


    周謖腦子一閃,像是突然想起了一點,寬慰周窈道:“我好像告訴過他什麽密道,若真有危險,進去躲一躲便是。”


    聞言,周窈又是一陣遺憾,未能告訴男人更多密道,不然弟弟也有更多逃生的機會。


    “常安在京中有安插人手,周卓知道如何聯係他們,無需太過擔心。”


    男人與女人到底不同,將生死看得更開。


    一聽到這話,周窈不由想到男人前往京城後音信全無,自己日日夜夜念經抄佛,祈求佛祖保佑,那般焦灼的心情,沒經曆過的人又怎能體會。


    “你往後再要去哪裏,我攔不住,也管不了,但你也別帶上兒子,你不怕,我是怕了的。”


    周謖算是體會到引火燒身的感受,女人這心思也著實敏感,幾句話就從小舅子身上轉移到了他,對著他又是一通念。


    周謖理虧在先,自不能反駁,由著小婦念,隻盼這一茬趕緊過去。


    就在這時,一聲稚言稚語突然響起。


    “大膽狗官,快拿命來!”


    語調稚嫩,氣勢卻很足。


    周窈瞬間一怔,望著門前跑來跑去的小兒,不確定問男人:“方才是兒子在講話?”


    “不然呢?”家裏可隻有這一個奶聲奶氣的小蘿卜頭。


    周窈深吸一口氣,把兒子叫到身邊,擁著他,輕聲問:“乖寶,告訴娘,剛才那話,是誰教你的?”


    小家夥依偎在娘懷裏,望著他爹,嗬嗬笑。


    一看小子這般,周謖就知又要糟,正要出聲,便聽得童言稚語又是一句。


    “騎馬馬,當皇帝。”


    周窈以為自己聽錯了,貼著兒子小臉,叫他再說一遍。


    再說一遍,還是這,周窈立馬捂住了兒子小嘴,用他最愛的桂花糕哄他。


    “以後不可以再說了,這是罵人的話,說了,就要受懲罰,餓肚肚。”


    小家夥眨著眼,白淨的小臉滿是疑惑,又很有自己的主見,對著他娘道:“不罵人,娘亂說。”


    “......”


    才隻有三四歲的小娃娃,周窈這個當娘的,居然有了力不從心的感覺。


    最後,周窈心一橫,將小子扔給他爹,讓他爹管。


    眼見媳婦進了屋就把門甩上,周謖點點兒子鼻頭:“混說些什麽,看把你娘氣得。”


    “爹也氣娘。”


    ......


    嗬,這哪裏是兒子,分明是祖宗。


    “想當皇帝?知道皇帝做什麽的嗎?”周謖不作他想,必是李鐵那混人管不住嘴,成天瞎幾把亂吹。


    這點的小娃,哪裏真懂,隻覺有趣,拍手道:“皇帝老兒,管天管地,威風風。”


    不愛念三字經,說這些,倒是順溜得很。


    周謖把兒子摁在大腿上,大掌一掄,往小子屁股蛋上一拍。


    “你那不著調的舅舅剛走,你娘正在氣頭上,你給老子穩重些,把皮繃緊了。”


    訓完了,周謖就把兒子丟給桂喜,自己進屋哄媳婦。


    瞧見媳婦坐在床邊,一件件地將他和兒子的衣裳折好收起來,一顆男兒心軟得一塌糊塗。


    周謖輕聲走到小婦身後,摟住她的腰身,唇附在她頰邊,親了又親。


    周窈抬眼,看著男人近在咫尺的俊容,壓著情緒道:“你實話告訴我,你到底想起了多少?”


    第102章 .  心涼   說抽身,就抽身


    要問周謖想起了多少?


    在他腦海裏, 確實零零星星閃過不少片段,但很多都是浮光掠影,畫麵一浮現,便幾下轉到了別處, 看著好像很多, 但要聯係在一起, 又好似斷了層。


    就比如那回夜裏,他在夢中, 看到一婦人嘴角染血,雙眼泛紅地對他喊:“是你們肖家對不起我,父不慈, 子不孝,枉為人倫,有辱綱常......”


    盡管沒頭沒尾,就是那麽突兀的一段話,但以周謖這悟性, 不想懂, 也必然是懂的。


    哦, 他不是先帝的兒子,是先帝前頭那個的, 他應該喚祖父的人。


    在別家驚天動地的醜聞, 到了周謖這裏,風過了無痕,隻在夜裏,附在小婦耳邊,輕輕訴說。


    說完後,心中那點濁氣也散了。


    日子照過。


    但肖家於他而言, 再無任何意義,從此以後,他姓周名謖,明明白白白被周父寫上家譜的周家人。


    他也並非有意隱瞞小婦什麽,但夢中的那些片段,沒前沒後地,但凡稍微帶腦子的又有幾人會信。


    更何況,從他這種喪失了大部分記憶的人嘴裏說出來,是否真實,更待商榷了。


    那夜,他心頭實難平靜,趁著小婦迷迷糊糊之際道出那句話,都覺衝動了。


    以小婦的性子,和聰慧,真要問起來,他說夢中做到了,倒顯得自己有多蠢。


    好在,小婦並沒有多問,似是真的睡迷糊了,沒在意。


    之後,更沒有表現出一絲異樣。


    但骨子裏就極其敏銳的男人,從懷瑾進京嗅到了風雨欲來的氣息,有些事情不得不更加緊地處理了。


    周謖再一次進到深山裏,這回帶上兒子,去到就連老山人都不易尋到的秘密基地,那裏,有著得天獨厚的礦石,可以造出最利的兵器。


    寨子裏逐漸變少的青壯年,大多轉移到了這裏,都是常安常順層層把關,確定可靠無疑,忠心耿耿的弟兄。


    幹勁十足,熱火朝天。


    李鐵也在其中,手上的錘子敲得哐當響,將圍觀學技術的幾個弟兄使喚得孫子似的。


    “沒吃飯啊,要不要喂你嘴裏,長點力氣!”


    “彎成這樣,你是刺敵人,還是自我了斷啊!”


    ......


    李鐵手藝是真好,打的兵器,誰人用都襯手,是以,嘴裏雖然沒一句好話,但在場的弟兄們個個都是吃過苦,也受過屈的,忍耐力也強,幾度深吸氣,也忍了下去。


    小饅頭好幾日沒見到李鐵,陡然看到男人,樂得直喊:“大傻叔!”


    也不知是誰背後這麽喊了一句,竟被小家夥記住了,再看到李鐵,喊上癮了。


    訓人訓得氣勢正旺的男人一聽這聲,頓了消了音,抹了把臉,將手頭的錘子扔給身旁小弟,叫他接著捶,自己則走過去,將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兒高高抱起,輕拍肉滾滾的小屁股。


    “別以為你老子在這,就想上天了。”


    說罷,甩胳膊做出要把小娃娃丟出去的架勢,小娃也不怕,捉住男人的頭發,咯咯直笑。


    周謖一旁看了會,便和幾個懂得設計奇門神器的幕僚進到不遠處臨時搭建的茅草屋內,商議正事。


    其中,陳十三發言最為踴躍:“若要攻打汴州,在損傷最小的情況下速戰速決,我還是更看好投石車。”


    以夜色作掩護,拿下城牆上的守兵,幾乎就等於成了一半。


    遊起覷了眼主子神色:“為何要先拿下汴州,隻因為離得近?但這樣一來,也更容易打草驚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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