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嗎?】她問廖維鳴。


    對方很快回複了。沒有發文字,而是發來一張電影票根。深更半夜的,廖維鳴竟然一個人跑去看夜場的《撞車》,真是發瘋。


    不過溫夢倒是鬆了口氣。


    廖維鳴幹出什麽事情都不奇怪,他本來就不太好懂。能去看電影,還會回消息,至少就證明他心情還不錯。


    這邊放下心,就還剩另外一個人了。而這條短信溫夢想要發出去,就困難許多。


    她把聯係人一路往下滑,中間停過幾次,才到了李彥諾那裏。


    【睡了嗎?你今天想和我說什麽……】


    字打到這裏時,曾可欣的麵孔在溫夢眼前一晃而過。於是那些沒有編輯好的文字,又被她一個接著一個刪掉了。


    ——這麽晚發短信,影響不好,會被人傳閑話的。


    算了,還是等明天當麵問李彥諾吧。


    ***


    第二天真的下雨了。


    雨絲密且急,和開學時那場差不多。太陽躲在烏雲後麵,一直沒有露頭。天陰沉著,像一場不會醒來的夜。


    溫夢心裏有事,很早就坐車到了學校。書包放下時李彥諾還沒有進來,座位是空著的。也許是天氣不好,騎車不太方便,所以他被困在路上了。


    但這個小小的揣測很快就被戳破了——直到午飯時間,李彥諾都沒有出現過。


    “李彥諾去哪兒了?”喬婕好奇的回頭,“怎麽沒來上學?”


    溫夢也不知道,把同樣的問題扔給廖維鳴:“他是不是生病了?聯係過你嗎?”


    對方更是一臉疑惑,把手機掏出來,短信從頭看到尾:“沒有啊,什麽都沒說。別著急,我給他打個電話試試。”


    電話沒有接通,留給他們的隻是茫然而漫長的嘟聲。


    溫夢急了,編輯了幾條短信發過去,李彥諾一條也沒有回複,就好像整個人憑空消失在空氣中。


    這場單方麵的不告而別,在兩天之後終於有了答案。


    周一課間操結束的時候,有個中年女人來找馬老師。她個子很高,戴著眼鏡,看著嚴肅又不苟言笑,有那麽一點像李彥諾。


    或者應該說,李彥諾像她。


    “實在抱歉,給您添了這麽多麻煩。主要是他父親……”那個女人客氣的說。


    有好奇的同學躲在走廊裏,想聽聽到底是怎麽回事。還沒得到什麽具體信息,教師辦公室的門就從裏麵關上了。


    十五分鍾之後,馬老師離開辦公室,進了班,喊溫夢和廖維鳴過來。


    “李彥諾的媽媽讓我把這個給你們。”


    溫夢疑惑地接過來,發現是幾本厚厚的筆記。


    每一本都按科目分門別類整理好,一頁頁寫的清楚。


    其中有不少是之前溫夢和廖維鳴討論不明白的問題,還有一些是李彥諾覺得特別重要的內容。他專門把那部分用熒光筆標記出來,再用紅色小字在旁邊做注釋,寫上自己的理解。


    【給我的朋友們。】筆記第一頁的邊角上,李彥諾是這麽寫的,【祝前程似錦。】


    沒有更多華麗的話語,有的隻是一片真心,和對溫夢和廖維鳴樸素的定義。


    朋友。


    這兩個字凝結在沉甸甸的筆記裏,不知道花了李彥諾多少時間、精力和心血,讓他熬過多少個不眠的夜晚。


    更不知道在整理這些繁瑣且枯燥的資料時,他是抱著一種怎樣複雜的心情。


    “李彥諾的媽媽今天來,是替他辦退學手續的。”馬老師示意溫夢和廖維鳴回座位,同時對著班上其他同學說,“他已經去美國讀書了,希望大家也能繼續好好學習,不要為這件事分心。”


    教室裏頓時響起一片嗡嗡的議論聲。


    馬老師這句話裏一共沒有幾個字,內容也並不複雜。但溫夢卻像是喪失了理解能力,一點也聽不懂了。本子成了千斤頂,再也握不住,“噗通”一聲掉在地上。


    2009年的夏末,大雨傾盆。


    李彥諾誰也沒有告訴,就這樣毫無預兆的離開了北京。


    第14章 chapter 13   “不要喜歡他了……


    【生前何必久睡,死後自會長眠】


    【寧可血流成河,也不落榜一個】


    【提高一分,超過千人】


    高考越來越近,教學樓前新種的楊樹除了掉毛之外,終於派上了一些正經用場——教導主任利用午休時間,組織學生往上麵掛橫幅。


    標語寫的鏗鏘用力,布料染成了大紅,字染成大黃,湊在一起像是盤西紅柿炒雞蛋,生怕別人看不見似的。


    廖維鳴滿臉嫌棄,表示自己的審美被狠狠傷害了:“不是學校先瘋,就是我先瘋,反正總得瘋一個。”


    “真的,我也快活不下去了。”喬婕愁眉苦臉的附和,“好羨慕李彥諾啊,不用高考了。”


    “他得考sat,一樣的。誰也沒比誰強多少,快別抱怨了。”曲哲衝喬婕翻了個白眼。


    刺啦。


    溫夢撕下一塊膠帶:“維鳴,左邊那裏要開了,你粘一下。”


    廖維鳴接過透明膠帶,閉上嘴繼續幹活,一點心照不宣的默契。


    ——李彥諾離開之後,生活仍然在繼續。


    他的座位空了,曲哲搬了過來,填上缺口。時間一天天往前走,除了上課就是考試,看起來一切照舊。


    隻是太過倉促的分別,像是一腳踏空的台階。溫夢知道,有什麽東西不一樣了。


    路過操場時,籃球依舊淩亂的堆在籃框下麵,打球的身影不見了。


    遇到不會做的題時,習慣性的朝右看,解答困惑的人不見了。


    公示的獎學金名單上,她終於考到年級第一,激動地想找人分享時,突然意識到那個熟悉的名字不見了。


    暑假過去不久,112路公交車改線。


    整個城市都被時代裹挾著,以超常的速度在建設。鋼筋水泥拔地而起,無數線路被重新規劃,其中就包括這趟老舊的公交車。


    新車條件比之前好很多,空調很足、也不那麽擁擠了。可當溫夢坐在座位上往車窗外看時,心裏還是會空落落。


    因為那個會騎自行車經過的少年不見了。


    秋天、冬天、春天、夏天。


    一年能有多少天呢。


    “老李估計是剛換環境,需要適應。等他安頓下來了,一定會聯係我們的。”廖維鳴叼著冰棍坐在體育館前的台階上,含糊的說。


    “嗯。”


    廖維鳴似乎是想安慰她:“別太擔心,你還有我。”


    溫夢站起身,回頭衝他笑笑:“別吃了,要上課了。”


    ***


    2010年6月8日。


    教學樓外:“終於解放了——”


    溫夢踩著歡呼聲從高考的考場裏出來,走進酷熱的暑氣裏。


    “一起出去玩吧?我請客。”廖維鳴招呼起身邊的同學,得到一片響應。


    問到溫夢這裏時,她搖了搖頭。無論是青海的油菜花田還是雲南的香格裏拉,都不能讓她提起興趣。


    她似乎決心要把時間荒廢在狹小的家裏,誰勸也不管用。很多之前沒時間看的書被撿了起來,翻到其中一頁,塞林格是這麽寫的:


    love is a touch, yet not a touch.


    真是奇怪的形容。


    但可能愛就是個奇怪的東西吧。讓人小心翼翼,想要觸碰,卻又縮回手。


    那本《傷心故事集》陪著溫夢渡過整個暑假,直到六月底高考出分那天。


    她的成績和預估的相差不遠,再加上自主招生的加分,過了p大的錄取分數線。招生組老師早上來了家裏,確定了誌願。


    他們走後,整整一個上午家裏的座機鈴聲沒有停下來過。親戚們紛紛打來電話祝賀,溫夢媽媽守在沙發上一個接著一個的回複。


    電話那頭中氣十足,聲音從聽筒漏了出來:“大姐,要不說還是咱夢夢爭氣,給你長臉!這麽多年你自己拉扯著,沒白辛苦……”


    媽媽撂下聽筒,進屋獨自呆了幾分鍾。出來時眼圈發紅,語無倫次的對溫夢說:“咱們中午出去吃,吃好的,想吃什麽就吃什麽,去全聚德。”


    溫夢當然也高興。


    隻是相比於親人的激動,她的快樂來得有些不真實。努力了三年,隻用了兩天時間就交了卷,叫人有些失去實感。


    就這樣結束了嗎?


    成堆等待被稱重賣掉的課本和練習冊好像在對她說,真的結束了。


    那天下午,溫夢把不用的雜物全都整理好,拖到樓下去。所有資料都清掉之後,隻剩下一摞精心保管的本子。


    是李彥諾留下的筆記。


    被翻看的次數多了,邊緣打起卷。有幾頁被摩擦得有點模糊,字跡依舊清雋。


    ——自從李彥諾去了美國,溫夢發過好幾次詢問他近況的消息,都沒有得到過回複。也許是國內的手機號不用了,換了新的。又或者是全新的生活讓他自顧不暇,沒精力和過去產生聯係。


    碰了幾次壁之後,溫夢決定把想念藏在心裏。但眼下,這幾本筆記突然讓她有了不一樣的想法。


    【你最近還好嗎?我考上p大了。】溫夢還是向那個沉默的號碼匯報一遍好消息。


    發送成功。


    她把手機放下,和往常一樣沒有期待回音。可過了大概三分鍾,突然有消息進來了。


    嗡。


    溫夢愣了下,急忙抓起手機。在看清楚發件人之後,很快就失望的放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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