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西屋,李絕出門拍了拍身上,又重新洗了手,這才落座。


    楊老太太對他更是心服口服,頻頻地勸菜,自己倒是沒吃多少,她又掛心馮老爺子,吃了一會兒後便叫星河陪著,自己佝僂著腰進內去了。


    星河也無心吃飯,隻顧打量小道士。


    吃了飯,平兒把桌子收拾幹淨,去廚下洗涮。


    “承蒙款待,”李絕站起身來:“天色不早,我該回去了。”


    “小道長。”星河忙跟著起身,有些著急地叫了他一聲。


    李絕轉頭,燈影下,少女螓首低垂,卻又鼓足勇氣抬頭看向他:“韋家的法事要做六天……明兒,您還來嗎?”


    這雙眼睛烏溜溜地,清澈的像是能映出人心。


    “姐姐的病已經沒大礙了,”李絕往門口走了兩步,卻又止步回身:“還有事嗎?”


    星河怕他跑了似的跟在身後,冷不防他轉過身來,頓時跟她麵對麵了。


    猝不及防的靠近了才發現,原來這小道士竟高出她半個頭去,倒不知為何會覺著他比自己小,應該是麵嫩的緣故?


    一刻恍惚,星河咬了咬唇:“是有、有一點小事。”


    “我還以為是姐姐舍不得我呢。”李絕的聲音低低地,三兩分笑。


    星河狐疑,她覺著小道士這話是在輕薄,可又不確定。


    李絕看見她雙眼裏瞬間浮起的一點戒備,當即點頭道:“我同姐姐倒算是有緣,這樣的話,明兒看看得閑再說吧。”


    星河見他已經邁步出了門,平兒在廚下,楊老太太又在屋裏不便驚動,她便忙跟著送出來。


    開了大門,風更緊了,星河看著他一身道袍在風中飄舞,竟有些擔心他冷:“你穿的太少了。”


    李絕不以為然:“習慣了。”


    星河躊躇:“你等等,我去給你找件衣裳……”


    “不必了,我不要男人的衣裳。”李絕一搖頭,立刻猜到她會去找馮老爺子的衣物,那老頭子身上的氣味,怕不把他熏死。


    星河看他已經走開了幾步:“等等!”


    李絕回身的瞬間,星河已經利落地去脫身上那件夾襖,這是她今年新做的,還沒大舍得穿。


    她邊脫邊走過來,將脫下的夾襖一抖展開:“這是新做的,特意做的大了些,想來你是能穿的……”


    小道士著實比看起來要高,星河隻能稍微踮起腳尖給他披在肩頭。


    帶著她的體溫跟馨香的夾襖蓋了下來,像是千軍萬馬自夜色中將他團團圍住,鼓角齊鳴,刀光劍影,叫人震顫。


    李絕定在了原地。


    第8章 何須媚君侯


    星河回了院內,把門閂了。


    失了夾襖,身上一陣陣冷,她抱著肩頭搓了搓兩肩,心裏卻有些歡喜。


    平兒已經把廚房收拾的差不多了,聽見門響,出來一看,正見星河抱著肩膀往屋裏跑。


    “小道長走了?”她問。


    “嗯,我關了門了。”星河頭也不回地應了這句,跑進房中。


    狠命地在身上搓了兩把,她脫鞋上炕,把被子拉起來裹緊。


    平兒從外頭走進來,見她瑟縮發抖的樣兒,皺著眉道:“出去怎麽也不穿件衣裳?才好了又這樣折騰……”


    “穿了的。”星河回了句,又低低叮囑,“別叫嚷,吵到外婆又要擔心了。”


    平兒狐疑:“穿了?”她在屋裏打量了一遭,突然想起星河身上原本有一件夾襖的,這會兒卻四處不見:“那件襖子呢?”


    星河略一頓才道:“給了小道長了,他好像隻穿著單衣……”


    “什麽?”平兒先是驚訝,繼而道:“說的也是,他確實沒穿厚的,不過……好歹找件老爺子的給他,把姑娘穿的給他算什麽?”


    星河笑道:“你懂什麽。”


    “我不懂,我什麽也不懂,”平兒哼了聲:“當我看不出來呢,先前那小道長給老爺子施針後,你看他的眼神就不太對了,如今又把自個兒的衣裳都給了他……是怎麽回事?”


    本朝的男女大防,其實沒那麽厲害。


    隻要不是鬧出醜事壞了體統,未婚的男女是可以碰麵交際的。


    偏星河為人最謹慎規矩,要不然以她的這個姿色,方圓百裏聞名的,早傳出什麽奇怪的話。


    就算有心要引高佑堂,也從來的不假以顏色,如今高佑堂已然為她神魂顛倒,但卻連她的手指都沒碰過。


    今日竟公然將襖子給了小道士,那可還是攢了好久的棉花新做的,平時都舍不得穿。


    平兒覺著,這絕對不是自己的姑娘突然間善心大發了。


    “鬼精靈!”星河揪著被子角,隻露出一個頭在外麵,看起來像是個極美的三角粽:“偏你就留意這些了。”


    平兒本要去給她弄水,見狀湊過來:“到底想怎麽樣?總不會……是看上他了吧?”


    星河皺眉:“你再開這種玩笑,就給我自打嘴巴。”


    平兒不敢過分,吐了吐舌道:“好好好,那到底告訴我一聲,我也知道該怎麽做呢。”


    星河說道:“你先去弄水來,洗過了再細細地跟你說。”


    洗漱過後,又泡了腳,星河身上果然又暖了不少。


    平兒本是在外間的,近來天冷,兩個人就一個炕上睡,平兒臥在星河的腳邊上。


    星河有個毛病,每到了冬天,手腳便其涼如冰,尤其是這屋裏沒有火爐,有時候凍得夜晚睡不著,牙齒咯咯地打顫。


    平兒便窩在她的腳底,將她的雙腳抱在懷中,這才好過了些。


    爬到炕上,平兒才把她的腳抱住,星河輕輕地踢了她兩下:“我不冷了,你過來我告訴你。”


    平兒忙又爬過來,靠在她身旁問:“什麽?”


    星河道:“先前外公醉得那樣,那小道長刺了幾下,就睡得安穩了。你記不記得,之前那個給外婆看診的大夫說,要找針灸高明的人?”


    平兒的眼睛一亮:“啊!虧得姑娘記得,姑娘是說,這小道長的針灸必然高明?”


    星河道:“他必然有些能耐,我本來覺著我能好,隻是他瞎貓碰到死耗子,畢竟他是這樣的小……現在看來是人不可貌相。可巧他們在韋家要留六天,如果他會針灸,能對外婆有好處,豈不是呂祖爺爺顯靈?才有這樣的造化?”


    平兒給她點透,樂不可支,像是小耗子似的嘻嘻地笑了兩聲:“果然不愧是姑娘,想的真周到……我看著小道長確實厲害,而且如果他能為老太太針灸,還不用花錢……”


    星河也一樂,卻輕輕地捶了她一下:“壞丫頭,總想占人便宜。”


    平兒故意地笑道:“是是是,是我壞,是我想占人便宜。就怕……那小道長不肯給人占。”


    星河斂了笑,倒也有些憂心,畢竟今兒臨去李絕並沒說定。


    平兒卻又恍然大悟:“怪道姑娘把那舍不得穿的夾襖都送了他?我看啊,這事兒必然成了。”


    “什麽成了?”


    平兒道:“他得了姑娘的襖子,還敢不來?那可真是有眼無珠,沒有良心。”


    星河雖吃不準小道士會不會來,但聽平兒確鑿地這麽說,她心裏稍微安了些,卻還道:“要是明兒他不來,少不得……再想個法子請他來。”


    平兒打了個哈欠,這連日為照顧星河,加上擔憂,她始終沒好好睡過一覺。


    當下道:“知道了,還是先睡吧,姑娘的病也才好……”


    星河答應了聲,默默地思忖,過了半晌突然想起來:“對了,那橘子……”


    平兒卻沒有聲響,星河轉頭看了看,才發現丫頭已經睡著了。


    次日早上,馮老爺子倒是先起了。


    跟以前的宿醉不同,這次老爺子頗精神,隻是問起昨兒的事,覺著甚是慚愧,自己竟在小道長麵前失了禮。


    星河從早上起來,特意地洗漱了一番,對著昏黃的銅鏡理好了頭發,描了描眉,正要去取胭脂,突然自慚:這是做什麽。


    楊老太太進來問她怎樣了,星河隻說無礙。


    老太太道:“多虧了那小道長,你的病好了,昨兒晚上你外公也一聲沒鬧,真真是奇了。”


    星河抿嘴一笑。


    正在這時,門突然給輕輕地敲響。


    星河聽的分明,心頭竟一慌:難道那小道士這麽早就來了?


    她說不清自己是驚更多,還是喜更多。


    馮老爺子正在院內活動筋骨,聽了聲響便去開門,平兒也從廚下探頭。


    門開處,是個意外的人。


    平兒先詫異:“咦?”


    星河也看見了那人的打扮,眼中的光慢慢地消減下去。


    門口站著的竟是高府的仆人,因為來過一次所以平兒認得,正是上回送黃精茯苓膏的,當下忙趕著迎出去:“是你?什麽事?”


    那仆人正給老爺子瞪得不知所措,見了平兒才鬆了口氣:“姑娘好。我們公子前兩天有事,今兒特來給姑娘致歉的,呃……想請姑娘到前頭的茶樓坐一坐。”


    平兒有點為難,星河的心事她最清楚,在這種地方,高佑堂的人物、出身算是拔尖的,按理說不應該總拒人千裏。


    她隻好說道:“你且等著,我去問我們姑娘的意思。”


    本縣最有名的茶樓是舊時堂,這是一家百年老字號,總店在京內,各地自有分號。


    所用的茶,山泉水,乃至茶器等都是上品,坐一回,至少也得三兩銀子之上。


    高佑堂選這個地方相見,顯然是極尊敬星河的了。


    舊時堂的夥計們都是火眼金睛的,早看出星河一身舊衣衫,但偏偏相貌絕美,氣質高貴,自有一種叫人不敢直視的懾目光華,竟不知是什麽來曆,忙請了入內落座。


    茶奴請選茶,高佑堂剛要開口,又先問星河:“妹妹要吃什麽茶?”


    星河淡淡道:“湄潭翠芽。”


    茶奴笑道:“姑娘也好品味,這湄潭翠芽是黔州湄江畔所產,識貨的不多,這是今年才運來的新茶,這個時候喝最好,可巧了……”說到這裏突然跟想到什麽似的,往旁邊隔間掃了眼,及時停下來。


    星河淺淺一笑,並未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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