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平兒說道:“姑娘已經去跟祖師爺還了願,今兒便可立刻啟程。”


    一句話,讓兩個嬤嬤雨過天晴,雙雙露出了笑影。別的話自然也不便多說,也免得衝撞了姑娘,再另外生事。


    星河要收拾的東西並不多,隻兩套換洗的衣物,其中一套是老太太親自給她做的。


    把自己給兩位老人家做的過年的冬衣捧了出來,星河跪著呈上:“外孫女兒不孝,要在這時候離開外公外婆了。”


    楊老太太早就流了淚,口硬心軟的馮老爺子也強忍著淚,點頭道:“好了,不用多說這些。隻要你好端端的,比什麽都強……我們也都放心……唉!”


    他沒法兒麵對這個場景,男兒有淚不輕彈,何況他是長輩,勉強說了這句便起身進了西屋。


    楊老太太擦了淚:“好孩子,你外公說的對,你這趟進京,不管別的,一定要把自己個照顧好了。等……安頓下來,或者有空閑的時候,再回來看望我們,知道嗎?”


    星河淚流滿麵,差點忍不住哭出聲音。


    平兒在邊上也早哭的不行了,隻咬著唇不敢出聲。


    兩個嬤嬤從旁勸著,叫他們停了,星河又磕了幾個頭,交代了一應事宜。


    星河離開縣城的時候,已經是臘月中旬。


    而這一路上,也不算順利,幾乎才出城她就病倒了,起初還能強撐,那日竟然昏迷不醒。


    平兒貼身照料,星河發著高熱,口中喃喃地說著胡話,好像受了極大的驚嚇。


    兩個嬤嬤急得什麽似的,平兒隻解釋說是因為初次離開縣城,多半是思慮兩位老人家以及水土不服的緣故。


    幸而調養得當,星河的病慢慢好轉。


    因為病,又加上冬日路難走,這個年,他們竟然是在路上過的。


    平兒在星河好了後,本想再問那日小羅浮山的事。


    雖然星河不說,但她已經看出來,星河這場病,多半是因為那日上山而起。


    但不管平兒怎麽旁敲側擊,星河都一句也不透露。平兒便不敢再自討沒趣了。


    星河進京之時,已經將二月了,冰消雪融。


    她離京的時候年紀還小,幾乎沒什麽記憶,如今重新回來,耳聞目睹,宛若新來,心中滋味異常複雜。


    靖邊侯府。


    早在三天前,隨車管事就已經向京內報了消息,所以府內對於星河抵達京城的事情早有準備。


    星河進府的當日,侯府的老太太,靖邊侯的正妻蘇氏,還有兩個姐姐,都已經在內宅等候多時了。


    小轎子從側門進內,一路到了儀門,裏頭丫鬟扶了進內。


    星河且走且微微地抬眸打量,鬥轉星移,侯府的宅邸卻是沒怎麽變化過,有幾處飛簷鬥拱,亭台屋宇,讓她心裏湧出些模糊的記憶。


    路上遇到幾個丫鬟婆子,見了他們,忙向著兩邊讓開。


    老太太院門口有幾個婆子站著,裏頭卻是幾個丫鬟,婆子們看見星河一行人,便拍了拍手,裏頭丫鬟聽見聲音,其中一個便進內稟告。


    邱嬤嬤陳嬤嬤兩位陪著星河來到門口之時,有個蘇氏身邊的大丫鬟迎了出來,一眼看見星河,雖是布衣荊釵,但難掩國色。


    她滿眼驚豔,笑著先行了禮,又道:“三姑娘回來了?你還記不記得我?我是海桐,是跟著太太身邊的。”


    星河認了認,見她臉蛋圓圓的,仿佛有些熟悉:“海桐姐姐。”


    海桐笑道:“姑娘越發出落了,老太太跟太太等了多久,見了你定然高興。跟我來。”


    她親自領路,帶了星河跟平兒進內,兩個嬤嬤隨在後麵。


    眾人一起向內,還沒進裏間,隻覺一股香濃的暖撲麵而來,伴隨著的是一陣老人家的笑聲,是老太太道:“你這張嘴慣會逗人,待會兒你三妹妹回來了,可要收斂些,別把她帶壞了。”


    說話間海桐已經先進內稟告:“三姑娘到了。”


    星河走上前去,微微抬眸,早看到前方羅漢榻上坐著一個身著錦緞頭戴抹額的老太太,笑的時候會顯得很和藹,但若沉了臉,便顯得威嚴嚇人。


    此刻,老太太臉上本是笑著的,在見到星河的瞬間,笑容慢慢地收了,有些驚訝地望著她,好像不認識了似的。


    星河心裏則冒出一個嚴苛的影子,並不是什麽好的印象。有嬤嬤送了墊子上來,星河雙膝跪倒:“孫女兒給老太太請安。”


    譚老夫人凝眸看了星河半晌,道:“快起來,走近些,讓我好好看看。”


    海桐上前將她扶起來,扶著星河往前走了幾步,譚老夫人定睛細看:“好好,果然出落了不少。我幾乎都認不得了。”


    說著對旁邊蘇夫人道:“你瞧瞧看,是不是個美人胚子?”


    蘇夫人早把星河看了個仔細,笑道:“果然難得。”


    星河又向著蘇夫人跪了跪,海桐扶她起來,蘇夫人微笑說道:“難為你了,出去了這麽多年。如今總算是團圓了。”


    她指著旁邊兩個少女:“這是你大姐姐曉霧,二姐姐曉雪。”


    兩個少女,其中一個靠近蘇夫人身邊的先嫋嫋婷婷地站起來,身著藕荷色的綾子襖,淺色百褶裙,是個花容月貌的美人兒,氣質溫和。


    她向著星河屈膝:“妹妹好。”


    這是大小姐容曉霧,其實是二姨娘所生,隻是那二姨娘早就亡故,所以是蘇夫人一向照看著她。


    星河忙還了禮。


    另一個身著桃粉衣裙,杏眼桃腮明豔照人的,是二姑娘曉雪。


    她在老太太身邊坐著的,雖是三姨娘所生,但性格機靈,向來很得老太太的喜歡。先前逗老太太笑的就是她。


    容曉雪也款款起身,笑的花枝招展,她合掌道:“阿彌陀佛,我總算是個姐姐了,平日裏我是最小的,都欺負我,現在可好了,有比我更小的了。”


    老太太笑道:“罷了,你可不能仗著自己大些,就欺負你這三妹妹。”


    曉雪道:“我哪裏敢,我見了三妹妹的樣貌,疼她還來不及呢。就怕不僅是我,老太太跟太太也會疼她,就把我跟大姐姐都比下去了。”


    大小姐勉強地笑了笑,蘇夫人半笑說道:“好了,才見麵,別忙著打趣了,你妹妹才進京,還不太熟悉,別真嚇到了她才好。”


    譚老夫人也點了點頭:“說的很是,我又看星河臉上有些倦色,想必是一路辛苦了,還是先回去讓她好好休息休息。對了,她的房子……以及一應要用的都準備好了?”


    蘇夫人道:“老太太放心,早在半個月前就已經備好了。”


    說著又看向星河身後的平兒:“隻這一個丫頭?你房裏我給你安排了幾個,你看看合不合用,若不得心意就告訴我,回頭再換。若有什麽短缺之物也隻管告訴他們。”


    星河道了謝。


    蘇夫人又吩咐:“是了,四姨娘因身子不太妥當,所以沒在跟前兒,你好不容易回來了,還得先去見見她。海桐,你帶著姑娘過去吧。”


    等星河隨著海桐出門後。容曉霧站起來,她看了曉雪一眼,曉雪也隨之起身,兩人一起往外退出。


    剩下陳嬤嬤跟邱嬤嬤,卻不曾離開,便把去往驛馬縣的種種,一一向著老太太跟夫人稟明。


    而容曉霧正是因為知道他們要稟告詳細,所以才先退出來的。


    兩人離開老太太上房,三姑娘曉雪笑道:“姐姐,真想不到,這三妹妹幾年不見,竟出落的天仙兒似的。把我嚇了一跳。”


    容曉霧淡聲道:“她原本就生得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曉雪嫣然一笑:“是啊,我當然知道她從小就美,但現在……嘖,人人都說寧國公府的庾清夢是頭一號的美人兒,有了咱們三妹妹,隻怕她這第一美人的稱號保不住囉。”


    容曉霧長長地歎了口氣:“要這麽美做什麽,未必是好事。”


    曉雪嗤地笑了:“姐姐怎麽說這話,透著些酸。”


    “這哪裏是酸,你不是也知道麽,”容曉霧的臉色淡淡的,唇角動了動:“要不是為了那件事,府裏幹嗎巴巴地把她從外頭接回來?”


    曉雪天真無辜地:“姐姐說的哪裏話,那件事……也未必不是好事啊。”


    容曉霧帶冷地一笑:“如果真的是好事,你怎麽不去?”


    第28章 .二更君越鳥巢南枝


    三姑娘容曉雪聽了姐姐這麽說,嗤地笑了出來:“好姐姐,咱們都是一家子,幹嗎說這些傷感情的話。何況這件事是老太太跟太太做主,何必你我瞎操心?”


    容曉霧也不肯跟這個妹妹認真翻臉,畢竟她有老太太當靠山,得罪了並無好處。


    當下也微笑道:“說的是。何況話又說回來,你我又哪裏比得上三妹妹的相貌呢?”


    沒有女子願意承認別人比自己更美,大小姐這麽說了,容曉雪嘖了聲,卻也道:“就是嘛,我們是沒那個福分的。”她說了這句虛偽的話,自己也覺著可笑。


    正在這時,卻見前方有兩道人影走來,容曉雪眼尖,說道:“那是湛大哥跟霄兒?”


    來的人,正是靖邊侯容元英的長子容湛,次子容霄。


    容曉霧跟容曉雪向著容湛行了禮,容霄年紀小些,快嘴問道:“大姐姐二姐姐,你們也見過三妹妹了?”


    兩位姑娘對視一眼,曉雪問道:“你跟大哥也見過了?”


    容霄嘖了聲,滿是興奮地回味:“可不是麽,剛才我們進來的時候,正好三妹妹要去見四姨娘,才打了個照麵,我原先都不記得她的樣貌了,剛才見著,真是驚為天人啊。咱們府內,竟出了這樣的人物!”


    曉雪心裏不太受用,麵上卻笑道:“我才跟大姐姐也在這裏說咱們三妹妹生得出色呢,偏你也這麽說。不過你還是先別就自驚自怪起來了,她如今長途跋涉而來,沒怎麽打扮,身上穿的也都是簡單的粗布衣裙,等換了綾羅綢緞再仔細打扮一番,隻怕那月裏嫦娥都比不上呢。”


    容霄睜大了雙眼:“粗布衣裙?啊,我倒沒有留心,不過果然是美人兒,穿什麽都掩不住絕代風華。”


    雖然是兄弟,聽他滿口稱讚星河,容曉雪仍是有些不太高興地皺了皺眉。


    旁邊的大小姐容曉霧卻知道,曉雪是故意地提起星河身上的簡衣陋服,指她寒酸罷了,沒想到容霄絲毫都沒留意。


    容曉霧不由看了眼旁邊一直沒出聲的容湛:“大哥,你覺著三妹妹怎麽樣?”


    容湛的相貌俊朗,身材高挑,但其實他也是二姨娘所生,跟容曉霧乃是兄妹。


    隻是二姨娘早死,容湛跟妹妹一起給收在蘇夫人膝下,視若己出。


    誰知過了幾年,蘇夫人自己有了身孕,才生下了容霄。


    但就算如此,因為是太太養大的,加上容湛自己爭氣,府內上下並沒有人敢小看這位庶子。


    聽他們兄妹說到這裏,容湛才淡淡道:“三妹妹在外多年,才剛回來,兄弟姊妹多多照料就是了,其他的倒是不必計較更多。”


    不置可否地說了這句,他對兩位妹妹道:“你們先回去吧,我跟霄兒要去給老太太跟太太請安。”


    馮蓉的住所,在後宅的西北向,再往後就是侯府下人們的住處了。


    從老太太的上房出來,星河走的很慢,甚至越是靠近,眼前所見的種種仿佛從最深的記憶中冒出來,她的心好像被無形的手攥著,一寸寸用力,快要喘不過氣。


    她這會兒還沒讀過那句“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的詩句,但此刻的心情卻跟這詩所述有過之而無不及。


    方才跟容湛和容霄不期而遇,容霄也就罷了,隻比星河大兩個月,在星河的記憶裏,還是個小孩兒的樣子,沒想到也長成了翩翩少年了。


    至於容湛,他是家裏最大的,性格很溫和,星河記得當初在侯府的時候,大哥哥也時常地照顧自己。


    所以她對容湛的印象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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