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機淡聲道:“是王爺自己看出來的。”


    惠王已經站起身來,他走到李絕身前,伸手在他肩頭重重握住:“铖禦!真的是你!怪道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覺著親切……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在宮內我還抱過你……”


    李絕的臉色有點莫名的尷尬,他往後退了一步:“王爺,您還是別那麽稱呼我吧。”


    惠王一愣:“……為什麽?”


    李絕把臉扭開,聲音帶著幾分冷意:“我不喜歡那個名字,我不是什麽李铖禦,我更跟信王府沒什麽關係,王爺要叫還是叫我李絕吧,風來師父給我起這個名字的時候說過,‘絕’,是七情斷絕的‘絕’。我沒有什麽家,隻有這一個名字。”


    惠王愣愣地站了會兒,莫名地有些難過:“這些年,苦了你了。”


    李絕無所謂地揚了揚眉:“沒什麽呀,終究還活著。”


    惠王聽了這句話,心裏更難受了。


    其實惠王也不知道為什麽信王府居然會這麽做,竟把一個雪雕玉琢天真無邪的孩童,扔出了王府,小小年紀就出了家受盡苦楚。


    惠王對於李絕有一份自來的親情。


    李絕兩三歲之時給信王帶著進宮麵聖,他還親自抱過那個可愛的小孩子。


    如果是他,他絕對不會這麽狠心。


    現在聽李絕的口吻,顯然對於信王府也是懷著一份憎惡。


    陸機對於李絕的反應倒是早有預料,並不驚訝。


    他看看站在一起的兩人,輕輕咳嗽了聲:“王爺。”


    惠王反應過來,溫情脈脈地看著李絕:“既然這樣,那就……叫你小絕?還是三弟?”


    李絕可不願意聽到“三弟”的稱呼,便道:“我是出家人,王爺別稱兄道弟的吧。”


    陸機在旁挑眉:剛才是誰說自己要還俗來著。


    惠王卻不以為忤:“好好,小絕,陸觀主已經答應了……從此,你跟我走好不好?”


    “跟你走是什麽意思?”李絕有些警惕地望著惠王。


    惠王看了眼陸機,很溫和地:“你在京內沒有安身的地方,住在我的王府,自然方便些。你放心,就算你要辦什麽事兒,也沒有人會攔著你。好麽?”


    不管怎麽樣,既然知道了他就是铖禦,李堅不可能讓他再在外頭這麽閑雲野鶴真正無家似的流浪。


    李絕看出他不是要管束自己的意思,便道:“那我也得再想想。”


    陸機在旁歎了口氣。


    李絕回頭:“你歎什麽?”


    陸機默默地望著他:“你既然還記得我給你取這名字的意思,那就別忘了吧。”


    李絕懷疑他在嘲諷自己:“我當然不會忘。”


    陸機輕輕一笑,站起身來,對著惠王一點頭:“殿下自便,我先告退了。”


    他沒有再理會李絕,飄然向後去了。


    這一天,是靖邊侯府容霄的生日。


    往年,容二爺的生日也算是熱鬧的,不多因為他年紀不大,多半是請些相識的少年吃上一場、看看戲文就算了。


    今年格外的有些不同,來的人更齊全些。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卻是寧國公府的來人,國公府的庾軒陪著庾清夢親自前來給容霄賀壽。


    庾軒給容湛容霄迎著,在外吃酒,庾清夢則給請到裏間去。


    庾清夢先去給譚老夫人跟蘇夫人請了安,她的禮數不消說是周全的,就算頭一遭見,也並不冷場,應答恰到好處。


    老夫人看著她跟星河坐在一起,果然如一對明珠美玉,把對麵的容曉霧跟曉雪都襯的黯然失色了。


    清夢略坐片刻便告退,隨著星河出了上房。


    曉霧曉雪自知道跟她說不上話,便識趣地並沒有跟隨。


    兩人且走,且說了幾句閨中的閑話,星河便悄悄地問:“上次我走了,庾叔叔有沒有說什麽?”


    庾清夢道:“你還惦記著那件事?”


    星河道:“我越想越是過意不去。”


    清夢一笑:“放心,二叔不是那種斤斤計較的,何況他近來忙的很呢。”


    “忙什麽?”


    “前些日子不是有個什麽霸州的官兒被殺了麽,為此二十四縣的兵馬都在整肅,免得再有同類事情發生。”


    星河道:“原來是為這個,那陣子父親好像也為這件事忙了幾天。好好地怎麽會被人殺了?是得罪了人?”


    庾清夢道:“我不太清楚,不過聽哥哥說了幾句,說那人雖是個能打的,就是私德有些不好,仗著兵強馬壯,於當地擁兵自重,惹了許多官司還傷了不少人命,卻沒有人敢報之類的……”


    星河聽的稀奇:“那朝廷怎麽不懲辦?”


    清夢道:“朝廷哪裏是不想,隻是此人距離京畿太近,弄的不好自然會有憂患,誰知竟就這麽給殺了,死的又那樣可怕……他手底那些人群龍無首的自然也都慌的不成氣候,倒也罷了。”


    兩人說到這裏,星河忙道:“怎麽說起這些來了,帶你去我房裏看看吧,雖然也沒什麽稀奇的。”


    讓了庾清夢到屋內,清夢見她的房間雖不如自己的精致且大,但倒也舒適,便笑道:“果然是你的風格。”


    又看到桌上的針線活,上前認真瞧了會兒,讚道:“你的女紅真是出色,不像是我,二叔常說我的手雖好看,但卻不是女孩兒的手呢,做不出好針線來。”


    星河聽了這句卻不敢苟同:“怎麽女孩兒的手就一定要做針線的嗎?”


    庾清夢笑了出聲:“可知我喜歡你,就是因為你常常會說些別人沒有或不敢的話。”


    星河卻又忙道:“我可不是批駁庾叔叔,你千萬別告訴他。”


    庾清夢道:“回頭我偏說,看他記不記恨你。”


    兩人說笑了會兒,外頭容霄竟帶了庾軒一塊兒來了,進門便笑道:“三妹妹,你也不去給我行禮?卻跟四姑娘在這裏說體己話?”


    星河忙向著容霄行了禮,道:“霄哥哥怎麽不在外頭陪客?”又趕緊向著庾軒行禮。


    容霄道:“還不興我喘口氣嗎?”


    平兒急忙倒了茶上來,四個人在桌邊坐了。


    庾軒留心看星河,見她今日穿著件杏粉織金的對襟衫子,緋色同金影交織,襯得臉上越發紅粉馥馥,嬌嫩異常,檀口香腮,長睫起落間,眼波秋水瀲灩,簡直叫人心折。


    自從上回庾清夢給庾軒說了家裏的意思後,他頗為消沉了一陣,他畢竟是國公府的嫡子,知道事情不能任由自己心意。


    所以從那之後他沒有再催問過太太,但心裏總是擱不下。


    還是借著容霄生日的機緣,到底過來瞧上一眼。


    然而越看,越是心裏情難自禁地難受。


    庾清夢知道兄長的心意,雖然她想助著自家哥哥,但這種男女事情,最是棘手。


    何況她也看出來了,星河對於庾軒是半點意思都沒有,如果說杏花林那場,還有點裝出來的“脈脈”,從那之後,就是幹幹淨淨不留任何痕跡了。


    所以清夢並不上趕著撮合,免得星河尷尬。


    隻能讓自家兄長這份心意落空了。


    四人正說著,突然是碧桃從外趕來:“二爺怎麽在這裏,還不快出去呢,有貴客到了。”


    “什麽貴客,這都幾時了還有貴客?”容霄笑問。


    碧桃道:“我也不曉得,隻是小廝們來催,說是什麽……王府裏的什麽人,又說是個道士之類的,催您快去呢!”


    容霄聽見“王府”,臉色還一般。


    聽到“道士”,卻突然瞪大雙眼:“真的?難道是……”


    他張了張口,回頭先看向星河,又對庾軒道:“軒哥哥你再坐坐,我先……”不等說完,他著急地竄了出去。


    庾軒卻也正疑惑:“什麽王府?惠王府?”


    他心裏記掛,就也對星河道:“星河妹妹,夢兒,你們坐會兒,我也去看看。”


    星河聽見“道士”,心裏發蒙。


    這次因為李絕離開之前,跟星河交代了說要回青葉觀,不會往別的地方去,所以星河並不擔心。


    隻有平兒有些生氣。


    平兒細問星河是怎麽跟李絕開口的。


    聽她支支唔唔地說完,平兒目瞪口呆地:“這就完了?”


    星河道:“啊……還要什麽?”


    平兒氣的跺腳:“什麽叫‘還要什麽’,這分明都是你在說,他隻說了一句話就完了?”


    她瞪著星河,抱怨道:“平時沒有人比姑娘聰明的,怎麽一到這要緊時候就犯了糊塗?你怎麽不問問他將來什麽打算,幾時還俗,怎麽攢銀子,怎麽娶親……還有要當大夫還是當鏢師?或者……求求咱們老爺、甚至是庾二爺,給他在衙門裏某個差事?隻怕他心高氣傲不肯去……這些有用的他半句沒有提,你就心滿意足了?姑娘也太好被糊弄了。”


    星河給她一句句弄的臉紅心跳,捂著臉道:“這些……到底太早了吧?再過一陣子再說也不遲。”


    要她可是絕對說不出口的。


    平兒的眼睛鼓了鼓,卻像是霜打的茄子般蔫蔫地歎了口氣:“真是急病遇到了慢郎中。”


    星河正在出神,眼前一隻手晃了晃,卻是庾清夢道:“你在發什麽呆?”


    “我……我隻是在想、不知道是哪個道士。”星河囁嚅。


    庾清夢卻也正好感興趣,瞅著星河,若有所思地說道:“容霄莫非還跟哪個道士認識不成?既然你也不知道,不如……咱們也悄悄地去看看?”


    與此同時,正在書房內的靖邊侯卻也得了門上稟報,說是一個小道童來找容霄。


    容元英一聽“道童”,立刻想起上次那拉斷了自己牛筋鞭的小子,竟把先前那句“王府來的”自動忽略了。


    靖邊侯怒上心頭:“他還敢來?”


    第54章 幹戈化玉帛


    前頭容霄聽見“道士”二字,竟拋下庾軒,自己忙往前去了。


    跑到儀門處,就見李絕仍是一身道袍,頭戴純陽巾,衣袖飄搖地向內走進來,身後卻還跟著兩個人。


    容霄大喜過望:“道兄!果真是你!”竟也顧不得行禮,搶上前去就要握住李絕的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輾轉思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八月薇妮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八月薇妮並收藏輾轉思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