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約抬眸。


    皇帝道:“據說是這李三在四五歲的時候,殺了信王的次子。”


    庾約顯得有幾分震驚,但又不至於過分:“這不可能吧,四五歲的孩子怎麽會殺人?據臣所知,當時信王的次子已經是七八歲了。”


    “朕也覺著不可能,不打緊,等他們的人到了,一切就清楚了。”


    庾約自皇帝的書房中退出,往宮外而行的時候,這麽巧,正好靖邊侯府的人也要出宮。


    他一眼看到走在最末的星河。


    那女孩兒垂著眼皮,顯得有些許憂愁,旁邊的丫鬟平兒不時低頭詢問,她時而低低回答,時而搖頭。


    庾約望著星河,想到皇帝說她“大發雌威”等話。


    他很清楚這丫頭但凡反常,必有目的。


    可卻沒有在皇帝麵前戳穿。


    因為數日來,庾鳳塵眼前心底不停出現的,卻是在青葉觀內,她給那小子摟在懷中,狎昵無忌的姿態!


    第65章 .三更君一往而深情


    高大的紅色宮牆矗立,寬闊的禦道之中,星河像是察覺了似的,她緩緩轉過頭。


    遙遙地,兩個人的目光在頃刻間對上。


    星河詫異,完全沒想到會在宮內見到庾約,然而對視之間,她眼底那一抹愁色朦朦朧朧地,好似更重了。


    庾約看的清楚,甚至生出一種奇異的幻覺,——他想替她把那點愁,很慢很輕的抹了去。


    “爺,要不要我去把三姑娘叫住?”身邊開口的是甘泉,笑嗬嗬地提議。


    此時星河已經又轉過頭去,像是沒看見他一樣,繼續往前走。


    庾約垂眸:“不必。該見的自然會見著。”


    甘泉很相信自己的主子,但他沒庾鳳塵那麽好耐心好隱忍。


    他的臉上的笑依舊四平八穩,眼睛看向前方靠近午門的幾道人影。


    人人都愛牡丹,甘管事瞧著的,是開在牡丹身旁的那朵小玫瑰。


    才回了侯府,入內見過譚老夫人之後,蘇夫人叫容曉霧跟曉雪離開,卻把星河單獨留下了。


    蘇夫人一反常態,有些氣急敗壞:“你跪下。”


    星河跪倒在地,蘇夫人盯著道:“平日裏你是最懂事乖覺的,今日是怎麽了?竟然跑到皇宮裏撒起潑來!”


    譚老夫人還不知如何。


    蘇夫人回頭,跟她詳細說了星河當著內廷嬤嬤的麵兒訓斥平兒甚至動了手。


    譚老夫人的臉色也驟然變了,她深深地看了星河一眼,沒有做聲。


    蘇夫人重新扭頭,疾言厲色:“進宮前,老太太還說多虧了有嬤嬤調理你,不至於失儀,誰知偏是你鬧出來!本來皇後娘娘歡天喜地,就因為你那一鬧!弄得咱們毫無體麵灰溜溜地退出來,還差點惹了滔天大禍!你真是白辜負老太太跟我的期望了!”


    星河絕不敢說別的,隻誠懇而悔恨地道:“太太訓的是,我當時傷了手,不知怎地就火遮了眼,我情願受罰。”


    蘇夫人滿腔惱火,又看向她身後的平兒:“這個死丫頭,也是不中用!今兒你主子的要緊時候,你上去做什麽!毛手毛腳地做不好反而惹禍!不狠狠教訓怕是你不長記性!”


    星河聽蘇夫人要為難平兒,才忙道:“太太,我已經教訓過她了……”


    “你閉嘴!你就沒事兒了?”蘇夫人斥了幾句,道:“把這丫頭帶到門上打十棍子!哼!要不是看你是從鄉下跟著上來的,索性找個人牙子賣了了事!”


    平兒咬著唇,知道自己逃不過,卻還是得求一求:“太太饒恕我這回……”


    蘇夫人道:“出去!”


    “太太!”


    星河哪裏肯讓平兒受這種苦,正要再求,隻聽平兒又道:“我很知道錯了,情願受罰,隻求太太別為難姑娘,畢竟是我惹出來的……”


    星河扭頭看向平兒,卻知道平兒的苦心。


    她不能再替平兒求情了,再求,就露了馬腳。


    眼睜睜地,平兒已經起身退了出去。


    身後譚老夫人道:“三丫頭。”


    星河回頭。


    譚老夫人凝視著她:“就如太太說的,你向來是個省事的,今兒怎麽就偏犯了糊塗?”


    星河記掛著平兒,低頭道:“是我一時昏了頭了。老太太……”


    譚老夫人道:“是昏了頭呢,還是……”老夫人頓了頓,語聲沉沉:“你故意的?”


    蘇夫人在旁大驚:“老太太?”


    星河心頭巨震,卻也驚愕地看向老夫人:“您、您說什麽呢?”


    譚老夫人仔細打量星河臉色變化:“我不相信你這麽聰明的孩子,會在這種要緊的場合上如此地失了分寸,但如果你是真的有意為之,那我可真要疑心你到底是個聰明孩子,還是糊塗之極!”


    星河沒想到老夫人的心思如此機敏,但她隻能委屈又茫然地:“孫女兒、隻是犯了個錯罷了。真不是什麽故意的。”


    蘇夫人從沒想過星河是故意的,因為這實在太蠢了。


    她明明已經得到了皇後娘娘的青眼,要那一場真是故意,這簡直如同往自己臉上抹黑。


    她圖的什麽?


    可是譚老夫人竟然這麽說。蘇夫人不得不多心想想。


    譚老夫人凝視著星河:“我知道你是個自有算計的,可這次恐怕你是算錯了……太太罰了那丫頭,你也不能輕縱,就去祠堂跪兩個時辰吧。”


    星河見她不再追問,竟鬆了口氣:“是。”


    直到星河退出,蘇夫人狐疑地看向老太太:“您老人家真覺著,她是故意的?”


    “之前,原本定下把她給兵部的時候,你不是說過三丫頭別有心機的麽?”譚老夫人低低地,又仿佛有些感慨,“這孩子,算計到天上去了。”


    蘇夫人滿臉驚疑:“但她圖的什麽?平白壞了自個兒在皇後娘娘麵前的好印象,這簡直愚蠢之極……”


    譚老夫人啞聲道:“那就要看,皇後娘娘要的是什麽,而她要的又是什麽。”


    蘇夫人愣怔片刻:“今日皇後娘娘的舉止,起初並看不出什麽,後來敬妃娘娘去了,才隱約瞧出她們的心思果然都在三丫頭身上。可是,皇後娘娘到底是想……”


    “能讓皇後娘娘操心的,還會有誰。”


    “老太太是說、惠王殿下?”蘇夫人其實心裏模模糊糊也有這個想法,但又怕猜錯,看著老太太的眼神,她大驚喜卻又極懊惱:“真的要給惠王殿下選側妃?可,那個三丫頭她……到底知不知道?”


    惠王殿下雖不年輕,但也正當盛年,又是儲君之選。


    側妃的位子僅僅隻比王妃低一級,將來惠王登基的話,那邊是後宮眷寵!何等榮耀!


    蘇夫人覺著星河定然不曉得是有這樣天大的“喜事”,所以才自作聰明。


    她如今隻恨自己醒悟的太遲,竟沒在宮內及時阻止星河那“自黑”。


    譚老夫人也長歎了聲:“連我也猜不透那丫頭心裏想什麽了,如果她連側妃的位子都不要,她到底還想要什麽?這世上還有什麽是比這個更難得的?”


    星河出了上房,她不放心,想到外頭去看看平兒。


    陳嬤嬤攔著她:“姑娘還是快去祠堂吧,若還去的晚,可要跪倒晚上呢。那就更難熬了。”


    星河沒想到自己跟平兒說“吃點苦頭”,竟一語成讖的。


    當時聽了平兒傳話,星河立刻猜出庾清夢說那種話,並非出於嫉妒,而是“故意的”。


    她深信庾清夢的人品,所以知道清夢“故意”說那些,必有緣故。


    又加上內侍們對於惠王妃的點評,她頓時清楚,皇後那種眼神意味著什麽。


    不錯,她知道皇後是來挑人的。


    假如……是在她才上京的時候,這顯然是比庾軒更好的一個選擇!甚至可以算是星河最終的選擇。


    因為正如譚老夫人所說的,這個位子,是她能碰到手的最好的了,甚至能落到她身上,已經是燒高香。


    可現在一切不同。


    她的眼裏隻有一個小道士。


    所以她不能讓皇後看中自己。


    但偏偏皇後已經看中了,如何收場?


    在這種情形下,星河才逼的想出那個自黑的法子。


    她故意的裝出個被惹怒後“原形畢露”的樣子,粗俗,刁蠻,缺乏教養,果然,嬤嬤們看到這種“真麵目”,立刻回稟皇後。


    皇後一聽,這不是跟庾清夢說的一樣嗎?


    這如同“壯士扼腕”似的決然,星河是逼於無奈,幸而險險成功。


    假如不是敬妃突然的傳召,星河的心情應該會好很多。


    在祠堂內跪了半個時辰,平兒一瘸一拐地來了。也陪她一起跪著。


    正在主仆兩人幾乎撐不住的時候,在外頭遊逛的容霄總算回來。


    聽說他們被罰,容霄急忙打聽緣故。


    曉霧曉雪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簡略告知,容霄雖覺著星河動手打平兒有些古怪,但也不能眼睜睜看他們被罰,就去求老太太。


    譚老夫人從來對他寵溺有加,幾乎有求必應,這次卻鐵了心要給星河一點教訓。


    容霄急了:“好,那我也就去陪著三妹妹一起跪!”


    這才震住了蘇夫人跟老太太。


    譚老夫人哼道:“跪了一個時辰,也算可以了。去叫她們回去吧,好好地閉門思過!”


    容霄趕緊跑到祠堂。


    容曉霧早已經等在那裏,見他來了,知道事情妥當。


    當下同容霄一起,扶起了星河跟平兒,慢慢送回屋內。


    曉霧又去找了些藥油,囑咐叫星河揉膝蓋,又叫容霄取了些外傷化瘀的,給平兒擦拭,翠菊趕過來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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