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因他不放心。


    已經在皇帝麵前求了旨意,如今等的就是容元英趕緊回京,但李絕還記得皇帝跟他說過的那句“靖邊侯若是死在外頭,你還得等三年”。


    這句話雖是皇帝的戲謔之語,但對於李絕而言,卻像是一根毒刺。


    他得把這個隱患除掉。


    加上冀南的情形確實不容樂觀,更促使李絕暗下決心。


    他本來想見了星河後當麵說明白,可偏偏星河人在國公府裏沒回來。


    李絕思來想去,索性不告訴她,免得一來容霄傳話未必準,二來也免得她更加為自己擔心。


    就連惠王那邊,他也隻交代了一句有事出城,戚紫石倒是跟著他的,所以惠王原本也不知道他的打算。


    事實證明,李絕是來對了。


    靖邊侯是在統兵對外立下的戰功,他卻是沒想到自己會在陰溝裏翻船。


    在自家的地盤上,對付的是一些遠比蠻人要弱的流寇,他本以為是手到擒來的,但讓容元英措手不及的是,他的敵人可不止這些流寇。


    還有在他身後各種掣肘的地方勢力。


    正如先前庾清夢所說,流寇坐大,這跟地方統轄防禦不利是脫不了幹係的,按理說朝廷派了人來鎮壓是好事,但對有些官員而言,若是朝廷的特使能夠輕輕鬆鬆把流寇壓製住了,豈不是顯得他們無能。


    何況流寇的勢力錯綜,其中龍蛇混雜,未必沒有人想渾水摸魚。


    所以又怎會讓容元英輕輕鬆鬆的就立了戰功。


    之前惠王所調派的那個本地的將軍都一不小心馬失前蹄,何況靖邊侯。


    起初,因靖邊侯的指揮得當,流寇已經給一步步被趕到山窮水盡的地步,隻要等他們盡數進了口袋陣,就可以一網打盡。


    不料有人為了搶功,故意的不聽指揮先衝殺了出去,一番亂衝,打草驚蛇,壞了容元英的計策。


    流寇們察覺中計,於絕地之中竟然拚死一搏,非但砍殺了朝廷兵馬,更把靖邊侯的陣型都衝亂了。


    原先士兵們都因為靖邊侯的威名,還算不慌,但眼前前方給砍殺的慘烈,自然也都亂了,不等流寇衝過來,已經散了一半。


    容元英帶兵一世,屬下個個悍勇,哪裏見過這些孬種,氣的叫打起靖邊大旗,親自衝上前鼓舞士氣。


    一番激戰,本來的大捷變成了兩方各有死傷,靖邊侯怒不可遏,命斬了那私自搶功的將領,不料因此埋下隱患。


    那日天又下雨,流寇勾結叛變的將士衝了進來,靖邊侯措手不及,隻能且戰且逃,正以為自己一生英名就將毀在這小小冀南的時候,一隊意想不到的人馬趕來。


    正是李絕以及李櫟葉帶著的那二十三名信王府親兵。


    信王府的這些親兵,卻比靖邊侯之前的親衛還要勇猛果敢,每一人都可獨當一麵,以一當十都不足以形容。


    這些人可都是在跟關外遼人生死交戰中曆練出來的,他們一出,氣勢陡然不同,對付那些流寇跟亂軍,就如同鷹隼對付鼠輩一樣不在話下。


    靖邊侯這才死裏逃生,有餘力重整殘軍,但先前為救靖邊侯,李絕已經給亂箭所傷,他卻毫不在意,隻是拔了箭頭敷了藥了事。


    容元英起先自然是跟這少年水火不容,如今見生死交關的時候,卻是他帶人趕來,心中滋味自然也是兩樣。


    最後決戰來臨,李絕對容元英道:“這次冀南受災最重的是古塘跟海溝兩個縣,據我所知,流寇之中有不少都是這兩個縣的災民……不如……”


    他跟容元英說了一個計策。


    靖邊侯看了他片刻:“使得嗎?可既然他們參與叛亂,可是死罪難逃,要是赦了他們,朝廷也不會答應。”


    李絕見他果然太過迂腐,便道:“誰說要赦他們,如此,隻不過是為了從內瓦解流寇,讓他們人人自危,隻要人心亂了,再將他們殲滅,自然易如反掌。”


    容元英心頭凜然明白,當下采納了李絕的計策。


    到了決戰那日,流寇發現在朝廷兵馬之前,卻站著無數的百姓打扮的,原來這些人都是古塘跟海溝兩縣的災民,他們站在陣前,向著流寇軍中呼喚著他們的兒子、兄弟,父親,以及朋友……等等。


    容元英更揚聲道:“但凡有兩縣受災的,隻要當即放下兵器,本侯可以跟朝廷申訴,赦免你們死罪!”


    那些流寇之中的災民,有些確實是被逼無奈的,先前看到自己的親朋哀哀呼喚,已經忍不住酸楚落淚,又聽容元英說既往不咎,自然也有不少人心動,大家麵麵相覷,有的放下了兵器,有的向著前方走去,想要投奔朝廷兵馬。


    可畢竟這流寇之中也有那些殘忍冷酷之輩,見勢不妙立刻殺了一個想要扔下兵器之人:“別聽他蠱惑人心,誰敢投降,我就先殺了誰!”


    但就算這樣,也是擋不住人心思變。


    如此一來,流寇之中人心惶惶,各自猜忌,雙方對戰起來,流寇一方很快潰不成軍。


    靖邊侯總算漂亮地贏了一場,又按照李絕的法子,那些投降的流寇,一一審查清楚,隻要沒殺過人沾過血的,可以從輕處罰,但凡是傷過人命的,投降者流放,被俘者一律處死。


    容元英對於李絕大為改觀,隻是李絕的傷有些不容樂觀。


    但他體質極強,隻要好生調養些時日,還是能夠痊愈的,不料就在靖邊侯帶軍巡查的時候,偏又遇到山石塌方!


    李絕為了救他,奮力將容元英撲開,自己卻給泥石砸中。


    赤鬆伯,戚紫石,以及李櫟葉跟二十三親衛拚死相救,總算把他從泥石之下拽了出來。


    若是普通之人,早已不救,幸虧李絕之前見勢不妙,拚力伏身到一塊兒較大的山石旁邊,留存了一點空隙,不至於被砸的結實,又加上他從小修道,自會一種偃息之法,所以才能在重重泥石底下堅持那麽長的時間。


    但就算如此,畢竟傷重,李櫟葉當機立斷,要把他帶回遼東,戚紫石雖反駁,卻抗不過郡主,赤鬆伯畢竟是信王府的人,能說什麽?


    往東北的路上,李絕多半昏迷不醒,但在他清醒之時卻發現李櫟葉的意圖,哪裏肯善罷甘休,竟瞅準時機給他逃了出去!


    二十三衛發現的及時,將人帶回,這麽折騰,他的傷卻更嚴重了幾分。


    從此後,李櫟葉便給他用藥,果然安分許多,隻是昏迷之中,不絕口的隻是叫“姐姐”。


    李櫟葉對赤鬆伯說道:“倘若這小子叫的是我,那我真是……”


    赤鬆伯問:“真是什麽?”


    李櫟葉橫了他一眼:“就算是為這小子死也罷了。不過,看不出這個渾小子六親不認的,怎麽見了容元英比見他親爹還親。”


    赤鬆伯翻了個白眼,不吱聲。


    李櫟葉卻又想起李絕給容元英獻計的事,因對赤鬆伯道:“不得不說,父王是有先見之明的,這小子從小也該沒讀過兵書,怎麽比帶兵的還懂計策?”


    赤鬆伯歎氣,甩手走開。


    連日來,李絕心神不寧,雖然藥力導致昏迷,但心有牽掛,情形一天比一天更壞。


    李櫟葉也看了出來,這麽下去,帶回信王府的隻怕是一具屍首,可又無計可施。


    直到赤鬆伯擅自離開,把星河帶了回來。


    第110章 .二更君喂藥兼陪寢


    赤鬆伯上好了藥,給李絕把衣裳掩起來。


    回頭看星河立在身後,他便沒好氣地說道:“桌上那碗藥,喂他喝了。”


    這幾日,喂藥成了最難辦的。


    不管怎樣,李絕都是咬緊牙關,非常抗拒,就算硬捏開他的嘴,也總不肯往下咽,赤鬆伯實在是沒了主意。


    又因為李絕昏迷之中總是念叨星河,赤鬆伯便覺著,縱然是要死,那也要把那丫頭先弄來,若李絕不妥,就叫她給李絕殉葬。


    臨出門前,看星河沒有動,赤鬆伯以為她不願意,就恨道:“要是想讓他死,那就撂著他,隻別忘了,他完了就是你,還有靖邊侯!”


    老道士大概是真急了,狠狠地把門一帶,走了出去。


    星河並不是擔心赤鬆伯會對自己動手,而是在看著李絕的時候,心裏生出一個奇怪的念頭:要是他有個三長兩短,自己還要怎麽活著?


    她想不到,而隻是悄然濕了眼眶。


    慢慢地端起那碗藥,黑漆漆的藥汁,散發著難聞的苦澀氣味。


    就算沒有嚐過,隻聞到那股氣味,已經叫人心口翻湧,十分不適。


    這簡直不像是救人的,而像是什麽難喝的毒。


    星河走到床邊,看看藥,又看看李絕。


    她不知道該怎麽喂他喝藥,那老道士想來也是個粗魯不懂的,連個調羹都沒給一個。


    星河想去要一個,又實在不願意多跟赤鬆伯說什麽。


    “小絕……”無奈之下,星河試著叫了兩聲。


    令她意外的是,李絕仿佛聽見了她的聲音,長睫稍微抖了抖。


    她的心略覺安穩,湊近了又喚了兩聲,柔聲說道:“我喂你喝藥,你乖一些。”


    手試著向著他後頸抄過去,想要讓他抬頭。


    但星河高估了自己的力氣,而低估了李絕的重量,一把沒將他挽起來,反而差點把她帶的伏倒過去,藥都差點灑了。


    隻能放棄這種方式,而小心地將藥碗湊近他的唇上:“小絕,張口。”


    他的唇一動,星河忙把藥碗湊過去,小心翼翼倒了點。


    苦澀的藥汁滑了進口中,李絕頓時像是發現自己上了當的孩子,喉嚨裏咕噥了幾聲,竟還往外吐了吐。


    黑色的藥汁從嘴角流了出來,順著脖頸,把領口打濕。


    星河這才明白為什麽他原本素白的衣領竟然已經變成了斑斑駁駁仿佛在泥地裏滾過一樣,大概除了泥,就是灑落的藥了吧。


    她本來想去跟赤鬆伯要個調羹以便於喂藥,但看到他這樣抗拒,就知道要了那個也是白搭。


    看著手中正慢慢開始變涼的藥汁,星河呆住了。


    不到半個時辰,赤鬆伯氣哼哼地又走了來,進門卻見空了的藥碗放在桌上。


    他有些吃驚,看看李絕,又看向星河,不能相信地問:“他喝了?還是……”


    他有點懷疑星河是不是把藥潑到哪裏去了。


    星河沒有看他,而隻是側著身子目光望著李絕:“喝了一大半。”聲音稍微有些沙啞。


    赤鬆伯張了張口,想要問她用什麽法子喂的。


    走上前看看李絕,果然瞧見他的唇色有些發紅,領子上雖有藥汁,但並不多。


    鬆了口氣,赤鬆伯揚了揚眉,還不忘對星河道:“你能叫他喝藥最好,我就不用再多殺兩個人了。”


    星河聽他又威脅自己,便不再出聲。


    赤鬆伯轉身出去,不多時又返回,這次是拿著一碗粥,又放在桌上:“給他吃了。”說了這四個字,又補充:“能吃得下東西,藥效自然會好,恢複的也會快些。”


    他說完後就轉身走了出去,把門拉上。


    剛要走,突然想到什麽,便在門口住了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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