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嘉祐帝說話,賀融就道:“鎮遠侯長於軍事,若由他帶兵去嶺南,些許叛亂,自然不在話下,但京畿重地,畢竟也需要一位能將鎮守,單靠陳謙一人,恐怕不足以擔起重任。陛下,臣願同五郎一道,前往嶺南平叛。”


    李寬望向賀融,兩人四目相對。


    賀融微微頷首。


    李寬回以平和一笑。


    賀穆正因賀融幫忙為自己與賀秀說和的事心生感激,有心投桃報李,聞言就道:“陛下,三郎與五郎曾遠赴突厥,立下大功,彼此默契無間,此番若前往嶺南,定能克定叛亂,大勝而歸。”


    兵部尚書範懿問道:“不知兩位殿下,對南夷之亂,是否已有對策?”


    賀融沒有作答,似乎想將應對的機會留給賀湛。


    後者也沒有令他失望,沉吟片刻,道:“我想從京城帶走五萬禁軍,再加上洪州五萬兵力,攏共十萬,前往嶺南。”


    嘉祐帝遲疑道:“聽說南夷人驍勇剽悍,幼童蹣跚學步就開始在山林間打獵,與那茹毛飲血的野人一般,十萬兵力夠嗎?”


    賀湛道:“方才聽周相所言,南夷六部之間彼此各有矛盾,我們打是要打的,但也不能一味地打,若能輔以拉攏離間,想必能事半功倍,此事正是三哥所長,有他一起,臣信心加倍。”


    賀融有點無語,這話說得好像他這人就專幹那些挑撥離間的事似的。


    但他麵上不露,依舊配合弟弟道:“回稟陛下,南夷之地,不出王土,南夷人再蠻橫,自古也是我華夏之民,此去若單靠暴力鎮壓,恐怕不出數年,又會故態複萌,臣等希望以出兵打壓為主,拉攏教化為輔,以期嶺南百年太平。”


    範懿道:“殿下有此雄心,臣自然欽佩不已,但南夷人殺我漢民無數,恐怕不是能輕易教化的,二位殿下此去,他們必然心懷警惕戒備,說不定還會利用南方多山林瘴毒的地形來對付朝廷大軍,兩位切莫掉以輕心。”


    李寬也道:“臣府中有位幕僚是南方人,昔年也在嶺南遊曆過幾年,對那裏的地形氣候有些了解,殿下若有需要,我可以讓他前去拜見兩位殿下,講解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項,也好讓殿下早做準備。”


    賀融拱手道:“多謝李侯鼎力相助。”


    李寬回禮:“此乃本分,殿下言重了。”


    嘉祐帝見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將事情理順,眉毛也逐漸舒展開來,點點頭道:“那就這麽定了,三郎與五郎你們先做些準備,禁軍也隨你們挑,有何需要,隻管來與朕說。”


    此事議定,眾人又討論了些細節,便都陸續告退。


    賀穆特意留在最後,叫住走在他前麵的賀秀。


    “二郎留步。”


    賀秀停步回身,神色依舊淡淡,但看起來也比前些日子要好一些了。


    “大哥有何吩咐?”


    不知何時起,他們兄弟之間,竟已到了話不投機半句多的地步。


    賀穆暗歎一聲,連他自己也要略想一想,才能想起自己到底要跟對方說什麽。


    “二弟妹之事,我們都不希望發生,但事已至此,你還是多看開些,節哀順變,二弟妹在天之靈,想必也不願見你如此自傷自毀。”


    賀秀拱了拱手,沒有做聲。


    賀穆道:“先時皇後與陛下提起,說京中高門未嫁女子眾多,想為你重新……”


    賀秀打斷他道:“大哥,陸氏屍骨未寒,我眼下還沒有續弦的打算。”


    賀穆也沒有勉強,點頭道:“人死不能複生,生者總還要繼續過下去,你保重。”


    賀秀:“此事等我從甘州回來再說吧。”


    賀穆道:“甘州眼下雖無戰事,但邊陲之地畢竟苦寒,不比京城安逸,你有什麽需要,隻管開口,哪怕一時半會難以辦到,大哥也會盡力幫忙的。”


    賀秀:“多謝大哥。”


    語氣依舊淡淡,似乎少了些許疏遠。


    ……


    李遂安敲了幾下門,聽見裏頭的人道“進來”,便推門而入。


    “父親,您找我?”


    李寬抬起頭,手一引:“坐。你去哪兒了?”


    李遂安道:“我去公主府給祖母請安了。”


    李寬點點頭:“你祖母年紀也大了,你多去瞧瞧她老人家也好,如今宗室剩餘的老人不多,你祖母年高德劭,若是有何不妥,你也不必來請示我,直接進宮請太醫就是,陛下不會不答應的。”


    李遂安應了下來。


    她在外頭潑辣好強,在父親跟前卻寡言少語,判若兩人。


    父女之間緣何走到這一步,其實李遂安自己也不大明白。


    她還記得自己小時候,祖母義陽長公主就鮮少回鎮遠侯府,基本都是住在公主府那邊,有什麽事也都讓人回來傳話,當時李遂安的母還未過世,因此還曾當著李遂安的麵頗有微詞,但畢竟人家是公主,誰也奈何不了。


    祖父母關係平平,祖母與父親的關係也淡如白水,李遂安甚至一度懷疑父親不是祖母親生的,私下偷偷問過母親,被母親訓了一頓,後來當然證明她的猜測很不靠譜,她的父親是毫無疑問的侯府嫡長子,公主親子,絕沒有什麽混淆血脈充作假子的事情。


    然而義陽長公主,如今隨著新帝登基,已經晉為大長公主的祖母,即使在她麵前,也很少提及李遂安的父親,她每日伺花弄草,出席宴會,與京城中最會尋歡作樂的貴婦無異,久而久之,李遂安也就習慣了這樣奇特的家族關係,有時覺得這有可能因為自己的祖母畢竟是公主,不能與尋常人家相比,有時又覺得,也許在自己還不懂事的時候,她的父親與祖母之間也許曾有過罅隙,以致於多年來麵和心不和。


    但有什麽罅隙,能讓親母子數十年形同陌路?李遂安怎麽想也想不明白。


    李寬道:“你年紀也不小了,你母親開始在為你物色婚事,你祖母那邊,可有什麽說法?若是有,你還得趁早與我說一聲,免得到時候讓你祖母為難了。”


    李遂安還在胡思亂想,聞言下意識道:“沒聽祖母提起過。”


    李寬頷首:“那就好。”


    李遂安一驚,忙回過神:“爹,我還小,不想那麽快成親!”


    李寬搖搖頭:“都十八了,怎麽還小?你祖母在你這個年紀,已經有我了。你放心,以我們李家的門第,我們為你選的,必然也是門當戶對的青年才俊。”


    李遂安咬住下唇,正思索著用什麽法子推脫,便聽父親又道:“你覺得紀王殿下如何?”


    紀王?二皇子?


    李遂安一愣,想也不想就道:“我不要!”


    李寬的語氣依舊平和,如在朝堂上一般,不急不緩,徐徐道來。


    “紀王殿下雖然娶過妻,但膝下還沒有兒女,你母親也打聽過了,他如今房中無妾,連侍婢也無,你嫁過去之後,就是明媒正娶的紀王妃,你們年紀相仿,紀王也愛往外跑,不正好情投意合嗎?”


    李遂安也聽說父母最近在為自己擇婚,但當真正當麵得知消息時,仍不由有晴天霹靂之感。


    “父親,我與紀王不熟,也不想嫁給他。”


    李寬不讚同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時下隨便一樁婚事,除非男女青梅竹馬,否則哪裏有未婚前便熟識的?你若想見紀王殿下,等訂了婚,你們便可以時常見麵了。”


    李遂安心慌意亂之下,脫口而出:“我已經有意中人了!”


    “誰?”李寬終於沉下臉色。


    時下雖世風開放,但男女之間無媒苟合仍為世人唾棄,更何況是李遂安這樣身份的女子。


    李遂安不知怎麽回答,腦中亂糟糟的,無數念頭一掠而過,浮現得最多的,卻居然是賀融的臉。


    她無法靜下心來細想,見李寬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隻得道:“安王,我喜歡的是安王!”


    李寬淡淡道:“不可能。”


    李遂安原還有些心虛,聽見父親這樣說,反是激起心氣:“為何不可能?安王與紀王,不都一樣嗎!”


    李寬:“自然不一樣。單從身份上講,紀王殿下的生母,已被陛下追封為賢妃,而安王殿下的生母,無須我多說,當年的事,或多或少,你應該也聽說了。況且,安王身有殘疾,為父怎麽可能讓你嫁給他?”


    李遂安:“安王的腿疾並不影響日常起居,我見過他騎馬的,比我還快,同樣是繼妃,我還寧願當安王妃!”


    李寬注視她片刻,見女兒的目光毫不退縮,終是搖搖頭:“他不會娶你的。”


    李遂安:“……父親緣何這般肯定?”


    李寬神色淡淡:“你若不信,大可親自去問問。”


    李遂安攥緊了膝蓋上的裙子繡麵。


    ……


    “您在笑什麽?”


    見季淩伏案寫字,邊寫邊笑,情不自禁嘴角上揚,伺候他筆墨的侍女禁不住好奇問道。


    再探頭一看,季淩筆下所書,俱是尋常書法,沒有什麽值得發笑之處。


    季淩不答,寫下最後一筆,看了看,滿意道:“父親回來了嗎?”


    侍女道:“婢子打聽過了,郎君剛剛回來了,就在娘子院中。”


    季淩擱下筆,起身整整衣裳。


    “正好,我有事情向他們稟告,隨我前去。”


    “是。”侍女不明所以,但她清楚一點,能讓主人如此鄭重其事的,一定不是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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