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小北要考x大附中的消息,現在是全年級皆知了。甚至驚動了校長大人和年級組長,連夜帶了禮物跑到寧建國家裏去談心,最後自然是無功而返。


    其實對於小北一心要去住讀,寧建國內心也是不願意的。


    小北從小到大就沒有離開過他身邊,一想到兒子要住到郊區去,一周隻能見一次麵,他現在就覺得有些受不了了。


    小北要走了,還要帶走一群孩子。


    範俠,常樂蘊,乃至丁哲陽都明確表示他們不想彼此分開,大家要一塊行動。


    他們家的這群小雛鷹已經漸漸地羽翼豐滿,抬頭仰望那無邊無際的天空了。


    孩子一出門,做大人的就感覺自己一下子老了,未免就傷感了起來。就連一心想要和寧建國過二人世界的趙景聞心裏都覺得有些難受。他們家那個小黑皮,看到就煩,看不到又讓人牽腸掛肚的。


    “老大,丁哲陽幹嘛老跟著我們啊?我都被他煩死了。”


    回到家,範俠越想越生氣。


    一想到將來住校,要和那家夥朝夕相對,他就煩躁不已,好似提前進入了更年期——更年期這個詞匯是他跟常樂蘊學的。


    最近王阿姨脾氣總是不好,本來很勤快的人突然懶憊起來,且動輒發無名之火。常樂蘊在學校圖書館查閱了書籍之後得出了這個結論。


    範俠自從學會這個新詞匯後就時不時地拿出來使用一下,對象自然就是他的火爆舅舅趙景聞。


    結果可想而知。


    其實寧小北很想說王阿姨不像是更年期,到像是懷孕了,你那小弟弟可能要提前到來人世間。不過這話不能隨便瞎說,究竟如何還要再過幾個月才能見分曉。


    “範俠,你幹嘛總針對他?我也真是奇了怪了,他現在不是挺好了麽。”


    寧小北拿了兩隻蘋果轉進廚房去洗,順手從米袋裏舀了米,準備待會兒衝洗好了放進電飯煲裏泡著。


    寧建國要等紡織學校的食堂放完晚飯才能回家做飯,他每天中午會先回家一次,把買好的菜放進冰箱。現在寧小北放學後會做一下力所能及的清洗切配的工作,比如把菜擇好,把豆子剝好,把飯煮好,寧建國回家直接開油鍋炒菜就行。


    範俠也曾經試圖幫忙,不過在看到他把冬瓜塊給切成冬瓜蓉,又生生碳化了一鍋子饅頭,把他家的蒸鍋給報廢後,寧小北就沒讓他讓再進過廚房。


    至於趙景聞,自打開了旗袍店,他幾乎就天天撲在長樂路上了。


    店裏除了小蘇,還另外請了一個女大學生兼職。每天吃了晚飯後,趙叔叔又要匆匆趕回店裏,不到夜裏十點店鋪打烊都不會回來。


    比之前在襄陽路開店的時候忙了不止十倍,當然,賺的也不止十倍。據說趙叔叔這段時間拖著爸爸一起報名了駕校,看樣子是準備買車了。


    上個禮拜丁哲陽神神秘秘把一本日本旅行雜誌帶到學校,在寧小北等人的麵前攤開。


    “看,‘上海旅行必去景點no.1——長樂路別墅旗袍店’。小北,咱們的旗袍店上日本雜誌,現在是揚名國際啦。”


    丁哲陽指著雜誌裏的一張彩色照片說道。


    範俠探過頭去,看到照片裏正是“國韻旗袍店”的後堂。畫麵上一台老式唱片機旁掛著一排新做好的旗袍,三五個女士正在一旁歐式沙發上坐著悠閑地喝茶,最漂亮的那個自然是王伊紅,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拍的,都沒有聽趙景聞說道。


    寧小北知道日本人最喜歡搞秘密探店和一堆亂七八糟的排行版,看來旗袍店確實已經做得小有名氣,將來的生意要更上一層樓了。


    這樣舅舅應該不會再跑去倒騰假名牌,丁哲陽的父母也不會再回日本工作定居了吧。


    他欣慰地笑了笑,說要把這雜誌放進旗袍店的雜誌架上,給往來的客人看看。


    看到寧小北笑了,丁哲陽興奮地有些無措,不住地點頭。


    這一切看在範俠眼裏,感覺簡直就是釘子釘在眼裏。


    他剛才聽丁哲陽說“咱們”兩個字,就覺得心裏難受。


    明明是他父母和自己的舅舅開的店,怎麽就變成他和寧小北“咱們”的店了呢?


    也是,這家店寧伯伯也是有出錢投資的,寧家老太太還是掛職的“藝術總監”呢。


    還有,為什麽這個四眼田雞還看得懂日文?


    他的英文成績現在已經趕上來,和自己不相上下了。沒想到居然連日本話都會一些。


    一想到他父母在日本那麽多年,說不定人家日語水平比英文的都要高。就讓範俠隱隱地生出些嫉妒和擔憂來。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反正我就是看他不順眼。”


    範俠接過蘋果,哢嚓哢嚓地啃著,死都不承認是因為覺得自己比不上他。


    寧小北無話可說,吃了蘋果後,又重新鑽進廚房,嗒嗒嗒地開始切菜。


    四樓傳來悠揚的小提琴聲,是常樂蘊在拉琴。


    為了考級,她每天放學回家除了完成作業,還要練琴。飯前拉半小時,飯後休息大概二十多分鍾後繼續,不到九點不會結束。


    因此每到這個點兒,整幢筒子樓都飄揚著琴聲。


    通常上半場是卡巴列夫斯基c大調小提琴協奏曲 ,下半場是門德爾鬆e小調協奏。


    這兩首曲子常樂蘊已經拉了足足都有半年了,饒是範俠這個完全不懂古典音樂的大俗人都已經聽會了。


    有時候她偶然跑調,吃飯吃了一半的範俠還會突然抬頭,大笑一聲,一驚一乍地把大家嚇一跳。


    寧小北正和著音樂切著菜,突然從廚房裏走了出來。


    “範俠!”


    他眼睛發光,比手裏刀子的利刃都亮閃閃。


    “老大,有話慢慢說。你先把刀子放下。”


    範俠嚇得倒退一步。


    “你來。”


    寧小北神秘兮兮地把範俠拉近廚房,踮著腳,指著樓下聯排種著的高大樹木。


    “幹嘛?什麽東西?”


    範俠順著他指著的方向看了半天,沒看出什麽來,倒是寧小北右手拿著的菜刀就貼在他的肩膀上,寒光淩冽,讓他不敢亂動。


    “喏,看仔細了,那邊有個人。”


    廚房的窗口對著的小區綠化帶人跡罕至,那裏在若幹年後的“現實世界”裏被改造成了小區健身中心,並且放了一台豐巢櫃員機,現在這裏則連個板凳都沒有。


    範俠瞪大眼睛,仔仔細細看了半天,終於在一片樹影扶疏下,隱約辨認出一個人形來。


    一個少年模樣的人斜靠在自行車邊,正抬頭向上望著。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邊,若不是一陣風吹來,撥開了樹葉的縫隙,範俠哪裏能看得到他。


    “丁哲陽?他小子沒回家?居然跟到這兒來了!”


    範俠簡直就像是被踩到尾巴的阿茲貓一樣渾身的毛都炸開來了。他轉過身就要往下跑,想要去抓住那個臭小子,問問他到底打算幹什麽。


    “哎,你做什麽呢。”


    寧小北忙把他拉回來。


    “我已經見了他好幾次了,隻要不下雨,天天都來。”


    寧小北笑道,微微上挑的眼睛裏流著靈動的光彩。


    “這麽變態?老大我們報警吧。”


    “你是不是傻啊?”


    寧小北用刀背拍了拍他的胳膊肘,範俠疼得急忙討饒。


    “等到曲子拉完,他就走了,不用你趕。”


    寧小北想了想補充道,“下半場結束。”


    “那不就要九點以後了?”


    範俠抬起頭,看了看樓上天花板,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啊!常樂蘊,樂樂!”


    “謔,難為你想明白了,‘聰明人’。”


    寧小北搖了搖頭,走到案板前繼續切菜。


    “剁剁剁”的切菜聲配著小提琴協奏曲,倒是挺和諧的。


    “啊……原來如此……啊呀,我說呢……”


    範俠就像是西郊公園裏的大猩猩,漫無目的地前後甩動兩隻胳膊,又撓了撓頭發,最後拍了一巴掌,自言自語道,“我靠,他想搞早戀。”


    這是違反校規和《中學生行為規範》的!啊呸!


    “白癡,這叫‘暗戀’。”


    寧小北把一塊切好的蓮藕塞進他的嘴裏,洗了洗手,回客廳邊寫作業邊等寧建國回家。


    “別看了,有的等呢。”


    他看到範俠絲毫沒有從廚房裏走出來的意思,甚至打開窗戶,把腦袋伸出去想瞧得更仔細些,哭笑不得地將人拉了回來。


    吃完晚飯,範俠和寧小北又鑽進廚房洗碗。


    這時候小區裏的路燈已經亮起,把丁香樹下的少年照得越發清晰了。


    隻見一片墨綠夾雜著紫色的光暈之下,自行車邊的少年就像是癡了一樣抬起頭,望著樓上的某間窗戶。


    細碎的紫色花瓣掉落在他的肩膀上,少年渾然不覺,任由一捧香氣襲染全身。


    “少年情懷總是詩啊。”


    寧小北歎息道。


    “嘖,酸。”


    範俠皺了皺鼻子,下樓扔垃圾。


    九點大約過了五分鍾,隨著最後一個曲調結束,筒子樓安靜了下來。


    正坐在書桌邊看書的範俠跳了起來,衝到自家廚房裏,打開窗戶往下望去。


    那雕塑似的身影終於動了,踢開自行車的撐腳往小區門口推去,看著有些落寞。


    “切……”


    他不屑地哼了一聲,吹著口哨回到了自己的小房間裏,把從寧小北那兒搶過來的集郵冊拿出來,一張一張地翻開著。


    既然是“暗戀”,就讓他繼續“暗”下去吧。反正他和小北誰都不會去告訴四樓知道的。


    範俠嘿嘿一笑,心情莫名地變好了。


    ————


    初二的暑假很快就來臨了,寧小北跟著範俠在崇明島足足玩了一個多月。每天捉鳥摸魚,抓知了逮蛐蛐,曬得黑黢黢的。回城裏的第一天把寧老太嚇了一跳,以為看到兩個範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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