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著下了好幾天的雨終於消停。


    雖然天空依舊陰著臉,但晨起的濕潤夾帶青草泥土氣息撲麵而來,反而讓人精神一振。


    盛名的團建因暴風雨而取消,等於大家得了剩下幾天的假期,可以自由行動。


    前幾天,會議接連開,薄禾也代表主管參加了一場小型討論並進行發言,直到今天才得了假,可以舒舒服服玩個痛快。


    她起了個大早,沒有去找同事玩,而是換上運動服,往酒店後山慢跑。


    後山被劃撥在酒店的區域內,雖然不是風景區,但景致優美不遜半分,海拔不高,半天就能來回,酒店客人很喜歡去山裏探幽,酒店特意修了一條山路,蜿蜒向上,窄而平坦,兩旁林木成蔭,最適合慢跑散布。


    連日暴雨想必讓大家都憋得狠了,這會兒雖然天還沒有全亮,一路上薄禾也能看見兩三個人影匆匆跑過,隱於林木之後,拐個彎又是清幽小道,溪水潺潺。


    與其說薄禾在晨跑,倒不如說是在快走。


    出汗之後,人反倒更精神了,幾天以來為了開會準備而高度緊繃的精神也終於徹底鬆懈下來。


    前麵出現兩條岔道。


    一條繼續往上,一條則向右拐,邊上有個涼亭。


    雖然同樣通往山上,但右邊那條路的樹木更多,景致也更好。


    山泉也從那個方向傳來。


    薄禾隻看了一眼,就選擇後者。


    但這個決定僅僅維持了三分鍾,她就後悔了。


    因為三分鍾後,她看見了一個人。


    盛名大老板秦川同誌,正金刀大馬坐在涼亭裏小憩。


    從裝扮來看,應該也和她一樣晨起跑步,又和她一樣選擇了這條小路。


    現在要退回去已經來不及了。


    秦川注意到有人走來,眼睛從手機屏幕抬起,與她對個正著。


    薄禾:……


    上回走錯房間,秦老板就以為自己心懷不軌,現在會不會覺得自己又是故意製造機會偶遇的?


    她硬著頭皮打招呼:“秦總早上好。”


    秦川嗯了一聲:“有事?”


    薄禾:“……沒事,我晨跑路過。”


    晨曦的第一縷光芒從樹葉間隙之間落下,沿著秦川的耳廓緩緩描繪到下頜脖頸。


    薄禾忽然發現男人的皮膚白起來,能比女人塗了粉底液還要白。


    而且不是蒼白或冷白,是生機流淌的白皙。


    很好看。


    但薄禾很快移開視線。


    她怕秦老板誤會加深。


    “秦總,如果沒事的話,我就去那邊跑步了。”


    秦川沒吱聲。


    薄禾將對方的沉默視為默認,扭頭轉身,原路小跑,身影很快就消失在秦川的視線之內。


    被當作洪水猛獸的秦老板後知後覺皺起眉頭。


    他剛才的沉默,是因為在回憶薄禾身上的另一個影子。


    遊戲裏的“薄荷茶”,在沒有暴露性別之前,話並不多,也不像其他女玩家一樣追求華服外觀,每回上線,不是pk就是在下副本,她與秦川之間的聊天內容,十有八九也都與遊戲攻略有關。


    如果不是她主動開口說話,秦川還真不相信“薄荷茶”是個女玩家。


    不單他不信,包括“八根胡須”在內的本服其他人,肯定也都不信。


    “薄荷茶”即使在遊戲裏話再少,也比現在要多得多。


    他們師徒之間從來不會缺少話題。


    有時候是pk技巧,有時候是副本怪物的智能ai,甚至連遊戲某個地圖裏某個鮮為人知的隱藏玩法,隻要秦川問,“薄荷茶”就從來不會不知道。


    秦川甚至覺得,假如“薄荷茶”也有自己這樣的財力資金,能將角色屬性裝備堆至巔峰,對方在遊戲裏,必將是真正的無敵。


    因為“薄荷茶”從來不缺少朋友,哪怕是在“宙斯之盾”顛倒黑白追殺他們的那幾天,也有不少人幫她說話。


    那個在遊戲裏爽朗大方的師父,在現實裏,卻是如此唯唯諾諾的一個新人。


    秦川說不清是什麽感覺,有點失望,又似應在預料之中。


    每個人對虛擬世界裏的朋友,都會有一個既定的印象。


    秦川也不例外。


    他對“薄荷茶”印象極好,對薄禾印象卻極差。


    兩者之間本來有一條鮮明的界線。


    現在線條抹去,一隻看不見的手將兩者揉麵團似的揉在一塊,就像披薩上麵灑著宮保雞丁,讓秦川說不出的別扭。


    反正,他應該不會再上遊戲了。


    “薄荷茶”也好,“八根胡須”也罷,這些虛擬的人事留在虛擬的世界裏,就此結束。


    想及此,秦川拿出手機,將兩人之間最後一點虛擬聯係……qq好友,也隨之刪除拉黑。


    ……


    薄禾還在感歎流年不利。


    跑個步也能遇上老板,雖說同住一個酒店,但這概率著實不算多。


    剛才她早幾分鍾出門,或者不走那條路,可能兩人就一天都不用碰麵了。


    難得的陽光不知何時又被烏雲遮蔽。


    雲層深處陣陣發亮,伴隨著悶雷傳來,雖然不見水滴,但眼瞅著也許又是一場大雨將至。


    薄禾沒有帶傘,不宜再朝上走了。


    但她也不想立刻回去,因為她剛才也沒看見秦川帶上,為免歸途又撞見老板,她一步分成三小步,慢慢往回挪。


    悶雷一聲接著一聲。


    閃電也越來越亮。


    附近林木茂盛,要說危險,還是有一些的。


    薄禾隻覺頭頂的閃電比任何時候還亮,晃得人眼睛發暈。


    一般來說,小說裏出現這種情節,都是主人公即將穿越了吧?


    她腦子裏還有餘暇天馬行空。


    但也就是幾秒的工夫。


    薄禾意識到並不是閃電晃得她眼暈。


    而是……


    地震了。


    在腦海裏出現這個念頭之後,她感覺整個世界天旋地轉。


    頭頂碎石簌簌落下,仿佛下一刻隨時都會有一塊巨石從天而降,令人心頭站戰。


    但山道狹窄,薄禾別無選擇,隻能加快下山的腳步。


    平時的山道曲徑通幽,怎麽看怎麽有意境,眼下卻像一條鑿在懸崖峭壁上的路,永遠走不到盡頭。


    其實這場地震也並非沒有征兆。


    連日來的暴風雨,也許就是地龍翻身前最後的警告。


    但海島夏季雨水本來就多,誰又會將這兩者聯係在一起?


    也許是幾秒。


    也許是幾十秒。


    當腳下晃動的感覺消失,身後砰地一聲傳來巨響。


    薄禾下意識回頭望去。


    一棵起碼有幾十年樹齡的大樹攔腰橫倒,位置正好就是剛才薄禾跑過來的地方。


    如果她動作再晚幾秒,現在可能就是被壓在下麵動彈不得了。


    來不及慶幸,她加快了下山的腳步。


    山並不高,平時的路也不難走,酒店為此專門修葺過,否則也不會有那麽多客人喜歡到這裏來。


    但是當始料不及的自然災害發生時,這段路就變得異常曲折,平時增加意趣的林木也成為所有前進的阻礙。


    薄禾終於跑到剛才的分叉口。


    涼亭還在,隻是四根柱子少了一根,整座涼亭都塌下大半,磚石堆在一起,把下麵的空間都占了大半。


    薄禾掃去一眼,就頭也不回往山下疾奔。


    但僅僅跑出十幾步,她又急急停住。


    萬一秦老板當時還在涼亭裏,沒來得及逃走呢?


    雖說這位大老板的確不討喜,但怎麽說也是一條人命。


    薄禾歎了口氣,又轉身奔向涼亭。


    “老板!秦老板!”


    錯眼掃去,她根本看不清涼亭下麵壓著什麽。


    沒有人回應。


    薄禾咯噔一下,心想人不會昏迷過去了吧,那樣可就嚴重了。


    按照她離開後到地震發生的時間來判斷,秦川很有可能還真沒離開,一直坐在涼亭裏休息。


    如果是這樣的話……


    薄禾心裏不祥的預感越來越濃鬱。


    直到胳膊被狠狠拽了一下!


    “你腦子進水了?”


    秦川不同於以往,惡狠狠的麵容躍然入目。


    薄禾一愣,隨即大喜。


    “你沒事?”


    轉念一想,她又覺得不對。


    秦川過來的方向,是下坡路,不是上坡路。


    也就是說,他本來已經離開涼亭下山了,還折返回來?


    許多話想問,但誰也沒空問,秦川拽著她的胳膊沒放,直接將人扯住往山下趕。


    兩條大長腿一邁,一步能當三步走。


    得虧薄禾腳程快,居然也跟得上,沒真被拖著走。


    又是一陣微微的震顫。


    比剛才小了些,但依舊清晰可覺。


    兩人往前踉蹌,趕緊停下腳步,但這一停,頭頂的石頭就已經砸下來!


    當時隻有零點五秒左右的反應時間。


    如果薄禾沒有抬頭,那麽這塊石頭就會落在他們兩人頭上。


    說不定誰倒黴,有可能是她,也有可能是秦川。


    但這種概率沒必要去賭,千鈞一發之際,薄禾也根本沒想那麽多。


    她直接反手拽住秦川往旁邊一堆!


    秦川也沒料到她力氣會那麽大,猝不及防就被推得往旁邊倒去。


    兩個人一齊摔在地上,碎石砂礫隔著衣服硌出瞬間的疼痛感。


    “你幹什……”


    怒斥的話還沒出口,秦川就看見石頭落在他們剛才站立的位置,瞬間啞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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