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餐廳到房間,是一段不短的距離。


    溫泉山莊占地廣闊,幾乎把整座後山都圈進來,薄禾坐著山莊提供的電瓶車,十分鍾後才抵達住宅區,她又步行差不多十分鍾,才到達酒店房間外麵。


    一路步履平穩,分毫不差。


    說她醉酒,十個人裏有十個都不相信。


    秦川不放心,在薄禾離開之後,找了個借口出來,跟在後麵目送她回酒店房間。


    薄禾的表現差點也騙過他。


    直到對方把門卡刷到門把上去。


    他歎了口氣,走上前,把卡從對方手裏拿過來。


    “我來吧。”


    薄禾沒有反應,任憑他拿卡開門,又被他推進房間,安靜聽話。


    房間感應係統自動亮燈,兩人眉目在燈光下一覽無餘。


    薄禾不像早前吃飯時那樣有說有笑,她不笑不動的時候,兩頰酒窩也消失了,光線陰影落在睫毛眼窩,不知是否秦川錯覺,向來樂觀的人似多了幾分憂鬱。


    “你沒事吧?”


    薄禾搖搖頭:“多謝,你回去吧。”


    秦川察言觀色,試探道:“你心情不好?”


    薄禾不作聲。


    秦川用手指推推她的肩膀:“說話。”


    薄禾喃喃道:“我好像喝醉了。”


    她仰起頭看秦川,但又不是在看秦川,眼神朦朦朧朧,靈魂已經飄遠,明澈無邪。


    秦川發現自己的心像被一隻柔軟的手包住,輕輕揉了一下,酸脹麻癢,滋味俱全。


    “不是好像,你的確喝醉了。”


    秦川伸手抹去她眼角的閃光。


    起初以為是錯覺,到手濕熱,才發現對方真哭了。


    “為什麽哭?能跟我說說嗎,你別總把什麽事都放在心裏,壓力是需要適當發泄的。”


    他沒注意到,自己的聲音比往常還要柔軟個三四分。


    “那你平時是怎麽發泄的?”


    薄禾歪頭看他。


    秦川也不知道對方現在的狀態到底能聽進去幾分,但還是挺認真地回想起來。


    “運動吧,流汗能發泄壓力,室內室外都可以,或者向朋友傾訴,即使對方不能提供什麽意見,但從傾訴方的心理來說,就好像是把垃圾傾倒出來了,長此以往可以避免壓力進一步累積。”


    他諄諄善誘引導對方,“所以,你有什麽想和我說的?”


    薄禾衝他笑了一下,張了張嘴。


    正當秦川以為她要訴說身世苦難,成長坎坷時,卻見對方道:“你真好看。”


    秦川:……


    他的大腦空白了一瞬,心說這跟本來的劇本不一樣。


    隨即,他才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被調戲了。


    “我知道,還有嗎?”


    “還有,”薄禾想了想,“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你說。”秦川在幾秒內迅速建設好一係列應對方案。


    但……


    不是我軍太無能,而是敵人太狡猾。


    “你的睫毛這麽長,洗臉的時候,水珠會掛在上麵下不來嗎?”


    秦川:?


    他覺得自己可能腦子有點不好,居然企圖跟一個醉鬼談心。


    “你睡吧,我給你把門帶上。”


    他起身走兩步,忍不住回頭。


    對方還是坐在床邊,一動不動,望著他,像瞅著父母出遠門的小孩。


    秦川承認這一刻自己的想象力豐富了一點,但他的確是心軟了。


    心軟而又無奈地折返,把人給挪到床上,脫鞋,除去外套。


    “我都沒這麽伺候過我爸媽。”秦老板吐槽道。


    薄禾含糊說了句話。


    “什麽?”秦川沒聽清。


    “我想,摸摸你的眼睫毛。”薄禾道,沒等他回答,就已經把手伸過來。


    秦川生怕她沒輕沒重,戳了自己眼睛,不由往後避開一下。


    但薄禾的手到了跟前,速度就變得輕柔緩慢起來。


    她用指尖輕輕碰觸自己覬覦已久的眼睫毛。


    秦川下意識眨眨眼,睫毛倒影在眼睛裏泛起漣漪,燈光下若有星辰閃爍。


    “你真漂亮,多笑笑會更招人喜歡的。”薄禾笑道。


    秦川木著臉:“我不需要招人喜歡,你知道你在調戲老板嗎?”


    薄禾反問:“會扣工資嗎?”


    秦川:“可以考慮。”


    薄禾:“那趁你還沒想好之前,我想再做一件事。”


    她陡然將腦袋湊近,近得秦川以為她要吻上自己,兩頰卻猛地一疼!


    薄禾雙手捏住他的臉頰往外拉伸扭轉,力道毫不留情!


    秦川痛得倒抽一口冷氣,趕緊製止。


    “鬆開!”


    他沒好氣拍開薄禾的魔爪,還怕她反應遲鈍,沒用上力。


    薄禾非但沒有鬆開,反倒變本加厲,直把秦川擰得齜牙咧嘴才放手。


    “你知不知道,光憑你這個舉動,我就可以把你給開了!”他又好氣又好笑。


    “那沒關係,反正我回去也要辭職了,就當走之前爽一把。”薄禾嘟囔。


    秦川心一緊:“為什麽?”


    “我履曆上寫的是父母雙亡,但實際上,那隻是我的養父母,我真正的爹媽,都還活著……唔,親爸我不曉得,但親媽還活著,不僅活著,而且還是個名人,想不到吧?意不意外,驚不驚喜?”她說著,自己卻笑了起來。


    這些事,秦川本不該知道。


    但上次他在梨城逗留,因緣際會,對薄禾的身世耳聞一二。


    他含糊嗯了一聲:“人不能選擇自己的出身,不管好與壞,那已經是既定的事實,不如往前看。”


    薄禾道:“我以前也是這麽想的,但後來發現,原生家庭會不時冒出來困擾影響你的生活。”


    秦川敏銳察覺到她情緒上的變化。


    薄禾應該在很久以前就得知自己的身世了,反正上次秦川沒看出她有什麽異常,回來之後也一切如常,現在突然提起這件事,也許中間又發生了什麽變故,跟她今晚喝多了,可能也有些關聯。


    “發生了什麽?”秦川問。


    薄禾沒說話,似在回想。


    “你說出來,也許我幫不上忙,但你心裏會舒服些。”秦川放柔了語氣。


    “我的親生母親,在某個領域有些名氣,既是前輩,也有作品,別人都很尊敬她,但她在外人麵前,一直避諱我的存在,我也從來沒想過去打擾她。但我的同居室友,跟我親生母親在一個圈子裏工作,她可能看出一些端倪,還把這件事告訴了我母親有過節的人,我現在擔心對方會因此做出什麽事。”


    秦川忽然想起自己的母親。


    那個身體不好,經常臥病在床的女人,性格驕傲清高,即使在最困難的時候,也沒接受過別人的一分施舍,卻願意為了秦川,去求秦時愉給兒子多留一些東西。


    這世上的父母,有無私的,就有自私的,有願意為了子女低下頭顱,甚至犧牲性命的,自然也有視子女如累贅,生怕沾上一點關係的。


    即使如此,薄禾在描述這件事情的時候,在醉酒的情況下,還不忘把生母的信息模糊化,不願因此給對方帶來任何麻煩。


    秦川握住她的手,緩緩道:“你控製不了事態的發展,就算不是這次,有心人想查,遲早也能查出來,根本不關你的事,你不要總把責任攬在自己身上。聽我的,現在好好睡一覺,明天起來,就什麽事都沒了。至於辭職,想都不用想,就算爆出什麽,丟臉的也不是你,你怕什麽?”


    薄禾一臉悶悶。


    秦川歎了口氣,將她的小腿搬到床上,又彎腰去拉被子給她蓋上。


    “我睡不著。”薄禾睜著眼睛看他。


    “什麽都別想。”秦川道。


    薄禾道:“腦子裏亂哄哄的,它們會自己跳出來讓我想。”


    秦川無語片刻:“那你數綿羊。”


    薄禾笑了:“你在哄小孩子嗎?”


    秦川瞅她片刻,想教訓人,沒等出口,也忍不住笑了。


    此時的薄禾,不像往常那樣拘泥於兩人在職場上的關係。


    秦川見多了她在遊戲裏隨意自在的樣子,現實裏卻還是頭一回。


    他忽然有種下次再灌醉對方,套點真心話的念頭。


    當然,也隻是想想而已。


    眼下卻是彌足珍貴的機會。


    “那你想幹什麽?”


    “講故事吧,”薄禾道,“講點悲慘的故事,讓我開心一下。”


    秦川:“我不會講故事,但我知道怎樣可以讓你忘記煩惱,並快速入睡。”


    薄禾無聲看他。


    秦川伸手蓋上她的眼睛,然後低下頭,覆上她的唇。


    他隻是輕輕地,蜻蜓點水般碰了一下,稍稍停留零點零五秒,很快就離開。


    但在他抽身之際,兩隻手搭上他的後頸,微微用力。


    兩人的唇再度碰到一起。


    “有點甜,”薄禾舔了舔自己的唇角,“你是不是特地抹了蜜才過來的?”


    “是甜酒,你自己也喝了。”秦川無語,心說這真是醉糊塗了。


    “可我沒你甜。”薄禾舔了舔他的,似證明了自己的正確性。“果然比我甜。”


    這時候要是不乘勝追擊,秦川就枉為男人了。


    一個纏綿深吻之後,薄禾微微喘息,雙頰水紅。


    秦川也好不到哪裏去,他撐起胳膊,居高臨下俯視薄禾迷離的雙眼片刻,卻選擇起身離開。


    薄禾不明所以,下意識拽住他的衣角,不肯放美人離開。


    秦川深呼吸,強自平靜道:“我不想趁人之危,等你下次清醒狀態下,我們再繼續。”


    “我很清醒。”薄禾將人環住,“從外貌,身家,職位來說,都是我占你便宜,而不是你趁人之危。不是想讓我快速入睡嗎,還是你不行了?”


    秦川:……


    這種情況下,他能說自己不行嗎?


    當然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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