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秦瑾瑤讀的話本比她們更細,每每都能發現許多她們沒發現的細節,這讓她們驚喜連連,也更愛跟秦瑾瑤說話。


    第一堂課照例是趙欽講學,第二堂課卻不固定,琴棋書畫之類的師傅一人一節。今日恰好是琴藝。秦瑾瑤因為琴藝一般,所以聽得格外認真。


    琴藝師傅似乎也發現了秦瑾瑤這個寶藏學生,每次有問題都要叫她答一下。“瑾瑤,你說說,咱們大厲都有什麽樂器?”


    幾位貴女照例是一頭霧水,然後發出陣陣累似“這題真難”的感歎。


    秦瑾瑤卻舉重若輕,白皙的麵孔上淡然驚豔。“大厲樂器分金、石、土、革、木、竹、匏七大類。其中金有鍾,石有磬,土有塤,革有鼓,絲有琴,木有柷……”


    一席話說得琴藝師傅連連點頭。“沒錯,沒錯。你再說說,胡夷之樂有哪些?”


    秦瑾瑤稍加思索道:“學生隻知琵琶、箜篌與羌笛。”


    “沒錯,沒錯。”


    “師傅,我也知道!”後頭忽然傳來秦月瑤的聲音,讓琴藝師傅一怔。


    “你也說說吧。”


    秦月瑤來了興致,眉飛色舞道;“還有詩琴。”


    “你竟知道詩琴?”琴藝師傅連連頷首。“不錯,不錯,不虧是秦大人家的女兒,個個都是有見識的。”


    秦月瑤難得被誇獎,臉色十分興奮道:“師傅,我聽說清雅齋中寒漠國中的小皇子最會彈奏詩琴。不如您把他叫過來,我們也好一道學一學?”


    “你叫他來做什麽?”趙晚寧細長的柳葉眉微微蹙起,薄唇輕抿。


    “一會你就知道了。”秦月瑤的耳根上緋紅一片,圓潤的臉蛋上低眉垂眼。趙晚寧不解,但她能感覺得到,在場少女們的神色都不太好。


    “這,這似有不妥。”琴藝師傅耳根子最軟,一向從不駁斥學生,也不會拒絕旁人。秦月瑤看準了這一點,嬌嗔道:“雖說男女有別,但有師傅您在,我們也隻是學琴罷了。都說寒漠國琴藝極佳,若能聞得一回,想必對我們的琴藝也有所幫助。”


    說著,她推了推身邊的趙晚寧。趙晚寧這幾日剛聽過家中母親的責罵,心裏一時猶豫,但想到若是得罪了秦月瑤,自己在明德館恐怕再無朋友,隻好也附和道:“是啊,師傅,我們聽聽又何妨。詩琴難得,一定有與咱們大厲樂器不同的地方。”


    “也好,也好。”琴藝師傅沉吟片刻,便答應下來。


    崔書寧幾人沒開口,厲盈盈忙著看話本,秦瑾瑤想看看秦月瑤賣得什麽關子,於是都沒反駁。很快,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走了進來。


    濃鬱的金發之下,男子棱角鮮明,鼻梁高挺,眼眸深邃,雪白的肌膚上似有光澤流動。最難得是健碩橫闊的胸膛,將身上紫色的衣衫撐得十分挺括。


    不得不承認,寒漠國的小皇子高弼生了一副好皮囊。即便沉迷話本的厲盈盈,此刻的目光也被他完全吸引住。


    “高弼,叫你來是因為方才講學時剛好說到詩琴,不知你可帶在身邊?”琴藝師傅問道。


    高弼點點頭,深邃的目光掃了殿內眾人一眼,笑道:“自然是可以的。”


    等到取來詩琴,眾人才知道原來的確與大厲的樂器不同。詩琴與眼前的高弼如出一轍,線條流暢,優雅迷人,撫之悠揚悅耳。


    等到高弼修長的手撥上琴弦,樂聲便如溪水傾瀉而出。


    外頭竹鳴悠悠,高弼坐在窗下,輕攏慢撚,手指靈活如舞,幾近完美的輪廓上,輕閉的雙眸引人遐思。


    詩琴傳情,秦瑾瑤卻沒有如旁人一般沉浸在琴聲中,而是莫名想起顧修延。清晨趙夫子講學,無意說起顧修延,人都說攝政王心如寒石,甚至可以路遇將死之人而不救,然而旁人不知道,死的那人其實是敵國的奸細,整整害死了一個村的百姓。


    又說旁人都畏懼攝政王,是因為攝政王殺人如麻,甚至敢血濺金鑾。但實際上,顧修延所殺的是貪贓了十萬兩賑災銀的貪官。


    “若無攝政王,隻怕大厲早已是群臣狗苟蠅營的局麵了。”趙欽長歎道。秦瑾瑤本想繼續追問,但趙欽卻自知失言,無論如何也不肯再多說。


    等到秦瑾瑤回神,高弼的琴聲也已終了。他的雙手止住琴弦的震動,給眾人一張陽光倜儻的笑臉。


    殿內的少女個個端莊自持,最多不過用左手在右手上輕拍幾下以示誇讚,唯有秦月瑤一張臉幾乎紅得如水蜜桃一般。


    高弼顯然也感受到秦月瑤對自己青睞有加,用右手按在胸前,衝著秦月瑤輕輕問了一禮。


    秦月瑤如遭雷擊,臉蛋唰地一下更紅了,心也突突劇烈跳動起來。


    “他在看你,他在看你!”趙晚寧驚呼道。


    秦月瑤羞赧一笑。“我知道,我知道。”


    “好了,這堂課就到這裏。高弼啊,你也辛苦了,隨我一同去用午膳吧。”琴藝師傅很快帶走了高弼。


    臨了,高弼深情似水的雙眸也沒忘瞧上秦月瑤一眼。


    趙晚寧心裏有些酸。雖然她瞧不上寒漠國的人,但高弼這幅模樣實在是少女的心頭好,她撇了撇嘴,擠著秦月瑤的胳膊道:“你說,你到底為何叫他過來?”


    聽見趙晚寧有此一問,原本正要散去的眾人手上的動作便慢了下來,似乎都想聽一耳朵。


    秦月瑤的眉眼彎彎,臉頰緋紅道;“昨兒在竹林遇上他,他說他想彈詩琴給我聽。”


    第35章


    “啊呀……”趙晚寧驚道:“你私下見過他?他竟然還敢如此冒犯你?月瑤,你是不是瘋了,他可是寒漠國的人啊。”


    “寒漠國怎麽了?”秦瑾瑤在旁邊拉著崔書寧問道。她小時候在靈州長大,自然不知道寒漠國的皇子為什麽會到禹州來。


    崔書寧聞言歎了一口氣,嗔道:“難怪你不攔著你妹妹,原來你也不知道。”


    厲盈盈湊過來解釋道:“寒漠國是大厲邊境的番邦小國,人煙稀少,生活困頓,聽說堂堂的皇帝連咱們這一介富商的日子都比不上。據說攝政王殿下不屑攻打此國,反而與此國交好。於是寒漠國的皇帝便懇求聖上,說把親生兒子送到大厲呆上三五年頭,一則求能過上些好日子,二則求能學些本事,將來回寒漠繼承大統。”


    “這也是好事,可為什麽你們這麽不喜高弼?”秦瑾瑤問道。


    孟錦悅撇嘴道;“方才與你說的是寒漠國麵上的主意,實際上高弼是來咱們這求娶妻子的。他自從入了明德館,總是想法子往咱們靜書齋來,以為靠著自己的臉皮就能掙前程,今兒彈琴給這個聽,明兒送點心給那個吃,朝三暮四,風流極了。”


    “開始的時候還給我送過點心,說是自己親手做的。”厲盈盈的小臉皺成一團道:“後來見我不理他,扭頭又去找寄雲了。寄雲膽小不愛說話,被他纏了好一陣子,後來得知宣安侯夫人不好惹,這才又去打錦悅的主意。”


    “也不怪他總打咱們的主意,若是能得咱們中的哪一個為妻,將來光是嫁妝就夠他們後半輩子享用了。”崔書寧歎道。“可這樣的男人沒骨氣,嫁到寒漠又隻剩受罪,咱們誰瞧得上他?”


    “是啊,咱們大厲的公子再不濟,也知道禮儀規矩。雖說背後許也議論咱們,但麵上從來都是謙和有禮的。裏頭也有幾個愛動心眼的,但誰不是從一而終,沒見過他這般朝三暮四不要臉的人。”


    幾位少女嘴硬心軟,雖說不喜歡秦月瑤,但方才的對話還是特意提高了聲音,有意警醒她一番。


    秦瑾瑤聞言輕輕捏了捏寄雲的手以示安慰,這才看向秦月瑤那邊。


    秦月瑤自然聽見幾人的話,然而她根本不信。“你們別胡說八道編排高公子。今兒高公子是特意撫琴給我聽得,也隻看了我一個人,什麽時候把你們放在眼裏過。我看你們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嫉妒我吧。”


    趙晚寧的上齒輕輕咬住下嘴唇。說實話,她有幾分相信崔書寧所說的。因為在來明德館讀書前,母親就囑咐過不許搭理寒漠國的皇子。


    “月瑤……”她晃了晃秦月瑤的胳膊,但秦月瑤此刻怒火中燒,根本聽不見。像一隻紅了眼的小公雞一般,秦月瑤指著秦瑾瑤的鼻子道:“你少在這裏惺惺作態,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麽主意,我看是你瞧上了寒漠國的皇子,所以才故意聯合了她們一起來挑唆我。哼,秦瑾瑤我告訴你,我沒那麽蠢。昨兒高公子已經跟我說過,寒漠國雖然小,但並沒有你們說得那麽寒酸窘迫。”


    “你,你們要是不信,去看那詩琴。要是寒漠真的那麽窮,怎麽會有純金打造的詩琴!”秦月瑤氣得恨不得扇秦瑾瑤一個耳光。“你怎麽總要和我做對。母親說了不讓我理你,你卻偏偏不放過我。哼,秦瑾瑤你等著,我秦月瑤一定嫁得比你好百倍。”


    說完,她奪門而出,身後的寶音趕緊拎著書箱,衝著眾人賠了一禮而後追了出去。趙晚寧呐呐半晌,最後也跟了出去。


    厲盈盈聳聳肩,回身懶懶整理起自己的書本來。“瑾瑤,你妹妹,怕是腦筋有什麽問題吧。”


    崔書寧也眨著眼睛道;“是啊,瑾瑤。咱們都是一片好意,她怎麽能這麽想的。”


    “隨她去吧。”秦瑾瑤也沒想到能有這麽一出兒。看來何氏真是養得好閨女,被寵得根本分不清好壞。


    “這下,恐怕高弼真是心想事成了。”厲盈盈咂舌道。


    秦瑾瑤也不屑多管秦月瑤的事,她還惦記著下午去染墨坊看看。


    今日的秦瑾瑤穿了自己初入秦府時的那套衣裳。裙裾上是針腳細密的芙蓉花,細腰盈盈一握,烏黑的雲鬢上斜簪著一支玉石步搖。


    她不是喜歡奢靡的人,所以隻在初入府時買了兩件織雲錦的衣裳,後來又蒙宣安侯夫人送了兩件,其他的便都是家常的衣裳。


    當然,如此行事也是為了避免引起何氏的懷疑。


    這套衣裳輕快好看,連小桃也止不住地看她。但就在她剛下馬車的功夫,小桃忽而湊到她耳邊輕輕道:“姑娘,平兒跟在後頭呢。”


    秦瑾瑤沒忘記,平兒是何氏的人,因此雖然同住小院,但幾乎從來沒讓平兒進過自己的內室,她做的始終都是灑掃院子之類的事。


    “想必是何氏又搭錯了筋。”小桃撇嘴道。


    “還好咱們下馬車的地方不是染墨坊門口。”秦瑾瑤輕聲道:“無妨。她願意跟著就讓她跟著吧,咱們隨處走走。”


    染墨坊門口,顧修延緩緩勒住韁繩。白管事在旁邊也騎著一匹棗紅馬,此刻與顧修延並肩立著,低聲說道:“殿下,新開的書坊隻有這一家,老奴進去查過了,沒什麽問題。”


    “嗯。”顧修延的大手把玩著手裏的馬鞭。“走,進去看看!”


    白管事蹙眉,但還是很快跟了上去。“殿下,您從來不進這種小書坊,今兒是怎麽了。”在進門的一瞬,白管事問道。


    “隨意瞧瞧而已。”顧修延身材高大,今日一襲白衣,顯得愈發俊美如仙,然而周身的氣度卻又盛氣逼人,讓人望之心驚。


    宋永幾乎都要拉著丹娘跪在地上。他不認識攝政王,但直覺告訴他眼前的男子非富即貴,而且並非尋常的達官貴人。


    丹娘也十分拘謹,往日的伶俐勁兒此刻顯得有些不足。“這位,這位大人不知要選些什麽書?”


    顧修延的指尖一本本滑過書脊,每一本書脊上都有春禾二字。


    “這些書,都賣了多少本了?”白管事看見春禾二字,心裏靈機一動,開口問道。


    宋永與丹娘對視一眼,決定說實話。“這個月一共賣了四千五百本。”


    “這些書的紋樣似乎與旁的話本不太一樣,倒是別致。”白管事摩挲著《長相廝》書皮的仙鶴紋樣說道。


    似乎感受到二人沒有惡意,丹娘說起話來底氣足了許多。“是,咱們染墨坊話本用心,紋樣都是依照話本所講的故事所定下來的。比如您手上拿的那本書,說的是一雙仙鶴化身為人,曆經磨難最終長相廝守的故事。”


    “的確用心。你們這鋪子布置得也不錯。”白管事掃視一圈,笑嗬嗬說道。進門時碩大的書案,整整齊齊擺著春禾的七本書,中間擱著高香幾,左右擺著菖蒲子,文竹,銅錢草等。


    左側的書架子上放著不同的書,似乎是被人精心挑選過,雖然種類不多,但都是風評極好的書。右手邊是古箏,下頭放著高低兩把禪椅,牆上掛著一幅水墨畫。方寸之間,盡顯清雅。


    白管事站在那,止不住地誇讚道:“這書坊主人的布置果真精心,高低錯落,空滿得當實在難得,難得。”


    白管事並沒聽過秦瑾瑤提起話本之事,因此自然不會把秦瑾瑤與春禾對上號。可顧修延卻已經明白,眼前的書坊是歸秦瑾瑤所有。


    他想起秦瑾瑤那日中毒後所說的句句胡話。從她少時的經曆,到寫話本的秘密,從對外祖母的思念,再到為母報仇的決心。


    又想起《浣女傳》中小小浣女的剛毅倔強,孤傲聰慧。似乎那浣女便是秦瑾瑤的影子。


    顧修延意識到,自己是第一次如此了解一個人。或者說,第一次有人如此吸引他,讓他止不住想去了解。


    “每樣包一本。”顧修延指著案上春禾的七本書道。他隻看過《浣女傳》,但足以改變他對話本的全部印象。


    “得嘞。”宋永高高興興地答應下來。這些日子以來,染墨坊的生意越來越好,他跟丹娘發自內心地高興。


    很快,一摞書被恭恭敬敬地遞給了白管事。白管事正要吩咐底下人接著,沒想到顧修延一雙大手伸過來,將一摞書盡數攬在了懷裏。


    宋永咯咯笑道:“大人好氣力。”


    “轉告你家主子,往後不會再禁話本。”在離開染墨坊之前,顧修延說道。


    “禁話本?”丹娘看著顧修延高大的背影,猛然反應過來。“方才那人,莫不是攝政王殿下?”


    “不會吧,攝政王殿下也來看咱們姑娘的話本了?”宋永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等到秦瑾瑤到的時候,看見的依然是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的樣子。秦瑾瑤不由得一笑,問道;“這是怎麽了?”


    “姑娘,是好事,大好事。”丹娘醒過神,拍著巴掌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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