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無可避免的一個加班夜,王驍歧最後回到宿舍,室友們正在整理周末從h市帶回來的行李,他們習慣性地拿出自己未來得及清洗的髒衣服,一幫大老爺們住一起沒那麽多講究,髒衣服隻要不串色都一起團扔進滾筒洗衣機裏清洗。


    他們一個個抱著要洗的衣服往陽台上的大盆裏扔,看到他回來,祁楊扯著嗓子叫喚,“老大,你回來正好,要洗的衣服一起拿過來啊,能一回洗完的就省點兒洗衣液!”


    林然嫌棄地看他,直言不諱,“摳逼。”


    祁楊踹他,“我還不是為了我們這個家!”


    方洲聞言作嘔,敬謝不敏,“本人拒絕被艾特,謝謝。”


    祁楊隻能繼續對著王驍歧,“老大,快點兒的!一會兒我還要開擼呢。”


    王驍歧把鑰匙扔在玄關上嗯了一聲徑直回到房間,他打開行李箱將要換洗的衣物拿出來,卻唯獨略過了那件殘留著花花斑斑粉底和口紅的白襯衫,他將收拾出來的衣服扔給祁楊,重新回到房間後也沒再整理行李箱,而是打開衣櫥拿過一個空衣架將那件髒襯衫整齊掛好放置在另一側空置的衣櫥內。


    衣服上還殘留著她的氣息,仿佛她還在他身邊一樣。


    陽台上祁楊聒噪的聲音又嚎起來,“老大,你要洗的襯衫怎麽就一件啊?我記得你帶了兩件的,還有一件呢?”


    王驍歧立刻回了過去,嗓門蓋過了他。


    “就一件。”


    第53章


    夜深人靜,外頭有風,偶有樹葉作響,偶有窗簾搖曳,王驍歧佇立在窗台,身影瘦高,衣擺隨風牽起,煙星燃在指尖,已灰了半截卻渾然不知,他隻安靜望著天邊的一束銀光灑滿人間。


    此次h市之行,高總在峰會向他引薦了幾位甲方大公司cio後直接向他攤牌。


    “一唯目前的發展已經走向了一個瓶頸期,上麵有幾大巨頭谘詢公司壟斷,下麵又有爭先恐後隻顧市場占有率、毫無道德底線的激進競爭者,一塊餅就這麽大,公司如果再不改變固有的運營模式,被強者吞並或走下坡路被淘汰是遲早的事。”


    彼時的王驍歧心知肚明,就差他親口說出,果然,接下來他言簡意賅直切主題。


    “我打算離開一唯。”說完他將手中的煙蒂摁在兩人身前的沙礫中。


    與此同時提示入場的廣播響徹整個會場,高總捏著煙蒂的手在沙盤裏左右撚動了兩下,抽身前往會場中心,離去前他的手搭了一下王驍歧的肩膀,力道不輕不重地拍了拍,“驍歧,你是我一手帶出來的,後麵的路還很長,怎麽走,你是聰明人,得看看清楚。”


    王驍歧望著他的背影,心如明鏡。


    以他對高總的了解,他能說出這句話說明去意已決,而且不會是心血來潮,至少已經醞釀了大半年。


    微風拂過,月光不知不覺收斂得隻剩下幾不可見的一條縫,王驍歧發絲微動,指尖的煙近將熄滅,望著遠處漸起的迷霧他恍惚回到了幾年前。


    那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


    接連不斷的騷擾,緊隨其後的精神折磨,衝破耳膜的聲嘶力竭。


    ——“我要摧毀你王驍歧!摧毀你!摧毀你!”


    那也是他人生中最落魄的日子,他需要錢,急需要錢,是高總高尚的出現緩解了他當時的困頓局麵。


    他親手遞送來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給了他一個歸宿。


    “山不在高,水不在深。王驍歧,歡迎你加入一唯。”


    ……


    霧越來越深,將周圍的建築與目光所及的道路隱匿於其中,就像人生前方的路,順順逆逆,起起伏伏,總有縹緲的時候,待霧散盡,又有誰知道會呈現一番什麽景象。


    王驍歧掐了煙,回房間時用指尖將煙蒂熟練地彈扔進垃圾桶,他褪去工作中的襯衫西褲,換上一身寬鬆的黑色運動服,在室友都熟睡時悄無聲息出了門。


    又是一個新的不眠之夜。


    #


    從h市回來後許意濃變得愈發忙碌,唯一不同的是,她徹底不再理會小董了,果然不出她所料,那小董很快把一切歸咎到了她的頭上,正好借機倒打一耙,吳老師為此氣的不輕。


    “每一個!每一個你都這樣!許意濃,你想幹嘛?你都快三十了!”


    許意濃溫溫吞吞,未覺不妥,“三十怎麽了?他如果真對我有意,也不會就這麽跑了,說到底還是沒上心。”


    “你好意思說別人?你對人家上心了沒?之前人媽媽就說你微信上愛理不理的,再有耐心的都要被你磨沒了。”吳老師那個氣啊,“你知不知道我前幾天上街買菜,遇到你小學同學,人家二胎都生了,你呢?你人在日本,本身找對象就不比在國內好找,我好不容易物色的這個小董,學曆、家世、工作、外貌樣樣都好,也門當戶對,怎麽就入不了你眼呢?你這年紀再拖下去拖得起嗎你?”


    她不覺好笑,“我拖什麽了?以前也是你們說的,目光呢,不能短淺,有些東西時間到了自然而然就會來的,就像緣分,可遇不可求,對吧?”


    吳老師的話被她噎得卡了半晌,“那你就孤獨終老吧你!”


    許意濃樂此不疲,“求之不得,等賺夠了養老本我就周遊世界去。”她把玩著自己披散的長發,故意說,“或者,我就找個日本人嫁了吧,怎麽樣啊媽?”


    “你!你敢!”


    吳老師被氣得夠嗆,她怒不可斥地掛斷語音,母女倆不歡而散。


    許意濃扔了手機,仰躺在床望著天花板,回首過往。


    她早年一門心思撲在學業,畢業後又急於奔赴向前程,感情史淺薄單一,後來到了一定年紀,和很多女孩一樣被迫走上了相親之路,小董並不是她唯一的相親對象,之前也接觸過其他人,種種原因沒能有什麽突破性的進展,幾個介紹人明裏暗裏的意思都大差不差,矛頭均指向了她,總結一下就倆字:清高。


    這點她也不否認,她為自己而活,當然是怎麽開心怎麽來,如果對方一開始就不能接受她的性格,以後還能指望在一起搭夥過日子?可拉倒吧。


    不過就目前的狀態看,婚姻這東西對她來說可有也可無,年少時在父母身上看透了太多,她很早就清楚地知道什麽階段該做什麽事,也按照自己的規劃,每一步都走得極穩。


    當年高考的失敗猶如一道警鍾讓她在大學裏無法鬆懈,她發了狠的一頭紮進學習裏,用各種獎項及獎學金來證明自己,以此彌補心裏那道不可消逝的創傷與遺憾,後來她用實力取得了a大的研究生資格,與此同時也獲得了去東京大學讀研的契機,人人都以為她會果斷地選擇a大,就連之前她自己都是這麽認為的,可當真站在抉擇的十字路口時,她猶豫了。


    她最終給王驍歧打去一通電話,當時他在做項目,周圍的討論聲鬧哄哄,他秒接,“你說,我在聽。”


    她沒有任何鋪墊,直入話題,“我對比過了,我的專業東京大學更適合深造,我打算去東京。”


    音筒裏有短暫的風聲,它稍縱即逝,那頭由鼓噪轉為靜寂,間隔稍許,他的聲音再次傳入她耳中,跟平常一樣,連話都與高考分數公布那晚一塵不變。


    “好,你做什麽決定我都支持你。”


    但從她決定去日本的那一刻冥冥之中仿佛也注定了他們之間的感情走向,並沒有誰刻意提分手兩個字,隻是一切自然而然到了那一步。


    那天,她說,“我們,就這樣吧。”


    他說,“好。”


    依舊平靜得一塵不染,不管什麽時候那一聲“好”永不缺席。


    之後她一直在日本,他待在國內,天各一方徹底斷了聯係,再見麵便是在逐影,他變了又好像沒變,默契的是他們倆自始至終都沒有互道一句“好久不見”,現實的人生終究不是一部電視連續劇,他們也成為了歌中所唱的“最熟悉的陌生人”。


    所謂“初聽不識曲中意,再聽已是曲中人。”大抵不過如此。


    枕邊的手機又亮了一下,許意濃掃了一眼是廣告,但還是解鎖屏幕打開了微信,下一秒便毫不猶豫地將【董懂懂懂你】拉入了黑名單。


    走你的吧。


    #


    當許意濃負責的“零件功能位置編碼”的項目過半時,逐影內部紛紛在傳一唯最近可能要撤離。


    這也不是空穴來風,歸根結底是前段時間逐影新的cio上任,公司內部重新洗牌,運營上做了多方調整,大家自上而下地處在一個新的適應期裏,而合作的乙方也沒“幸免於難”,被當眾拿來開刀,新的cio不認可之前公司與一唯的人天合作模式,直接推翻了早先雙方簽訂的三年期合同,單方麵通知乙方:原來合同作廢,從下個月開始,乙方的服務費用按固定總價的模式結算。


    但新的合同采購部遲遲未定,一唯上個季度已經驗收的合作款項也被一並拖著沒有兌現。


    逐影違約在先,又強勢拖欠前期的合作款,說白了就是吃準了乙方的弱勢,而為了維持合作,一唯不可能真的走法律程序,這也是目前市場上甲乙方合作中普遍存在的“不平等”關係。


    “新官上任三把火,甲方爸爸就是甲方爸爸,也忒強勢了吧。”


    “一唯的人也是沉得住氣,你看王經理平常麵不改色那樣,換了別人早跟上麵申請派人過來交涉了吧?”


    “所以說嘛,上次在h市他們往死裏灌我們酒,確定不是故意借機泄憤搞我們?”


    “但有一說一,王經理他們團隊做事確實可以,要是真換了乙方,來一撥新的人,我們還得重新磨合。其實我們公司這次吧,幹得挺不仁道,如果把一唯惹急了,真一不做二不休結束合作的話,可是損人不利己啊,這節骨眼上,空窗期找誰補?”


    這天許意濃推門而入就聽到組員的議論,她向來不參與公司裏的大小討論,也不允許組員私下跟其他組評頭論足。


    “這是茶水間還是閑話座談會?我交代給你們的事都做好了?”她抬眼掃向他們,發現乙方工位今天空無一人,難怪他們可以肆無忌憚地暢所欲言。


    許意濃不苟言笑起來也很具有震懾力,幾人趕忙散開做事,她從工位上捧起一疊資料拿去找於崢簽字,再走出去時又聽到左暢的聲音。


    “今天一唯的人都沒見個影,所以這次,王經理真的會走嗎?”


    到了於崢辦公室門口,他正背身站在落地窗前接電話,許意濃沒有敲門打擾,而是佇立在門口安靜等待。


    王驍歧遠遠就在走廊看到她手捧資料在胸前,中規中矩站著的模樣。


    於崢這通電話冗長,他始終站如雕塑,漸漸感覺到腿酸後她稍稍調整了一下站姿,餘光瞥到一道身影,即使隔著段距離也能感到行姿清俊生風。


    王驍歧最終駐足,兩人在辦公室前客氣打招呼。


    “許總。”


    許意濃微攏耳際垂發,“王經理。”


    洞悉到外麵的動靜,於崢這才轉過身,看到門口站著的兩人,隔著至少一臂的安全距離,仿佛h市那晚的事毫不存在,隻是他一個人的錯覺而已。


    電話還在進行時,他頷首示意他們可以進來。


    王驍歧讓許意濃先進,許意濃則讓他先進,等於崢電話結束兩人還在謙讓,他咳了一聲,“都進來吧。”


    王驍歧這次直接往後退讓一步,許意濃沒再跟他客氣,先跨步進去了,王驍歧緊隨其後。


    於崢也已坐回在寬大的辦公桌後,他先是客氣地抬手邀請王驍歧坐自己對麵,“王經理,請坐。”繼而掃了一眼許意濃手上的資料,客套的語氣明顯變得自然許多,“簽字?”


    許意濃也站到他對麵,王驍歧座位的旁邊,她回答,“是。”


    準備遞送材料的時候於崢抬首看她,有點打趣的意味,“站那麽遠遞簽字材料,你是覺得我手長還是你手長?”


    偌大的辦公室寂靜少頃,王驍歧端然而坐巋然不動,許意濃便默默挪了挪步,改站到於崢身邊去了。


    於崢接過材料的同時看向王驍歧,“王經理找我什麽事?”


    王驍歧禮貌恭敬,想等他簽完字,“於總您先忙,我這邊不急。”


    於崢拿過一支簽字筆,視線從許意濃那兒輕飄到對麵,揚起一絲笑,“小許是自己人,王經理有什麽話但說無妨。”


    氣氛莫名曖昧,許意濃幫撚紙張的手有點打滑,重新撚了兩次才成功翻頁,她頭低著,視線一直落在那疊資料上,看不到對麵人的表情,隻能聽到聲音。


    王驍歧遂然開口,“一唯跟逐影合作三年有餘,於總您跟我們也是老朋友了,那有些話我就直說了。”


    新的cio上任後,更換調整了逐影一批中層,於崢目前任職bom總監的同時暫時兼任it總監,乙方it部現在有事找他合情合理,許意濃覺得王驍歧是為了合同款項拖欠的事而來。


    許意濃繼續替於崢翻頁,他過目一張她就翻一張,聽到王驍歧的話後他也沒再抬頭,一目十行地瀏覽著密密麻麻的字,“嗯,你說。”


    王驍歧語氣謙緩依舊,“我是來跟您打個招呼,近期我們公司項目多,可能會從我這兒抽調走一部分人。”


    於崢的簽字筆一頓,他抬首,微微一笑,“王經理的意思是?”


    王驍歧坐姿筆直,回之一笑,糾正,“於總,是上麵的意思,像我們這種打工的,隻能上麵說什麽就執行什麽。”


    其實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按照目前bom各個組的在手項目進展情況看,就算能一直保持現有的效率,進度拉長滯後的可能性很大,大家隻能靠加班加點來補救,如果這時候乙方再臨時抽調人走,短的一兩天還好,長則一周或以上的話,服務的人手不夠會直接影響到逐影的多個在手項目時間線被拉長,一個兩個項目被拖可以解釋,但一旦多了,結果可想而知,到時就會形成典型的上麵不當決策導致下麵人來買單的尷尬局麵。


    所以王驍歧剛剛雖然什麽都沒說但其實又什麽都說了,他是以此方式來向逐影進行反擊,沒有直言點破,客氣地說是給了逐影一個台階,不客氣地說是拋出話讓他們自己細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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