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極西虎將


    春雨綿綿,從東向西灑入中都。


    中都在關中,中都行省也就是關中行省,匡朝百姓們叫慣了倒也丟了前朝的稱謂。之所以稱為關中,隻因那座劃分南北的雄關天峽關,從古到今,最慘烈的大戰天峽關就占了一半,連通南北,橫亙東西,直掐四方咽喉,是為兵家必爭之地。此關依仗天峽群山而築,上有險隘山峰,下有千丈深峽,山道逼仄,可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隻需五千兵馬足以阻擋十萬雄兵。


    大匡皇叔趙無敵坐鎮中都,長天峽關俯察天下諸侯,群雄有心無力,皆不敢妄動。


    而今皇叔已不在,卻有一將北來,匹馬畫戟立關中,隻消跺跺腳,天下虎狼無一敢近。


    山道前,玉麵朱唇的上將安坐雲中雪獅馬,方天畫戟掛於背後,靜靜凝望向澗中白猿嬉戲。夜色已深,猿未歇,他亦未寢,縱馬而來,截於道左,卻沒再往前,好似在等人。


    若是披甲,呂風起定會戴金盔係衝天冠,可今晚卻連發也未束,隨意的披在身後,稍顯奇怪。


    馬蹄聲從山道盡頭傳來,少時,兩匹駿馬疾奔而來。


    當先一匹馬背上坐著員大將,銀甲銀盔,肩背梨木虎牙槍,戰裙上斑駁一片,月光落下卻是猩紅的血漬。


    百步外,呂風起靜靜的看向山澗,直到那員大將離他還剩三十來步方才轉過頭。


    來將顯然也看到了呂風起,方天畫戟紋絲不動的掛著,可試問天下間,又有幾人敢無視,有幾將敢近前?一瞬間,眸子仿佛被點燃了般,閃過熊熊戰意,銀甲大將非但停下,反而縱馬如疾風,勢若驚雷。


    呂風起依舊未動,他就這麽靜靜站著,健碩頎長的身形好似和天峽關連成一線,又或者,他便是那另外一座天峽關。


    百步如火,三十步如疾雷,十步如滔天巨浪,距離呂風起還剩十步,銀甲大將右手閃出一道虛影,眨眼間抽出梨木虎牙槍,槍尖劃過奇妙的弧線,就仿佛在虛空中掀起萬丈巨浪,一浪高過一浪,重重疊疊轟向道左呂風起。


    不知何時,令天下名將坐臥不安的方天畫戟已在手中。


    迎向撲麵而來的槍浪,呂風起的神色漸漸變得凝重起來,右手猛地一抖,方天畫戟遊躥如蛇,好似海底撈月般直插入滔天駭浪中。


    槍戟相擊,虛空中蕩開圈圈波瀾,巨浪撞雄山,無聲無息。


    看似稀鬆平常的一合罷了,使槍的大將和呂風起錯身而過,卻在十步外懸韁立馬,摘下戰盔,扭頭看向呂風起。


    風起天峽關,颼颼吹來,緊跟大將而來的那員小將下意識的打了個寒戰,盔甲下青絲翻飛,大眼睛一眨一眨,好奇的盯著呂風起。


    “你要去哪?”


    呂風起問道。


    “東楚。”


    銀槍將答道,他身高八尺,肩寬臂長不輸呂風起,樣貌也甚是英俊,麵如冠玉,濃眉大眼,隻不過嘴唇沒有呂風起那般薄,亦沒有他那般冷峻。


    四目相對,許久,呂風起方才道:“一路過了幾國。”


    “西麵三國,連同天峽西關。”


    “殺了幾人。”


    “陳國三將,平國五將,齊國八將。”


    銀槍將平靜的說道。


    “倒是給我麵子,沒動關西那頭插翅虎。”


    聞言,銀槍將哂笑一聲:“想要殺他少說也要五六十合,拖久了大軍一到,恐怕真要被你留下了。”


    呂風起不經意的皺了皺眉:“你還是不願助我?”


    笑了笑,銀槍將瞅了眼呂風起,隨後望向深澗:“是助你,還是助陸司空,亦或是助匡皇室?”


    未等呂風起答話,銀槍將兀自道:“楚君已為紫龍請來妙手神醫古先生,答應耗費萬金也要治好舍妹的病……就此別過,若有機會,改日再敘。”


    話音落下,一旁的小將連忙趕上前去,經過呂風起時又好奇的瞅了眼,呂風起轉頭看來,小將非但不怕,還俏皮的扮了鬼臉,嘻嘻一笑,隨後跟著銀槍將向東而去。


    直到兩騎消失在山麓處,呂風起方才收回目光,手中的方天畫戟不知何時已掛回背帶。


    群山間夜霧極重,一雙布鞋從霧中露出,二十不到的少年皺著眉看了眼呂風起,隨後順著他的目光望向深澗。


    “李紫龍投靠楚君,楚國兵強馬壯又得一龍,是為大患。將軍何故縱虎歸山?”


    等了許久未聽呂風起開口,張布施眉頭皺得更濃。


    陸司空一派北來,中都原先的格局蕩然無存,別人還好說,可偏偏呂風起也來了,師父不在,又有誰能壓得住他?天下五虎七熊十三駿,也隻是軍中排名,大匡還有許多隱伏草莽的強者,若是披甲上馬未必輸於前者。其中最有名的當屬李紫龍,是為西極老人的弟子,西極老人乃隱世奇人,有三絕,槍矛劍,據說李紫龍已得其槍道真傳。呂風起少年時走南闖北,尋師問道,曾得西極老人傳授半招戟技,世人皆知,若說這世上還有誰有可能戰敗呂風起,非李紫龍莫屬。


    張布施正欲再問,耳邊忽地傳來窸窸窣窣的響聲,下意識的避身而退。


    “嘩啦!”


    呂風起身前的山路從中塌陷,直墜深淵,而他所立之處隻差半寸,卻完好無損。


    拉起韁繩,毫無感情的聲音從呂風起口中響起:“來日疆場相遇,我必斬他於百合內。”


    話音陡然一轉,呂風起轉過頭,冷冷的盯著張布施:“呂某見你天資尚可,饒你一命。往後若再敢如此,休怪某手中畫戟不識人。”


    心頭一寒,張布施眉頭皺成川字,毫不示弱的迎向呂風起的目光,強忍著割得他麵頰發痛的殺意。


    “你還差得遠。”


    丟下一句話,呂風起哈哈一笑,調轉馬頭,不多時便消失在夜色下。


    看向呂風起遠去的雄壯背影,張布施喘著粗氣,餘光落向一旁的大坑,隻覺嘴裏發苦。


    “天資尚可……隻是尚可而已嗎。”


    苦笑著搖了搖頭,張布施順著山道緩緩而行。


    呂風起隻比他長十歲,十年後,也不知能不能達到他的境界。


    梟聲響起,一隻黑影從山林間飛出,落於張布施肩頭,張口吐出顆臘珠。


    張布施捏碎臘珠,拆開信箋,細細打量著。少時,張布施眉頭又皺了起來:“長門法會……這朝野兩派終於要撕破臉皮了,也不知會先對哪方諸侯下手。”


    山路迢迢,不知盡途,少年穿著布鞋行著山路,不急不緩,轉眼消失在山霧中。


    ……


    舊唐古道熙熙攘攘,一個來月的旱情並未影響到百姓們的興致,反倒讓月色愈發皎潔,群星璀璨,夜白如晝。琉京的夜市素來都很熱鬧,春季節日甚多,人也有精神,玩個通宵達旦也是司空見慣。


    “小官,那個變戲法的真像你說的那樣神乎其神?”


    嘴角含笑,安伯塵問向不住瞅著街旁仕女姑娘的李小官。


    不等李小官開口,這些年愈發黑壯的阿福便興衝衝道:“伯塵,你是不知,那個變戲法的在京城已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


    “倒是我孤陋寡聞了。”


    安伯塵無奈的摸了摸鼻子,他平日裏甚少出來閑逛,一抽得空閑不是修煉便是看書,亦或練練槍。琉京安享了三年太平安穩,安伯塵卻安穩不下來,見識過仙神鬼怪,神遊時也遇上不少奇人強者,在安伯塵心裏深處早已把自己放在極低的位子上,麵對這麽多可能成為變數的存在,需得勤奮修行方能掌握住自己的命運。


    說說笑笑,四人走過舊唐古道,到了望君湖邊。


    畫舫連岸,曲聲綿綿,在月華蕩漾的粼粼波光中猶顯風情萬種。子時已過,望君湖旁依舊歡歌豔曲,公子攜侍女,仕女坐香車,可大多不再流連那些稍顯冷清的畫舫。


    在湖岸邊立著三四十丈寬的大戲台,戲台上擱著張一人高的銅鏡,十個空箱子,兩扇門,以及七八隻盆栽,旁邊站著個笑吟吟的中年人。他剛露麵,台下便已聚滿何止千多人,搶盡了望君湖老東家們的風頭。


    “是他?”


    安伯塵看到戲台上那人,暗暗吃了一驚。


    李小官等人口中的戲法大家可不就是傍晚時所見的那個依雲客棧的客人。


    他約莫四十不到,臉上掛著和煦的笑容,穿著身天藍色長衫,肩掛白布褡褳,看起來和茶館裏那些夥計沒什麽兩樣,本分中透著一絲精明。


    “安將軍!”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驚喜的呼喚聲。


    轉過身,安伯塵就見一濃眉大眼的少年興衝衝的走過來,身邊跟著個蒙戴麵紗的女子。


    安伯塵一怔,剛想行禮就被少年不動聲色的止住:“安大哥,我和小姨是偷偷出來的。”


    聽得少年竟稱安伯塵為“大哥”,女子黛眉稍皺,轉瞬舒展。


    敢情是微服私訪……


    安伯塵心中好笑,放眼看去,就見兩人周遭的人群中,有十來名太陽穴高鼓,目露精光的大漢不住朝這看來。見到是安伯塵,紛紛收斂凶相,裝模做樣的看向台上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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