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樁不大不小的事情, 楊知府雖然馬上作出處理, 可也沒太當回事, 等到賓客散盡, 他也準備去小妾屋裏歇息的時候,兵房頭兒黃四才灰頭土臉地回來, 臉色難掩驚惶。


    結果楊知府被告知, 他的人去了, 非但沒能把對方拿下來, 知府衙門兵房的官差, 連同管家,反倒都被一應扣留在客棧裏。那些人囂張得很,就算聽到知府衙門的名頭,也毫無懼色,還撂下話來,讓知府親自去領人。


    其實當時餘善的原話是:讓你們的知府滾過來。


    隻不過黃四當然不敢這麽原話轉達,饒是如此,也讓楊知府氣急敗壞,丟的不單是裏子, 還有麵子。“對方是什麽來路,你摸清楚了沒有?”


    黃四哭喪著臉,吞吞吐吐:“他們都帶著刀, 看說話的模樣不像流寇, 也不肯表明身份。”


    不像流寇?楊知府嚇了一跳, 別是惹到什麽不該惹的人。


    “他們說話的時候, 你就聽不出一丁點蛛絲馬跡嗎?!”


    黃四冥思苦想了半天,啊了一聲:“聽那口音,不像南邊的,而且我們的人被製住的時候,動靜不小,從二樓走下一個人,對他們說了句,大人還要休息呢,你們別鬧得太過了。”


    楊知府覺得自己心跳漏了一拍:“什麽大人?”


    黃四搖搖頭:“卑職不知,當時手下弟兄都被扣在那裏,卑職趕著回來給大人您報信。”


    帶著刀,口音是北邊的,還有那句大人,讓楊知府的酒意睡意早就灰飛煙滅。


    黃四見他不言不語,催促道:“大人,您給句話吧?要不我再帶人過去?”


    “你急什麽,再去?去救人還是送人?”楊暉瞪了他一眼,“本府要漏夜去拜訪巡撫大人一趟,你帶上人,隨我去。”


    黃四見機得很快:“是是,卑職這就去讓人備轎!”


    三更半夜,誰會沒事坐在廳堂裏會客的?


    所以當巡撫大人睡意朦朧地從被窩裏被喊起來的時候,臉色當然不會好看到哪裏去。


    楊知府還有一大幫手下被扣在客棧裏,他當然不可能再自己跑過去送死,思來想去,還是來找巡撫大人拿主意最穩妥。


    他見巡撫大人披著外裳,一臉倦怠外加沒好氣,忙扯出笑臉:“漏液叨擾撫台大人,實在過意不去,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遞了個眼色,隨行的下人捧著厚禮獻上。


    巡撫卻沒心思看,開門見山就問:“今日不是令公子大婚嗎,樂晏何以匆忙來此,莫非有何要事?”


    楊知府苦笑一聲:“若非有要事,也不敢此時此刻來拜訪。”


    說罷便將來龍去脈簡單敘述一遍,當然,略過了楊鵬舉因為對方擋道而尋釁報複,不讓他們住客棧的事情,隻說對方形跡可疑,他生怕來路不正,所以派人去查探,結果卻被扣在那裏。


    巡撫大人甫聽說那些人居然敢無視官差,也大吃一驚,等到知道經過,卻漸漸冷靜下來。


    巡撫大人:“這事隻怕不是那麽簡單。”


    楊知府賠笑:“下官也是這麽認為,所以趕緊來與大人報備一聲,好請大人定奪。”


    他姓楊,巡撫也姓楊,加上楊知府平時很會做人,所以跟這位巡撫關係也不錯,可不錯歸不錯,涉及官場的事,大家都不含糊,楊知府現在來求人,擺明了讓巡撫去出頭,巡撫當然不會有什麽好臉色。


    “楊大人,此事你做得不妥吧,還沒弄清緣由,怎可隨意去拿人,你可知道前陣子京裏剛出了個事?”


    楊知府忙道:“請大人明示。”


    楊巡撫道:“工部尚書,趙肅趙閣老辭官歸鄉,算算時間,也差不多是這個時候到了。”


    楊知府結結巴巴:“不,不至於吧,若是閣老,怎會不表明身份?”


    楊巡撫想想也是,可又鬧不清對方究竟什麽來曆,沉吟片刻,終於道:“本撫與你走上一趟吧。”


    楊知府一臉感激涕零,連聲道:“多謝大人厚愛,下官這就去準備!有勞大人,有勞大人!”


    錦衣衛做的事情,趙肅並不讚同,但也沒有幹涉,畢竟人家的老大不是自己,隻要他們不是鬧得太過,他不會插手,更何況那個知府公子確實有些跋扈了,如果趙肅他們現在隻是手無寸鐵的尋常百姓,怕早就被擠兌得低聲下氣去給知府公子賠禮道歉了。


    把知府的人扣在客棧,沒法大事化小,這會兒整個客棧的人都被驚動了,有些怕事的早就退房走了,還有些好事的躲在一旁看熱鬧。


    知府衙門的人被五花大綁丟在一樓大堂,嘴巴被抹布塞著,想罵也罵不出來,一個個焉了吧唧,東倒西歪。薛夏和趙肅等人在二樓,而樓下,餘善等人則圍成幾桌在賭錢,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賭坊。掌櫃和店小二苦哈哈地來回招呼眾人,上酒上菜。


    巡撫和知府聯袂來到客棧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幅情景。


    楊知府差點沒氣歪鼻子,自己的人在大庭廣眾之下被這麽作踐,算是徹底顏麵掃地了。


    下意識就想破口大罵,讓人把對方拿下,好歹想起巡撫大人還在旁邊,忙道:“大人,就是這幫人,目無王法,簡直是,簡直是無法無天了!”


    雖然是大半夜,但一大群人馬,氣勢洶洶,喧囂吵鬧,加上那些燈籠火把,亮如白晝,客棧裏的人自然也早就瞧見了。


    掌櫃哭喪著臉心想完了,這回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眼看他這家客棧說不定就要被封。


    餘善當先走出大門,對著馬上的楊巡撫道:“來者何人?”


    楊巡撫沉聲道:“本撫乃福建巡撫楊汝輔,爾等又是何人?”


    從餘善等人不慌不忙的神色,他已經猜測他們來曆不凡,可究竟是何身份,此刻還沒法斷定。


    聽見對方是巡撫,餘善總算客氣了些,拱手道:“下官錦衣衛鎮撫餘善,見過巡撫大人。”


    一邊亮出腰牌,表明身份。


    楊巡撫和楊知府都臉色大變,錦衣衛?錦衣衛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錦衣衛鎮撫是從四品,而福州屬於上府,上府知府為正三品,所以楊知府的品秩比餘善高,理當由餘善向他行禮,但是錦衣衛這個機構,本來就不可以尋常論之,因此楊知府非但沒有計較餘善的失禮,反而還強忍著下馬給餘善行禮的衝動,扯出一個虛弱的笑容,向楊巡撫求救:“大人……”


    楊巡撫回過神,下了馬:“原來是大水衝了龍王廟,想來也是一場誤會,不知餘大人何以到了此地?本撫並無接到任何消息……”


    餘善笑道:“不怪楊大人,是我們家大人不欲張揚,本想著在這裏歇一晚,明兒就啟程走了,誰知道在路上衝撞了知府大人公子的喜轎,讓道了還不算,連住的地方都差點沒了,這不,逮住了一群宵小,還在裏頭綁著,大人來得正好,就把他們帶回去吧。”


    別看餘善人高馬大,錦衣衛出身的,沒一個是簡單的人物,這一番話下來,連消帶打,半是自嘲半是諷刺,把楊知府的麵子一片片削得半點不留。


    楊巡撫小心詢問:“不知你家大人是?”


    餘善道:“下官的頂頭上司是錦衣衛同知薛夏薛大人,此趟奉皇上之命,護送趙閣老返鄉。”


    楊知府隻覺得頭暈目眩,腳下一軟,差點沒跌倒。


    楊巡撫一愣之後,卻露出驚喜的神色:“原來是趙閣老到了,可是在客棧之中,勞煩餘大人通傳一聲,就說楊汝輔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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