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抿抿唇,搖頭,“也不算欺負,隻是小郡王方才玩兒彈弓的時候,不小心打偏了……”


    打偏了?


    陸玨忽然抬手在那處淤青邊緣輕碰了下,疼得她輕嘶出聲,他了然問:“是真的他打偏了,還是你自己覺得他不是故意的?”


    婉婉望著他,張了張丹紅的唇,一時語滯。


    過了很久,她才垂下眼呼出一口悶氣,“我想他大概就是衝我來的,但夫人和長公主她們都說他還小,教我不要同不懂事的小孩子計較……”


    她低垂著脖頸,陸玨目光微凝,沉聲問:“你不是也還小,憑什麽要委屈自己替他懂事?”


    作者有話要說:


    第10章


    婉婉在外受了欺負,那會兒沒人的時候都能自己消解,也不會往心裏去,可現在冷不防被他問起,那些原本小小的委屈倒好像突然被翻倍放大,頓成波濤洶湧之勢,猛然衝得她眼眶紅了一片。


    “我、我不是小孩子了……”


    她陡然生出幾分倔,可說著還是忍不住鼻尖一陣陣泛酸。


    抬眼看了看他,誰知正對上他審視的目光,婉婉趕忙調開了視線,看向窗外被風吹得搖曳的銀杏樹,不敢教他看見自己泛紅的眼睛。


    姑娘家小小的執拗,陸玨並不攔她,也未曾反駁。


    他清楚看得見,窗外明滅不定的昏暗天光將女孩兒的側臉,照成了一副精美秀致的剪影。


    目光細細地掃過去,她的臉頰上如今已尋不見小時候那兩團嬰兒肥,漂亮的骨像越發突出,眉眼間隱約顯出幾分嬌俏媚態,長睫似羽扇半掩著底下的眼波流轉,一顰一笑能勾人心弦,委屈神傷時又惹人憐惜,纖細的身姿裏也已隱隱透出股婀娜綽約的韻致。


    俗話來說,就是長開了。


    姑娘家一旦及笄,還真是一天一個模樣,她的話其實也沒錯。


    陸玨話音淡淡的,“日後受了委屈便說出來,自有人會為你做主。”


    窗外的風吹亂了婉婉鬢邊的碎發,陸玨難得地溫和,修長指尖勾住婉婉耳側一縷發絲,輕緩理到耳後。


    原本沒什麽的動作,偏偏在放下時,他的指腹沿著發絲垂落的弧度輕撫過她的耳廓,指尖微涼的觸感教婉婉不由得輕顫了下,霎時緊繃了雙肩。


    她怔怔扭頭看向他。


    氤氳了霧氣的盈盈眸光有些茫然,投進他眼底,他的眼睛卻是一片深不見底的湖泊,什麽痕跡也教人尋不到。


    陸玨已經收回了手,身子也向後靠回去。


    “薑蘊方才找你去做什麽?”


    見他一拂膝襴站起了身,婉婉這才回神,細微地吸了吸鼻子,才想起來自己剛剛還接了人家的軍令狀來著。


    她心裏一下子被風吹涼了,溫吞吞地從袖子裏掏出那封信來,遞給他,“喏,表哥,這是薑小姐讓我交給你的信……”


    女孩子纖細的五指捏著薄薄一張信箋伸到他眼前,陸玨微微垂眸,目光在她細密的長睫停住一瞬,很難得顯露幾分意外神色。


    他忽然笑了下。


    陸玨既沒有伸手來接,也沒有任何處置,婉婉的心緒好似突然被人牽動起來,她抬眼去看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可惜光線太暗了,婉婉什麽也看不清。


    等了片刻,屋外傳來長言回稟的聲音,說是皇帝已傳令起駕下山。


    婉婉得回老夫人身邊侍奉了,她將信箋放在桌子上,“表哥,我要回去了,薑小姐還說萬壽節時她在得意樓等你,請你到時候應邀赴約。”


    聲音悶悶地,她垂下眼,手指無意識地摳了下自己的指尖。


    而後衝他福了福身,沒再像往常一樣乖乖等陸玨回應一字半句,便自顧自轉身出門去了。


    陸玨眉目沉靜,注視著她一步一步走出院子,才側目瞧了眼桌上的信箋,隨即淡聲從外頭喚了長言進來。


    “給薑小姐送回去,告訴她日後不要再白費心思了。”


    長言頷首領命。


    這些年盛京的貴女們、權貴公子哥兒們,給這主子送心意、送女人的可不在少數,但主子從來一個都沒往眼裏去。


    就比如先前昌寧郡主為了嫁給他鬧著要上吊,睿王府的人無奈之下都堵到東宮門口了,可結果主子說了什麽?


    “既然想死何不如了她的願?”


    話傳到昌寧郡主耳中,當即教人家姑娘心灰意冷得連死都不想死了。


    世上的男人多愛風花雪月、聲色犬馬,可長言覺得在主子眼裏,風月雪月、聲色犬馬,定然比不上爭權奪勢、執掌天下來得更有意思。


    *


    陸老夫人今日自皇後齋房回來後,神情一直鬱鬱的。


    婉婉想是老夫人見皇後受委屈,心疼了,於是扶老夫人下山一路,她口中寬慰的話就說了一路。


    但所謂治標不治本,皇後的委屈根源在皇帝,誰還能把皇帝怎麽樣嗎?


    在山腳上馬車,陸老夫人倚著青緞迎枕歇息,婉婉捧上來一盞茶,“祖母,喝點熱茶暖暖胃吧。”


    她向來乖巧溫順,老夫人都看在眼裏,接過茶盞便順勢將人拉到了身邊,“快別忙活了,到祖母跟前來說說話。”


    老夫人看見她的傷,難免蹙眉,“脖子上還疼不疼?祖母方才已經教人傳話給長公主了,她家那個混小子,確實欠收拾得很!”


    永安長公主自侯府先夫人逝世後,因對陸進廉心存怨念,早些年就基本與靖安侯府斷交了。


    那趙小郡王在傳聞中其實也並沒有如此頑劣,揪起根本,怕也是常年在長公主跟前耳濡目染,以至於對靖安侯府有天然的敵意,再加上薑蘊那一耳光,難免教他對當時在場的陸雯和婉婉懷恨在心。


    婉婉真是平白受個無妄之災,可也沒法子,痛已經痛過了,誰教她就那麽倒黴呢?


    她摟著老夫人胳膊靠過去,“祖母我已經沒事了,您別擔心。”


    陸老夫人唇角浮出些笑意來,抬手撫了撫她鬢遍,又溫言問:“那跟祖母說說,你今天在菩薩跟前都祈什麽願了?”


    婉婉聽了還不願意,“祖母,書上說跟菩薩祈的願不能說出來,否則就不靈驗了。”


    “無妨,你悄悄地告訴祖母,菩薩不會知道的……”


    老夫人瞧她滿臉認真的稚氣,眼中閃過幾分趣味,垂首湊近,“我們小婉兒方才有沒有去跟菩薩說,將來想嫁個什麽樣的夫婿?”


    話鋒忽地一轉,老夫人好整以暇,卻鬧得婉婉霎時從耳根到臉頰,全都紅了個透徹。


    姑娘家十五六歲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詩詞歌賦中不少寫才子佳人,看多了,總會對未來有所憧憬,老夫人並不稀奇。


    “你跟祖母還有什麽好害臊的,夫婿這事你與菩薩祈願不如跟祖母祈願,菩薩不一定施恩,但祖母一定會給你做主。”


    婉婉臉上愈發燒得厲害,趕緊否認,“祖母快別取笑我了,我還想多陪祖母幾年呢,沒向菩薩祈願夫婿,也不想嫁人。”


    “你這孩子……”陸老夫人眉間無奈,又問一遍,“當真?”


    婉婉忙點頭,“真的,我怎麽敢騙祖母呢!”


    老夫人抬手捏她的臉,略感慨地輕歎了聲,“你不想著,我卻不能不為你打算啊!”


    婉婉一時沒想到該說什麽,又聽老夫人說道:“祖母問你,若是祖母為你尋一門親事,你可願意?”


    “我……”婉婉終於遲疑了下,細聲問:“祖母,我可不可以不嫁人,就一直陪著您?”


    老夫人笑得無奈,“你這個傻孩子,姑娘家長大了怎麽能不嫁人,祖母總有一天會離開你的,到時候若沒有人照顧你,我怎麽能放心?”


    婉婉纖細的長睫低垂,半掩著底下一雙湖水般清透的眸子,在老夫人的殷切注視下,她還是乖巧點頭嗯了聲。


    “那我都聽祖母的。”


    陸老夫人心頭欣慰,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老夫人前幾年病如山倒,眼下雖是恢複了些許,可身子實際上也大不如前,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清楚,趁著還有些精力,便總想再安排些事情。


    侯府現如今三個姑娘,陸雯不用說,程氏身為侯府當家主母,一心為女兒打算,她將來隻會好不會差。


    陸淇雖然是庶出,但陸進廉一向寵著,趙姨娘也是個有心思的,她日後的夫家也不用老夫人操心。


    唯獨婉婉,她的來曆老夫人心知肚明,放眼盛京當真是無依無靠。


    女孩兒在身邊養了四年,比親孫女都體貼孝順,人心都是肉長得,老夫人怎麽能不為她多想著些。


    她生得一副絕佳的樣貌,性子卻綿軟,別說外頭那些公子哥兒垂涎,侯府裏老大老二也都表示過想將她收房。


    隻是老夫人思慮過後,都沒有答應。


    老大陸瑾宅子裏除了正妻周氏,另外已有兩個通房,老二陸瑜房裏倒是幹淨,可他在外頭醉臥美人膝,風流名聲早八百年就傳遍了盛京。


    陸老夫人那會兒打算來打算去,是真的打算到陸玨身上去過的。


    一來他是世子,將來就會是侯爺,跟了他,哪怕是妾室那也是貴妾,出去比普通人家的正妻要有臉麵。


    這孩子沒有過去,心思上有所欠缺,嫁到外頭免不得疲於應付婆家的婆母嬸娘。


    可若是在侯府,左右都是看著她長大的,就算往後當家主母進門,也沒有人能故意給她使絆子,安穩榮華過一輩子不成問題。


    二來……婉婉當初本就是陸玨帶回來的,是他的人。


    陸老夫人為此思慮許久,方方麵麵都覺周全妥帖,唯獨忘了過問一件事陸玨的意思。


    婉婉行及笄禮前,老夫人將陸玨喚去浮玉居,同他提及此事,誰成想卻隻得了句回絕的答複。


    他說不想要婉婉,更不需要妾室。


    陸玨年少早慧,心思深重,說出的話從沒有隨意置之的道理。


    陸老夫人聞言便知此事是自己想當然了,於是一應合算打了水漂,不堪多言就此作罷。


    幸而如今,老夫人心中已另有了合適托付的人家。


    作者有話要說:


    我覺得陸玨那時候說不想要才是正常的,畢竟那會兒婉婉還小,要是想要emmm……


    第11章


    這日回府,天色已晚。


    諫議院又送來幾冊政務文牘謄錄本,今年盛夏時節不安寧,兩地一邊旱災一邊洪澇,賑災重建事宜到現在也還沒個完。


    皇帝心裏懸著事兒,賢妃那邊已經吹過幾次枕邊風,想教皇帝派太子親自前往災地賑災,那一去就是千裏之遙,眼下正是陳王快回來的檔口,陸玨絕不能放任太子被外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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