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你也知道許家和宮裏的事,因為這些,祖母近來越發為我心急,她隻是怕我這輩子沒有個好歸宿,本意並不是想當眾裹挾你的。”


    這個小丫頭,還一心隻以為是老夫人自作主張的呢。


    陸玨眉尖幾不可察地微蹙起來,一時卻又沒有立刻反駁,而是問她,“那說清楚之後,你今後又打算如何在盛京自處?”


    這……婉婉也知道自己原本在盛京就不得人待見。


    若是被靖安侯府廣而告之地退一次婚,那她往後除了給人當小妾或者出家做姑子,約莫是再沒有別的出路了。


    婉婉低著頭為難住了,努力想思索個體麵的答複,好半會兒說不上話。


    陸玨也等了片刻,就看出來,她這是連自己的後路都不考慮啊,真是有點傻乎乎。


    “抬起頭來。”


    陸玨的話音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重,仿佛一隻無形的手托在了婉婉的下巴上,使她不得不聽話揚起臉看向他。


    他微凝起目光落在她水盈盈地眸子上,到底還是怕再把她惹哭了,不好哄。


    陸玨才緩和道:“你既不是我,又怎知我不願意?”


    恰而話音方落,夜空中突然炸開今天的第一朵煙花,斑斕的光亮瞬間照亮了陸玨的麵容。


    婉婉眼前稍微恍惚,這才終於看清了他眸中似是而非的笑意。


    她怔忡地連連眨了好多下長睫,微眯起眼睛試圖再仔細去分辨一回,很害怕是自己看錯了。


    晏山居內有歡聲笑語飄出來,裏頭的人大概準備要出來了。


    陸玨瞧她緩不過來神兒,便不逗她了,沉聲道:“先前不是說想家了嘛,來年若得空,我便帶你回靈州看看。”


    這話婉婉怎麽會不記得,她原先在小佛堂裏自言自語時,對著爹娘的靈牌說過,等將來嫁了人,就要和夫君回去祭拜他們。


    所以……表哥是真的應了這門婚事,打算聽從祖母的意願娶她?


    可是為什麽呢?


    其實不光堂中那些人的目光在問,憑什麽是她,婉婉自己也不知道,怎麽會是她自己。


    婉婉腦海裏翻起驚濤駭浪,比方才聽聞婚約時還要更加洶湧澎湃,險些要將她給衝擊暈乎了。


    她整理了很久的心緒,就發現自己所有的心緒裏,除了驚訝和疑惑,並找不出任何推拒的念頭。


    想到今後要和表哥長長久久地在一起,她其實是很開心的。


    過了好一會兒,婉婉再抬起頭來看向他,是鼓起勇氣試著問他:“那……那我有什麽能為表哥你做的嗎?”


    陸玨低低地笑了笑。


    她想為他做些什麽……天邊的煙花倒映在婉婉水靈靈的大眼睛中,一刹那間璀璨絢爛,漂亮、美好極了。


    陸玨心頭微動,指腹撫上她昳麗的眼尾。


    但這回他忽然不想隻是輕撫而已,於是情不自禁地俯身湊近,將溫潤的唇覆上她的眼睛,蜻蜓點水般吻了下。


    婉婉的長睫顫動,在他唇間輕掃而過。


    陸玨溫熱的呼吸就傾灑在婉婉眉眼間,他說:“沒有,做你自己就好。”


    他在眾人轉出來之前站直了身子,婉婉眉心卻還殘存著餘溫,一點點星星之火,霎時便以燎原之勢燒遍了她整張臉。


    作者有話要說:


    第39章 ·


    婉婉臉蛋兒紅紅,眼睛又睜得圓圓的,目光對上他,便教陸玨想起逢年過節時,常見的年畫娃娃。


    那邊陸雯扶著老夫人已經走出來了,正看向二人。


    陸玨屈指輕敲婉婉的額頭,將她從怔怔的神遊中拉出來,“祖母在喚你,過去吧。”


    婉婉回過神兒,紅唇開闔了下,心裏明明還有好多話想跟表哥說,可是一下子又不知道怎麽組織語言。


    踟躕片刻,她隻好趕忙連連應了兩聲噢,聽他的話轉過身,快步朝老夫人走去。


    但她怎麽好像還能感覺到,表哥在身後正注視著她。


    “婉婉!”陸雯瞧她過來,麵上盡是“不懷好意”的笑,“方才三哥都和你說什麽了呀?”


    她擠眉弄眼地衝婉婉使眼色,弄得婉婉不好意思極了,“雯姐姐,沒什麽的,你別瞎想……”


    婉婉眼神兒躲閃,忙不迭的否認,陸雯的目光就更玩味了。


    但不等她在開口,婉婉到近前,忙趁勢扶住了老夫人另一側手臂,岔開話頭說:“祖母,您的手鐲我還沒尋見,趕明兒我再去仔細找找。”


    陸老夫人自然知道那手鐲是莫須有的,不教她再去找了,倒是一眼認出她肩上這件大氅是陸玨的。


    婉婉身形嬌小,陸玨的大氅披在身上都拖地了一截。


    老夫人教人重新拿來一件給她換,又慈愛地問:“婚約的事,容深方才同你說過了吧?”


    婉婉點點頭,“說過了。”


    她也不知老夫人的“說過了”指的是哪方麵,隻知表哥是答應了祖母的許配。


    另一邊又覺祖母為了給她找個好歸宿,竟將她許配給了自家的世子,受著這樣的恩情和疼愛,婉婉心下自然滿懷感激之情。


    “祖母……多謝您的厚愛。”


    陸老夫人麵上含笑,拍了拍她的手背,“謝我做什麽,你日後還能長久地像從前那樣在我膝下承歡,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隻是……


    “小婉兒,會覺得害怕嗎?”


    跟著老夫人身後一道出來看煙花透氣的,還有眾多賓客,男男女女都有,他們此時瞧婉婉的目光,無疑像在圍觀一隻陡然飛上枝頭的麻雀。


    覬覦過婉婉的公子哥兒們,暗地裏調笑。


    麵上清冷出塵的世子爺,到頭來還不是栽在了美色上頭,娶了個身份低微的孤女,也不知其中又有多少隱情。


    一些不服氣的貴女,私底下則在質疑婉婉憑什麽?


    “她是使了什麽手段才籠絡住了陸老夫人?生了副狐狸精的模樣,背地裏也不知是怎麽勾引了世子的?”


    “這門婚事虧得她也敢想,真以為麻雀飛上枝頭就能變鳳凰?指不定哪天就摔死了!”


    ……


    那些難堪的聲音當然都藏得很深很深,周遭能傳過來的都是一片賀喜聲。


    可婉婉就是奇異又精準地能聽清楚他們的心聲,陸老夫人其實也心知肚明,這門婚事必定會帶來諸多非議。


    況且……老夫人的目光越過她看了眼不遠處的陸玨。


    他永遠都從容沉靜又疏離,喜怒都鮮少在臉上,教人無從分辨也無從親近,冷清清的。


    可婉婉是他自己開口要的,但願他待她,能真正敞開心扉。


    婉婉心裏的千頭萬緒還未曾理清,可麵對老夫人的問話,她也沒有片刻猶豫,鄭重地搖了搖頭。


    “不怕。”


    婉婉不怕旁人的眼光,也不怕流言蜚語。


    她從前受慣了旁人嘲諷的眼光,眼下那些隻言片語,她一點都不在乎,她也從來都不覺得表哥難以親近。


    相反在她眼裏,表哥就是天底下最好的表哥。


    陸老夫人很滿意她的答複,眼中一時欣慰,兒孫自有兒孫福,無須她再去操心那麽許多了,且由著兩個孩子自己去摸索相處之道吧。


    而庭院東南一角,陸淇與趙姨娘正站在一起。


    陸淇眉尖擰得緊緊的,一肚子悶氣,“這算怎麽回事,祖母莫不是老糊塗了,鍾意婉什麽身份,她怎麽能嫁到咱們家來?”


    而且若等將來婉婉與陸玨成了婚,她不能見縫插針地欺負婉婉了不說,見了麵,還得不情不願地喊一聲三嫂。


    真是想想都要憋屈死了!


    趙姨娘容色倒淡定許多,陸玨又不是她的兒子,不管娶誰,她心裏都無甚波瀾。


    她隻是覺得不解。


    侯府世子的婚約,大小也是一樁事,可先前竟沒有半點風聲傳出來。


    老夫人要定陸玨的終身大事,按道理總該要與陸進廉商議的,但奇怪的是,她這些日子也沒有聽陸進廉提過。


    趙姨娘在人群中尋著了陸進廉的身影。


    眼下再看他呢,說不上高興,也說不上不悅,教人猜不透他對這門婚事作何想法。


    “先瞧著吧,她要是當真嫁進來了,往後你離她遠一點,別去觸你三哥的黴頭,再被他罰去跪祠堂,你哥哥們也要嫌你丟人了。”


    趙姨娘告誡了陸淇一句,隨即教人將大兒媳周氏喚了過來。


    周氏懷裏抱著霖兒,前些時候才落過水,眼下包得極嚴實,不能教孩子吹風再受凍。


    趙姨娘瞧著孫子當然高興,伸手接過來逗弄了一番。


    而後便對周氏道:“咱們這邊兒,也隻有你跟鍾意婉能說兩句話,趕明兒你往濯纓館走動走動,瞧瞧這丫頭的心思。”


    周氏聽著這話,其實很有些難堪。


    她是個和善人,心眼兒全都用在了相夫教子上,常日並不喜歡這些個宅子裏虛虛實實的探究,可無奈婆母把事情交代到她頭上,她又不好推辭。


    周氏隻好道:“您別想那麽多,婉婉又能有什麽心思,她是個簡單人,想來也是這份純質,容深才相中了……”


    話沒說完,趙姨娘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往後要做世子夫人的人,能有多簡單?”


    周氏便不好再開口了。


    這晚上煙花直放了小半個時辰,洋洋灑灑點燃了盛京半邊夜幕。


    婉婉抬頭望著天邊的璀璨,一顆心好像有了歸處,頭回覺得,這份熱鬧是與自己有關的了。


    外頭風寒,賓客們沒瞧到最後,便由程氏招呼著回了正堂中,老夫人有些累了,沒再回去,徑直教李嬤嬤送回去了浮玉居。


    屋裏台子上的戲班子正唱得咿咿呀呀。


    貴女們三兩成群聚在一起,婉婉不想再回去被人當眾圍觀,便沒進去,教雲茵同程氏告辭後,也回去了。


    陸雯和婉婉一道,洗漱過後徑直霸占了婉婉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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