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隻沒成想那場轟轟烈烈的婚事,才隻過了短短兩年而已,侯府納妾,程氏就進府當麵瞧見了曾經羨慕的那個女人。


    但她已經變得憔悴、病弱,仿佛一朵隨時就要枯萎的花兒。


    不過那會子程氏正忙著和趙姨娘爭寵,也沒心思去關注一個深居簡出,常日也不教人去請安的主母。


    再一次咂舌訝然,便是原本已經失寵、也被醫師斷言不利生育的先夫人,突然又教醫師診出有孕的時候了。


    那夫妻二人之間,約莫也是一筆算不清的糊塗債,但此乃後話,暫且不提。


    總歸當天宴席上,老夫人當眾定下陸玨的婚約,程氏瞧著茫然不知所措的婉婉,頭一份兒就聯想到了先夫人的境況上,心情真不可謂之是不複雜。


    大冬天的,冷風吹得廊下的風燈撞在柱子上呼呼作響。


    程氏倚著軟枕聽來心煩,正想喚人去把燈撤了,一抬頭卻見素琴正從外頭進來。


    素琴回稟道:“淳如館那邊兒的茂華來了,說是世子爺的意思,有話要當麵跟您說。”


    程氏扶額長歎出一口悶氣,深覺那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很快,茂華便由素琴領了進來。


    茂華進來瞧著程氏麵色不太好,打著陸玨的旗號寒暄關懷了幾句,臨到程氏開口問他所來何事,這才真正說到正題上。


    “是世子爺聽聞夫人今日進宮去,恰逢皇後娘娘鳳體違和,便特地教小的來問問,娘娘現下情況如何了?”


    程氏眉尖一挑,頓時就聽出了真正的由頭,怕是皇後今兒給了婉婉難堪,教陸玨知道了。


    她思忖道:“娘娘那是心病,俗話說心病還需心藥醫,娘娘向來看重容深,你回頭轉告他,若是得空便去瞧瞧娘娘吧,說不得比醫師開上百幅藥都管用呢。”


    “那是自然。”


    茂華頷首稱是,“夫人常日操勞闔府事務,宮裏的事無需掛心,世子爺這兩日本要進宮去一趟的,倒是……”


    他笑了笑,“倒是眼下既然世子爺與婉姑娘已訂下婚約,那三書六禮、媒聘吉服等諸多籌備,府上還要仰仗夫人費心才是。”


    程氏聞言,頓時冷不丁兒掩口咳嗽了聲。


    今日進宮,皇後要她想盡辦法也要教老夫人收回成命,這頭陸玨卻又請她籌備大婚事宜。


    程氏夾在中間,一個頭兩個大,自覺就像那鐵鍋上的煎餅似得,左右都煎熬。


    “那……容深他自己對婚事可有什麽想法嗎?”


    茂華能看得明白程氏的顧慮。


    但婚事已經定了,就沒有再生變故的道理,世子爺要他走這一趟,也是為了給程氏鋪下台階。


    皇後娘娘那邊,自有世子爺去轉圜,與程氏無關。


    茂華道:“姑娘是世子爺親自看中的,吉日自然越近越好,夫人掌管府內事務,向來妥帖細致,此事由夫人做主再合適不過。”


    程氏聽罷扯著嘴角笑了笑,“行,你先回去告訴容深,他的婚事府裏且重視著呢,我籌備也且得些日子,待有了眉目我再請他過來細談。”


    送走茂華後,她靠著軟枕,心思就不曾消停過。


    思忖良久,程氏朝素琴吩咐了句,“你去集賢堂傳個信兒,請侯爺今晚來我這兒用膳,就說我有話想同他商議。”


    作者有話要說:


    第41章 ·


    戌時末,靖安侯陸進廉自官署回府,徑直踏進了程氏的暢春閣。


    程氏吩咐廚房準備了一桌子菜,迎出去,才見陸進廉麵上略有倦怠神色,眉尖鎖著幾分肅重。


    “這些日子老爺每天忙得早出晚歸,容深也常不見在府中,可是出什麽事了?”


    程氏上前,服侍陸進廉脫下官服官帽,先換了身舒適的常服。


    陸進廉兩指輕撚眉心,“左不過還是朝堂上的事,今年冬天各地災害頻發,我們這些吃俸祿的,哪兒還能心安理得睡得著。”


    程氏聽著心下了然。


    二人相處至今也有二十來年了,陸進廉是個實打實的好官,心係百姓民生,全副精力都用在了治理朝政上,程氏看得清楚。


    而陸玨現下忙得,是所有與太子有關之事。


    自打陸玨入宮伴讀起,東宮一應決策、謀劃,陸進廉都已全權交由了他處置。


    朝政上要為太子出謀劃策之餘,又要控製著不能太過鋒芒惹皇帝不滿,另一方麵,還要警惕各皇子的勢力在背後動手腳,還有民心、官員……


    一應王朝儲君該做的、該有的、該警惕的,陸玨全都在為太子鋪路。


    而太子性善、優柔,也確實十分信賴陸玨,比之親兄弟也不遑多讓,不難想象隻要太子將來順利禦極,陸家的權勢必然會比老太爺那時更上一層樓。


    陸進廉眼下胃口不好,晚膳並沒用幾口。


    靠著躺椅閉目養神,程氏便體貼站在藤椅後給他按揉太陽穴,好歹教陸進廉麵上鬆懈不少。


    陸進廉這時想起來,問:“你教我來不是有話要說,什麽事?說吧。”


    程氏攢著話頭,躊躇道:“老爺,容深今日傳話來教我籌備大婚事宜了,那……他的婚事這就當真是定下了嗎?”


    提起這事,陸進廉的臉色說不上太好看,“全盛京城都知曉了,還能有假?”


    “這……這是不是有些草率了?”


    程氏並沒有傻到直接在他跟前提門第低微那一遭,去觸他的傷疤。


    遂委婉說:“婚約不是向來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嗎?容深大婚這麽大的事,咱們先前竟都不知道……”


    “他同我說過了。”


    陸進廉麵上沒什麽表情,冷不防來了這麽一句。


    程氏聽著一開始是訝然,訝然過後便又生出些情緒來。


    合著當真不是她親生的兒子,府中世子訂親這麽大的事,從老夫人、陸進廉,再到陸玨,沒有一個提前跟她知會一聲。


    她這個當家主母,真教越當越像隻是個替人幹活的掌櫃。


    程氏嘴上打了個磕絆,“可、可眼下皇後娘娘猛地聽聞,一時還有些接受不了呢,你也知道娘娘向來看重容深,他的婚事,娘娘這兩年一直都掛念在心裏的。”


    話說完隻見陸進廉一點都不意外,卻也沒有太多話。


    “皇後那邊他自己會去處置,你且著手籌備吧,他自己選的就由他的意思。”


    這頭說完他便麵露疲累地從藤椅上站起身,提步往隔間去,打算洗漱就寢了,半句都不想對此再多言的模樣。


    程氏瞧著一怔,很沒想明白,這父子二人先前到底說過些什麽了?


    可既然陸進廉發了話,程氏又覺得,那皇後到時候再有什麽怨氣,大抵也不能算在她頭上。


    遂好歹定了定心思。


    總歸陸玨不是程氏親生的,她對他也沒有那麽些親娘的顧忌,隻覺他要娶婉婉,後續於程氏而言其實並不能算弊端。


    正因為婉婉心思簡單、性子稚嫩,那她日後還少不得要仰仗程氏來主持侯府大局不是嗎?


    這麽想著,程氏的心裏才總算好受許多。


    陸老夫人的壽宴,在滿城矚目中落下了帷幕。


    這時節也快到年底了,闔府裏又張羅著將壽辰的擺件兒,一一替換成福字與大紅燈籠,又是另一番熱鬧景象。


    午間日頭隱在雲翳中,婉婉在浮玉居,正和陸雯一起包餃子。


    陸淇不在。


    自從婉婉與陸玨的婚約定下,陸淇就“生病了”下不來床,常日請安見不到她的人,陸老夫人心裏門兒清,隻是懶得去說。


    且等她再“病”幾日吧,傳到陸進廉耳朵裏,自然有人會去給她“治病”的。


    兩個姑娘都沒有包過餃子,在李嬤嬤跟前湊個熱鬧罷了,玩鬧的時候居多,彼此臉上沾了些麵粉,活像兩隻小花貓兒。


    陸老夫人坐在軟榻上插花,喜歡瞧小姑娘們熱鬧。


    倒是程氏,咂嘴說起陸雯:“就知道貪玩,要做就好好做,婉婉都比你包的好。”


    “婉婉不是也在玩兒嘛……”


    陸雯挨了訓,聳肩努努嘴反駁了句。


    一瞧程氏瞪眼,她忙見了慫,拉起婉婉去隔間洗手,打算待會兒重整旗鼓給她娘看看。


    進了隔間,陸雯偷偷地湊近婉婉耳邊,嘀咕道:“你看我娘,這一下子,瞧你比瞧我都順眼了。”


    她想起昨兒個,和母親程氏在府裏遇見趙姨娘,程氏原正吩咐著下人給濯纓館送些東西過去的。


    趙姨娘瞧著陰陽怪氣地笑,“嗬,夫人眼瞧著是對婉婉越發地上心了,也不知如今這大冬天的,西北風怎麽就突然轉了向。”


    這是說程氏看準了未來的世子夫人,就上趕著當牆頭草給自己養老鋪路了。


    程氏也不興明麵上跟她生氣,笑一笑,同樣陰陽怪氣。


    “容深和婉婉的婚事那不早私底下提了嘛,又不是這一天兩天的事了,原道是某些人孤陋寡聞,就以為人人都和她一樣閉塞呢。”


    趙姨娘聽著眉尖稍微一僵。


    心道這事陸進廉可半點風聲沒跟她透露,果然還是正頭夫人在府裏得臉些,大事全都繞不過程氏去。


    一番話精準紮了趙姨娘的心窩子。


    她心裏生了悶氣,也沒心思再跟程氏瞎掰扯,扭頭走了。


    程氏贏了一場,回過頭就聽陸雯驚奇地問:“娘,你什麽時候知道三哥和婉婉的事的,怎麽一字半句都沒跟我說?”


    程氏瞥她一眼,倏忽又不得勁兒起來。


    不過這些,婉婉都不知道,聽著陸雯的揶揄也隻是抿唇笑笑。


    這廂洗完了手,兩人正打算出去,走到屏風後忽然聽見外間的婢女進來通稟,說:“世子爺來了。”


    剛訂了親的男女,理應要有個避諱的習俗。


    婉婉與陸玨情況稍特殊些,原就在一個屋簷下,常日免不得抬頭不見低頭見,但規矩還是要守,非必要碰麵的情況,還是稍避一避比較好。


    這般想著,婉婉便伸手拉住了陸雯,一時沒有出去。


    陸雯輕輕地笑,不想錯過瞧三哥的熱鬧,悄悄帶著婉婉一道往內外相隔的冰裂紋屏風後去了。


    湊近屏風,就可瞧見陸玨闊步入內的身影。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明月映芙蕖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沉九襄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沉九襄並收藏明月映芙蕖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