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盛京,人人都心存美夢。


    露台上的風有些冷,片刻就吹紅了婉婉的鼻尖。


    她被風吹得不小心打了個噴嚏,肩上倏忽沉了沉,是陸玨褪下自己的大氅,一並披在了她背上。


    他的衣裳沾染了他身上的氣息,原本清淡冷寂的佛偈香,被體溫烘出一種特別的濃烈熱切,牢牢將婉婉籠罩其間。


    婉婉鼻尖輕輕地嗅了嗅,他的氣息蒸騰出她心底滿滿地依賴與眷戀。


    醞釀了片刻,婉婉吸了吸紅紅的鼻子,而後躊躇著朝他挪了挪碎步子。


    她依著他身邊站定,手從衣袖底下一點點伸過去,忽然觸碰到他的手背,立刻有點退縮地收回去一點,裝作不經意。


    過了會兒,又好似不經意地碰了下。


    陸玨在看遠處的萬家燈火,婉婉的眼角餘光在看他。


    他不動聲色,她滿心忐忑。


    第三次,兩個人終於沒有再“不小心”碰到了,婉婉一把握住了他。


    陸玨唇角微揚,沒有抽走,也沒有動,靜待她的小手鑽啊鑽,鑽進了他指骨分明的大手裏。


    姑娘的手,柔若無骨。


    她裝作若無其事,不說話不看他,也不敢動,靜靜藏在他掌心中。


    她的親近,如此可愛。


    陸玨不禁輕笑,過了會兒,他轉過身,指尖撥開婉婉的兩件大氅,穿透進溫暖的內裏,攬住姑娘不足盈盈一握的細腰,一把將人摟進了懷中。


    她那麽嬌小,他要彎下腰才能埋首湊近她頸間,輕嗅一口少女的馨香,高挺的鼻尖輕輕從她臉頰劃過,觸感細膩極了。


    陸玨呼出的氣息傾灑在婉婉雪頸,他語調慵懶又愜意,說:“好像是有點冷,替我暖暖。”


    婉婉有一腔剛決堤的歡喜,正一股腦兒地湧顯出來,萬千心緒沒有任何章法可言,隻全部都寫滿了表哥的名字。


    她喜歡和表哥親近,非常之喜歡。


    於是忙踮起腳尖,幾乎像要跳起來,拉一把厚實的大氅,竭盡全力地環抱住他的腰身,將呼嘯的冬夜冷風與雀躍的少女心事,嚴密隔絕了開來。


    她方才不肯對他說,對著天燈許下的第三個願望,其實是:


    希望往後表哥每年都能陪著我,還希望……表哥他也能喜歡我。


    *


    亥時時分,侯府眾人歸府,婉婉便該回去了,陸玨將她送回濯纓館廊下。


    她很有些依依不舍,一步走出了三回頭的磨蹭,將雲茵都給看笑了。


    雲茵上前來取下她肩上陸玨的大氅,送回去,“姑娘教風給吹暈乎了,就感覺世子爺有什麽東西落下了呢。”


    然而婉婉什麽也沒察覺出來,她就是單純舍不得走。


    陸玨瞧她站在門裏不挪步,眸中淡笑,又提步過去,到婉婉跟前低聲道:“乖乖睡覺,改日再帶你出府玩兒去。”


    婉婉眼睛一亮,頓時有了期待。


    但直等目送他提步出了濯纓館大門,她才想起來,剛才怎的忘了問“改日”是哪日,表哥平時那麽忙,也不知還要等多久……


    等人離開開後,雲茵拉婉婉進屋重新寬衣就寢,心下笑了這丫頭好久。


    哪兒有姑娘跟她這樣不矜持,這才定了親,她就滿心滿意都隻瞧得著世子爺一個人了,那要是日後完了婚,還不得整日黏著世子爺不肯脫身?


    不過雲茵笑話歸笑話,卻也什麽都沒說,男女之間的相處之道,且隨她自己摸索去吧,說不得世子爺就喜歡姑娘這樣呢?


    年節過後,府裏消停了幾日。


    唯獨程氏,忙完了老夫人壽宴、忙年節,年節過後緊接著還有陸玨與婉婉的大婚,一樁接一樁,可謂是分/身乏術。


    陸進廉倒是體恤過她,打算教趙姨娘近幾個月來給她幫幫忙。


    可程氏哪兒肯。


    她是寧願自己累一些,也絕對不肯將府裏一丁點兒權利分給趙姨娘的,遂借口說心裏看重陸玨,他的大事必須自己掌眼才放心。


    陸進廉不見得瞧不出來程氏那點心思,隻是話說到這兒,便沒再想插手。


    不過宮宴那晚婉婉沒出席,傳到外頭去又是數種不同的猜測,一人一張嘴,有說婉婉使了手段上位後,不招侯府上下待見,所以宮宴都不帶她。


    但也有說世子爺當晚提前離席全是為回府陪她,足可見偏寵頗深。


    更有甚者,猜測婉婉莫非是懷了身孕,怕教人看出來影響侯府聲譽,才不便露麵?


    就……異常離譜。


    “嚼舌根的都是些吃飽了沒事幹的,看要是餓他們十天半月,還有誰有心思管別人家的事!”


    馬車上,陸雯倚著軟枕,提起來就極瞧不上眼。


    她這一連好幾日都心情不好,婉婉知道,聽扶穗說是那日宮宴上,太子蕭恪都沒有同她說話,卻誇獎了其他的閨秀小姐,想想確實挺教人惱火的。


    “好了好了,別氣了,為了不相幹的人生氣,不值得的。”


    婉婉拉著陸雯的手撼了撼,兩人今日是要去城中一處閨秀們小聚之所。


    前兩日清河縣主往侯府送了請帖,邀陸雯前去小聚,還破天荒地給婉婉也發了帖子。


    城裏的風向總是變得很快,分化的也很快,短短一個年節宮宴過後,該笑臉相迎的人,不帶耽擱地便會對婉婉笑臉相迎。


    下馬車時陸雯不忘囑咐,“待會兒進去了,她們嘴裏無論說得多中聽,你笑笑便是,可都切莫當真。”


    婉婉點點頭,牢記下了。


    可等真正進了庭院的門,瞧見那些從前對自己冷眼相待的閨秀們,忽然換了一副麵孔,三三兩兩地上前來,裝作若無其事地與自己熟絡寒暄。


    婉婉一時還是有些不適應。


    比如曾經“不小心”將茶水灑在婉婉裙子上的齊小姐,如今言笑晏晏地送了一副瑪瑙手釧給婉婉,說瑪瑙色紅,正襯她的膚色雪白。


    而以前趁陸雯不在,嘲諷過婉婉是攀附大樹而生的藤的馮小姐,如今聽聞她未出席宮宴是病了,貼心地送了一株千年老人參給她,囑咐她一定安心養病。


    還有麵前這位正溫和言談的方小姐,聽聲音怎的這般耳熟?


    巧了,那日老夫人壽宴上,頭一個當眾開腔說婉婉“那麽努力卻又上不得台麵”的,也是她。


    ……


    盛京的閨秀自然不止這區區十幾位,隻是她們的本家多少都要仰仗靖安侯府,否則當是不會願意如此拉下麵子的。


    其餘想要繼續隔岸觀火,或心存不平的仍舊大有人在。


    婉婉學陸雯的模樣,端著體麵應付了小半天,二人回府再上馬車時,她立刻靠倒在車壁上,使勁兒揉了揉自己發酸的臉頰。


    “這就累了?”


    陸雯笑一笑,見怪不怪,“你往後且得要習慣呢,大大小小的宴會上,比這還假惺惺的場合多得是,大家全都心照不宣。”


    回程時馬車行到一家蜜餞鋪子,婉婉嗅著蜜餞糕點的甜香來了精神,教臨月停下馬車去買一些帶回去吃。


    開著車窗等時,馬車外忽然有人驚喜喚她,“婉姐姐!”


    婉婉扭頭去看,是許姝禾。


    許家回信婉拒親事後,兩人已有許久未見,許姝禾大抵對其中諸多周折也不了解,眼下看見婉婉還是很親熱。


    可侯府的侍衛見她身後還跟著一道走出來的許承安,已經不教二人過來了。


    外男自然不能靠近侯府女眷的馬車。


    兄妹二人一時好似都欲言又止,但婉婉為了守禮也不便過去,正好臨月買完蜜餞出來,見此情景,遂主動代替婉婉去聽了一遭二人的話。


    許姝禾隻是說想婉婉了。


    倒是許承安,臨月回來說:“許少爺原是想跟姑娘道歉的,說先前的事是他唐突了,對不住您,還望姑娘見諒。”


    他當初看輕婉婉,是因覺得婉婉不過隻是個權貴的禁/臠,可如今婚約滿城皆知,那些貶低人的猜測不攻自破。


    哪怕許承安心底裏仍舊認為婉婉恐怕是暗自使了手段才得以上位的,但明麵上對侯府未來世子夫人的態度,也依然是大相徑庭。


    陸雯聽罷輕嗤了聲,“當初把事做那麽難堪,現在輕描淡寫說聲見諒就算完了,哼!你可千萬別再去理會這人。”


    婉婉笑了笑,抱著蜜餞乖乖點頭,順手也給陸雯喂了一顆。


    她心裏地方不大,現在塞得滿滿當當全都是表哥,哪裏還有功夫在意旁人。


    作者有話要說:


    第44章 ·


    府裏今日有客。


    先頭陸進廉為陸淇相中了弘昌伯府的世子,隱晦地透露出幾分對後輩的欣賞後,弘昌伯府也不是沒眼色。


    當下自然趨之若鶩,近來便借著年後拜訪的由頭,送了拜帖上門。


    而婉婉和陸雯二人,一個訂了婚約隻差成婚,一個在參選名單之列,想也都不適宜在這種心照不宣的場合露麵。


    今兒府裏是陸淇的主場,陸雯絕不可能去湊這個熱鬧。


    兩個姑娘去赴小宴結束後,從歸來走西偏門,路過茴芳館時,還能聽見裏頭戲台子上傳來咿咿呀呀的唱詞。


    陸雯聽著不去感慨,“也不知道弘昌伯府有沒有瞧上陸淇,她那麽愛陰陽怪氣,除了咱們府上的人,恐怕沒有幾個人能受得了吧……”


    “雯姐姐在關心三姐姐嗎?”


    婉婉目光一時稀奇,陸雯頓時擰眉否認,“誰關心她啊,我巴不得她趕緊嫁出去,往後就不用在府裏看見她了。”


    這話才說完,兩人走在花園裏冷不防一抬眼,卻就正見陸淇滿麵不樂意地,從集賢堂的方向走過來。


    她怎麽沒在茴芳館裏見客?


    陸雯凝著眉頭古怪瞧著。


    陸淇這時還沒看到兩人,自顧同婢女金枝悶聲道:“爹爹和娘親怎的也不早跟我說,要知道他是這樣,我先頭就不……”


    話說著蹊蹺,但後頭的陸雯和婉婉就沒聽到了。


    因為陸淇一看見她們倆,頓時就止住了口。


    陸淇約莫是正悶著一口不知名的氣,對著二人出聲兒就帶刺,“看什麽看,偷聽別人講話還很理直氣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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