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你生我的氣了嗎?”


    她的眼睛那麽漂亮,黑白分明,眼波盈盈,堪比世上任何華美的明珠,明明純淨無暇,眼底又像藏著一副無形的魅惑鉤子,湊得這樣近,很容易就能勾人陷進去。


    陸玨一定很享受她的主動,才能使自己如此紋絲不動。


    他有意吊著她,不給她答案,反倒忽然想起來問:“陸雯現在怎麽樣了?”


    婉婉一點都體會不出表哥的心思,稍有些受挫,喃喃應道:“雯姐姐已經好多了。”


    說著吧,她又忍不住感歎了句,“但若是早前能有侯爺身為父親的一句告誡,雯姐姐興許還能清醒得更早些。”


    不至於到大選上那般難堪的,現在貴女們都笑話她癡心錯付。


    婉婉一不小心說了真心話。


    侯爺作為父親,在對子女上,真的很有些疏忽,雖然……陸雯與太子之間,連程氏那兒都瞞得密不透風。


    但諸如表哥幼時落水存了病根兒,因為一點小事被先夫人罰跪一整夜,陸雯與陸淇明裏暗裏的較勁……這些種種,侯爺都似乎沒有關注過。


    當然,陸雯的事上,最錯的還是太子。


    太子逾越禮數之外的親近,教陸雯心裏存了僥幸的念頭。


    她興許早就察覺了端倪,隻是姑娘家的喜歡會將人變得……孤注一擲,哪怕知道有九分不可能,但隻要存在一分的希望,就願意奮不顧身地擁上去。


    婉婉也有喜歡的人,所以很能理解陸雯。


    隻是她很幸運,表哥給了她九分的安穩,剩下一分……剩下的一分大概就是日後長久的朝朝暮暮了。


    陸玨瞧得見她半垂著眼一副認真神色,小丫頭難得有心事,可不能積壓成心結。


    他難得耐著性子解釋,“東宮如今處境艱難,不做太子妃,於陸雯而言並不是壞事,你無需想太多。”


    陸玨給了她一個頗有人情味的回應,就足夠婉婉心滿意足了。


    她笑了笑,“多謝表哥願意告訴我這些,我記得了。”


    正好這時,婢女從外間端著湯藥進來,抬眼瞧見兩個主子挨得那麽近,手牽著手舉止親昵,頓時低下頭不敢多看。


    婉婉這頭見人進來,也趕忙坐直了身子。


    湯藥端到跟前,濃稠深褐色一碗。


    陸玨喝起來倒十足痛快,試了試溫度便仰頭一口喝光,麵上神色一慣淡然,仿佛他喝的不是藥,隻是湯。


    但藥的苦味很明顯,婉婉在旁邊都能聞到皺眉,她一向討厭喝藥。


    婢女退下後,婉婉忙低下頭擰開糖罐兒的蓋子,用小勺舀起一顆青梅喂給表哥。


    “表哥你看,這個是我親手做的,秋天時用蜂蜜和糖霜釀的青梅,你吃一顆就不苦了,也不生氣了好不好?”


    她是個實心眼,今日要是不得他一句肯定的答複把送行那事翻篇兒,晚上怕是連覺都睡不好。


    陸玨若是再不動,小丫頭大概就要心生委屈,打退堂鼓了。


    但他本就不喜甜食,目光對上她片刻,忽然抬手,捏著梅子反喂給她,“乖,自己吃了,我就不生氣了。”


    還有這樣的好事?


    婉婉眼睛頓時彎起來,欣然張嘴從他指間咬走梅子,唇瓣不經意間,剮蹭過他的手指,觸感極為柔軟。


    大大的一顆青梅,將她的臉頰一側撐得鼓鼓的,為了包裹住嘴裏的梅子,妍麗的紅唇微嘟,像極了牡丹嬌豔的花蕊。


    陸玨拿手帕擦指尖沾染上的糖漿,餘光裏瞥見小丫頭吃起東西來,跟隻小狸貓兒似得,滿足又開心。


    他心底裏,卻陡然騰升出一股莫名晦暗又惡劣的念頭。


    想搶走她甜甜的快樂,還想欺負得她眼尾染紅。


    ……


    婉婉正垂首將糖罐兒的蓋子擰上,視線裏卻忽然出現一隻指骨分明的大手,稍顯強硬地捏著她的下頜抬起來。


    他的麵容在她瞳孔中驀地放大,過近的時候已經略微失焦,婉婉沒看清楚,隻有鼻尖嗅到了表哥身上的佛偈香氣,他的呼吸也都帶著獨特的冷冽氣息。


    紅唇覆上溫熱,這次沒有了溫柔地令人渾身發軟的觸碰,隻有猝不及防的唇齒相接,教婉婉片刻沒能從怔忡中回過神兒來。


    陸玨慢條斯理地品嚐,毫不費力便撬開了姑娘瑩潔的貝齒,而後舌尖輕探,輕鬆靈巧地就從婉婉口中奪走了她的快樂。


    蜜釀的青梅,果真甜而不膩。


    婉婉眼睫終於徒勞眨一眨,怔住幾息,下意識的反應,竟是追過去試圖把自己的梅子再搶回來。


    陸玨眸中綻放出細微的流光,鬆然以待,又予她循循善誘,引她探索,直等舌尖觸碰到一片清冽略帶苦澀的溫熱時,婉婉才陡然醒悟過來,那是表哥剛喝過藥的味道。


    他霸道地將甜占據了,徒留給她一片苦澀。


    壞表哥!


    壞的簡直沒有道理!


    婉婉臉頰上好似著了火,馬上要燒起來似得,她不服氣地輕咬他一口泄憤,然後趕緊退開抿住唇,抬手捂住一張緋紅的小臉,眉尖蹙成兩條毛毛蟲,委屈巴巴地控訴他。


    “好苦……”


    陸玨懶懶靠著床頭的欄杆,瞧她紅唇抿緊,眸中笑意漸漸暈開,染上眉梢。


    他明明已經極為克製了,方才隻是搶走了她的梅子,都還沒有舍得欺負她。


    眼瞧小丫頭氣得都要坐不住了,陸玨從她懷裏拿過糖罐兒,重新挑了一顆果肉飽滿的梅子遞到婉婉嘴邊。


    “張嘴,這次不搶你的了,小肉包子。”


    “我不是肉包子……!”


    婉婉不服,一壁張開嘴嗷一口咬掉他指尖的梅子,一壁擰著眉弱弱辯解。


    陸玨輕笑不語,抬手揪了揪婉婉軟乎乎的臉蛋兒。


    時下開春兒天氣漸暖,姑娘們的衣裳也越來越單薄。


    婉婉今日穿一身天水碧齊胸襦裙,兩指寬的緞帶堪堪係住盈盈雪酥,領口處適當露出一片雪白細嫩的肌膚,鎖骨纖纖,兩肩嬌弱。


    她的確不是小肉包子,肉包子沒有這麽纖瘦的,還應該再養得珠圓玉潤一些才是。


    作者有話要說:


    第52章 ·


    兩人說話的功夫,屏風外有腳步聲傳進來。


    茂華吸取了上回的教訓,這次沒直接進,站在外頭先回稟聲:“爺,醫師到了,該換藥的時辰了。”


    陸玨教進來。


    他左手小臂上的傷並不重,但血肉之間的疤痕看著總有些可怖,擔心小丫頭害怕,遂又衝婉婉道:“眼睛閉起來,不許偷看。”


    婉婉望一望他,蹙眉搖頭說不,“換藥那麽痛,我不願意表哥獨自受著,我要陪著你的。”


    好像她陪著,能替他分擔一部分似得。


    陸玨笑了笑,到底沒言語。


    換藥移步去青緞軟榻邊,醫師要拆紗布,陸玨將左臂放上小幾,寬大的衣袖撩起來,剪開紗布後,露出底下嬰兒巴掌大的一塊傷痕。


    這處是新傷,血肉模糊黏連在紗布上,每牽扯一下大概都鑽心的疼。


    但陸玨麵上半點看不出來,連眉頭都沒皺過一下。


    婉婉瞧著很覺揪心,站在他身側不自覺將手搭上了他的肩。


    目光沿著這處新傷稍移,他小臂內側其實還有一處舊傷,在手腕往上幾寸處,婉婉一時好奇,歪著腦袋仔細分辨了下,發現居然是個深深的咬痕。


    表哥常日生人勿近,誰能咬到他啊?


    細究之下,那齒印還挺深,牙口大小卻不像惡犬之流,而像是個姑娘留下的。


    婉婉以前聽過幾出戲本子,戲文中總說是姑娘與公子臨別之際,會在人家手腕上咬一口,作個印記,好要公子一輩子記得自己。


    但依表哥的性子與身手,大抵也隻有他願意讓人家咬,人家才能咬得到吧?


    這樣一想,婉婉倏忽間渾身都不得勁兒起來,表哥教人家蓋章了,怎麽能有人先她一步給表哥蓋章了呢?


    不開心……


    婉婉心裏堵上了一根軟綿綿的針,看不見摸不著,但有些紮人。


    可她沒想好怎麽問表哥,又怕被他瞧出來心事,會挨笑話,笑她醋勁兒太大,人都是酸的。


    此時窗外的太陽正沉在屋脊上。


    春日的晚霞美得像是稀釋過的蜜糖,從窗口流淌進來,把整個房間都烘成柔和的模樣。


    換過傷口的藥,茂華領著醫師退下,婉婉也想告辭了。


    她將小手從陸玨肩上拿下來,長街低垂掩去情緒,福了福身,說:“表哥,時辰也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你的傷處記得不能碰水,等回頭我再熬參湯送來給你補補身子。”


    眼下大婚一日日近了,淳如館的合並工程臨到尾聲,就這幾日陸玨便會暫時搬去東南邊的一處小院兒,婉婉大禮之前總要避嫌,就不方便再來露麵。


    陸玨單手支在小幾上,一時沒有應聲。


    白晝悠長晚霞正好,他總歸今日難得閑來無事,便不想教小丫頭就這樣走了。


    沉吟片刻,陸玨眼角餘光裏瞥見小幾上放置的殘棋,忽地道:“先前你送過來的棋譜倒是孤本,今日無事,來,正考考你這幾年同先生學的如何。”


    嗯?


    婉婉一霎枯了臉,不要了吧……


    她給表哥送棋譜,隻是因為知道他常時總琢磨弈棋謀斷之道,並不是因為她自己棋藝精湛。


    況且那時許承安都被殺得那樣慘烈,她哪兒好意思教表哥考較功課。


    婉婉站在軟榻邊,一時沒挪步。


    陸玨卻已盤膝端坐在小幾邊,將棋盤另一邊的白玉棋盅拿過來,她不動,他順手便又摟著姑娘的纖腰,將人攬進了懷裏。


    身子驟然一輕,婉婉輕呼了聲。


    她的繡鞋頂端分別繡著一顆拇指大小的珍珠,在霞光裏倏忽亮了下,而後伴隨著咚地兩聲悶響,掉落在軟榻下的腳踏上。


    “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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