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方才建興小侯爺前來拜訪,小的請他稍等,他便先去拜會侯爺了。”


    依霍宴的性子,若真有十萬火急之事,隻怕等不住,眼下還有閑心往集賢堂去閑逛,想必沒什麽了不得的大事。


    陸玨嗯了聲,並未多問。


    他一壁往書房回去,一壁倒又想起來吩咐道:“長言歸府後,教他過來。”


    祭天大典出事,縱然太子再如何為救駕傷及自身,依皇帝多疑的性子,追究起來也不可能真的將太子置身事外。


    先前樞密院楊琛借例行查問之便拜訪陸玨,就足可見皇帝的猜忌之心。


    陸玨行事向來縝密,不至於留下破綻給人查,但楊琛其人心性詭譎,他自然要教長言時時注意著樞密院的動向,否則做不到高枕無憂。


    長言來的很快,約莫一炷香的功夫便到。


    “不出主子所料,楊大人心中有疑,哪怕如今證據確鑿對準魏國公,他也遲遲沒有麵聖回稟,隻言稱調查還未明。”


    興許是證據指向性太明顯了吧。


    陸玨同楊琛打過交道,那是個聰明人,極其聰明,不然也不會年紀輕輕就身居高位,成了皇帝近前心腹。


    但他的身份是皇帝的一把刀。


    這樣的身份注定了他要比旁人更加謹慎,黨派之爭萬萬不可牽扯其中。


    祭天大典之事楊琛應是嗅到了危險,皇帝的刀,又怎麽能被他人左右?


    然而陸玨既然要用,便也由不得他了。


    陸玨寒聲道:“派人將樞密院查到的結果透給魏國公與陳王,他們想必會願意推楊大人一把的。”


    兩黨相爭,楊琛隻想獨善其身,三方僵持不下的局麵,那麽誰一旦先動,誰就輸了。


    不過祭天大典隻是陸玨眼下諸多事物中的一樁,今次召長言前來,實則還為了另一樁事。


    “靈州那邊查得怎麽樣了?”


    記得去年寒冬時節,陸玨曾派人前往靈州尋鍾家之人畫像嗎?


    畫像很早就傳回來了,然而奇就奇在,府中暗衛在尋求畫像臨了之際,竟發現還有人在暗中窺伺,反過來在打探暗衛們的身份。


    此事傳回來,陸玨亦有一瞬間意外。


    鍾家百十來口人,連帶府中仆役,理應早在幾年前便死傷殆盡,後來疫病傳聞散播開後,連鍾家宅子也已經在烈火中燒成了灰燼。


    正因如此,當時暗衛的探訪之途十分艱難。


    可暗處藏著的又是什麽人?


    陸玨本就身在不勝寒之處,身上聚集的目光多不勝數,可這次對方明顯並不知道他的身份,隻是順著鍾家而來。


    興許是陳王,他先前就教章二查過靈州之事,賊心不死也不奇怪。


    但還有另一種可能,陸玨並不能貿然全盤否定世上是不是還有與鍾家有關的人活著?


    遠親、舊仆、故友、仇敵,甚至鍾氏本家之人。


    長言提起來此事眉宇間稍稍凝滯,“主子恕罪,先前浮出的一點音訊,手底下人第一時間便追查了過去,但對方行蹤藏匿太快,沒有查到可用線索。”


    侯府的暗衛查不到對方,而事情過去這麽久,若當時對方已查到了侯府,也不至於如今仍毫無動作。


    這倒是僵持住了。


    若換作原來的陸玨,破局隻需要放出誘餌,引對方現身再圖如何處置便是,可如今誘餌成了他掌心的小寶珠……當真應了那句話,人越是珍視,越會瞻前顧後。


    “查不到便先擱置吧,將人都召回來,不得泄露行蹤。”


    作者有話要說:


    第60章 ·


    上半晌晏山居的家宴結束後,程氏與陸雯母女也沒有陪坐太久。


    二人和趙姨娘母女是前後腳出院子,走到門口分道揚鑣,程氏瞧著陸淇就想起來陸進廉先前的偏心,稍有怨懟。


    “你爹爹也真是的,瞧著年輕有為的後生了本該先緊著你才對,他倒好,光想著便宜那對母女了。”


    說得周世子那遭吧。


    陸雯不以為意,“便宜就便宜了唄,我也不稀罕!”


    她琢磨著親娘的話又覺不服氣,輕挑了下眉尖,“況且不是說陸淇都沒瞧上那周世子嗎,她都看不上,我就能看上了?”


    陸雯自恃眼光肯定要比陸淇好啊。


    然而這話程氏不讚同,先頭弘昌伯府上門拜訪,她自然已見過周世子。


    陸淇是個小女兒家,見過的男人本就不多,對男人的鑒賞光停留在自家父兄的標準上,可陸進廉眼光是真不賴,那周世子明明也是一表人才啊。


    不過陸淇都不情不願的,程氏也沒想教陸雯去上趕著。


    畢竟弘昌伯府也隻是個伯爵,陸雯將來的夫家,理應和靖安侯府旗鼓相當才是。


    程氏便又告誡她,“你常日也往你爹跟前走動勤快些,教他記掛著你這個女兒,否則你將來要是比陸淇嫁的低了,你心裏能好受?”


    這倒是說到根兒上了。


    她將來要是比陸淇低,旁人還得再笑話她一回。


    陸雯原先一心在太子身上,眼睛裏沒放下過別的可能,可現在心裏的地方騰出來,就不得不考慮自己往後的終身大事。


    她娘和趙姨娘爭了一輩子,她不管有意無意,大抵也注定要和陸淇比一輩子。


    “我知道了,娘你放心吧。”


    母女二人說著話,便往暢春閣回去了,府裏剛忙活過兩場大宴會,賬目進出如流水,賬房幾個先生近來回事繁複,陸雯也去給程氏幫忙。


    臨到下半晌,程氏教人煨了罐竹蓀鹿筋,正好帶著陸雯一道去看陸進廉。


    母女倆走到離集賢堂不遠的岔路口處,忽然見南麵小道上迎麵走來個錦衣華服的貴公子,前頭是淳如館的下人在領路,看來是陸玨的客人。


    直到跟前拱手見了禮,程氏才想起來,這是那位建興小侯爺。


    霍家當家主母自從老侯爺戰死,回京後這一年多就沒再宴席上露過麵,程氏又不參與官場上的事,一時沒認出來霍宴也在情理之中。


    說起來兩家在老太爺那一輩交情原極好,後來霍家鎮守東境經年不曾回京,這才漸漸淡了。


    適逢多年前陸家老太爺仙逝,霍宴倒還曾隨父前來祭拜過。


    眼看霍宴去集賢堂要談公事,程氏含笑同他寒暄幾句,又問霍老夫人安好,而後便將手中食盒交給了小廝。


    “你把這承給侯爺便是,請他可要多進些,阿雯特地守在小爐旁看了好些時辰呢。”


    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張揚驕縱,恐怕連火都不會生,五穀都不一定能分清,她會燉湯、會願意守火爐?


    話說出來,大抵隻有小廝信了,笑吟吟接過來稱是。


    霍宴幾不可地察掀起眼睫朝程氏身旁的少女看了眼,正逢她目光調轉,一看就知道他心裏在笑話她們母女信口開河、張冠李戴。


    陸雯黑著臉,惡狠狠地回敬他一眼,眼神警告他少多管閑事。


    母女二人就此打道回府,霍宴在後頭瞧著那凶巴巴的大小姐走遠,轉身挑眉輕笑了聲。


    那從小到大都是個嗆口小辣椒啊。


    原不過就是好多年前祭拜陸老太爺那回,他心裏有些堵得慌,在後院隨手搶了她手裏一顆糖,誰知道就被那小心眼兒地丫頭,記恨了這麽些年。


    她那時候穿得厚,肉墩兒似得,站在樹底下搶不回來糖也打不著他,氣得跺腳直哭,說那是六哥給她的糖,不準旁人碰。


    霍宴當時吃著糖,光顧著笑看她哭去了,後來才知道,她口中的六哥就是六皇子,現在的太子殿下。


    嘖……女人可真夠能記仇的!


    *


    淳如館內。


    睡著的時候,婉婉又做了一個夢。


    夢裏她站在一處院子中央,院子的東南角種了一棵海棠樹,海棠花開,紅豔豔壓滿枝頭。


    婉婉記得原先對夫君說過:“不知道原先靈州的我家院子裏,有沒有種一棵漂亮的海棠花樹?”


    夫君那時說,她喜歡的,自然會有。


    那這應該就是她原先的家了吧?


    婉婉對陸玨的話總是深信不疑,是以忙細細去打量眼前的院落,忽然間,卻聽見垂花門外傳來有人在嬉鬧的聲音。


    她一時驚喜,尋著聲音過去,便在外頭的草地上看見了兩個小孩,一旁還站著白璐與鍾縉夫婦,正含笑看著兩個孩子。


    那是十三四歲時的鍾牧和八、九歲時的小婉婉。


    兄妹二人在草地上玩兒老鷹抓兔子,小婉婉是那隻嚇得滿地亂跑的兔子,她笑得大喘氣,連聲喊哥哥,說讓哥哥別抓她,先去抓別人。


    婉婉眉眼含笑,聽得心癢癢,不由自主也跟著喊了一聲,“哥哥!”


    原以為肯定沒人能聽見的,誰知道話音方落,當下那邊所有的目光,一時全都齊刷刷調轉過來,對準了婉婉。


    他們全都看著婉婉,教她忽然有些近鄉情怯,雙手捏著裙擺,緊張得不知所措。


    該怎麽開口跟他們介紹自己?


    婉婉已經見過爹娘和哥哥的畫像了,可他們都沒有見過長大後的她,唯一的關聯,大概就隻是她那張和母親一模一樣的麵容。


    他們應該能認得她的吧?


    可原來還沒等婉婉這邊醞釀好措辭,她眼前忽地騰起熊熊衝天烈焰,以燎原之勢,瞬間將整片草地變成了一片火海。


    鍾家所有人都被圍困其中。


    “爹!娘!哥哥!”


    隔著火光,婉婉雙目圓睜驚呼出聲,她不自量力,忙想衝過去救他們,但無奈突然間腳步在地心生了根,怎麽都邁不動腳步。


    眼睜睜看著火舌在她與家人之間隔出一道天塹,婉婉在夢裏都感到撕心裂肺的痛,一時間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然而鍾家人絲毫沒有察覺,他們沒有痛苦,沒有哀傷,始終隻是含笑看著她。


    也沒有人言語,直到火光將所有人淹沒前,少年鍾牧才忽然隔著火光朝她揮了揮手,眉目舒朗笑道:


    “小糖豆聽話,在家等哥哥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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