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袋有些暈,鬆野知道自己的酒勁已經上來了。夜風帶著濕潤的空氣,如少女的手掌般輕撫著他的臉,這令他感到無比舒適。他混在他們中間,聽著他們的吵吵鬧鬧,看著他們的朝氣蓬勃,感受著他們的青春無畏,他突然感覺自己也年輕了許多。


    不久前,青蒿背上了喝醉的凱德爾,和眾人一起回到了桃源——他們要把凱德爾送回家;還要把新工友‘肯特’送回‘徐來’——他們把鬆野誤認成了肯特,而鬆野也沒有做過多的解釋,在麵對眾人的疑問時,他也隻是回答:他和凱德爾是因為迷了路,才會誤闖到那片樹林裏的。眾人哈哈大笑:一定是凱德爾大叔強拉著你來的——因為他跟我們一樣,最喜歡作弄互相表白的小情侶了,就今天這樣的日子,他是肯定不會放過的。鬆野隻是尷尬一笑,什麽都沒說。


    心情總算平複了下來,他也不必為凱德爾喝醉的事煩惱了,於是,他便欣賞起沿途的風景。石橋被甩在了身後,節日的歡鬧也被甩在了身後。孔明燈已經化作遙遠的星星,與深邃的夜空融合在了一起,在流雲間不時眨著眼。他們走在河岸上,喧嘩著快樂的時光。水天相連,燦燦的光漂浮在河麵上,在樹木和房屋的影子裏被搖得虛幻無比,就像一層層的輕紗,一籠籠的蒸汽,飄飄然倒立在水中。有船經過,紮著花燈,搖著波紋,不緊不慢,筆直前行。輕紗被撞開了,分散,飄動,破碎成一團團雜糅的金線,不多時,它們又重新匯聚成型,繼續在波光裏搖曳著縹緲的身影。


    街邊的小攤開始撤了,歸家的路人也漸漸多了——躺在母親懷裏,熟睡的嬰兒;在父母身邊,安安靜靜的小姑娘;嘻嘻哈哈,蹦蹦跳跳,在石板路上咚咚亂跑的小男孩;剛剛確認關係,並排而走的小情侶;三五成群,或形單影隻的年輕人;拄著拐杖,慢悠悠行走的老先生;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步履蹣跚的老奶奶……所有人的臉上都在暗示一件事——這個節,過完了,他們要回到溫暖的家中去了。


    人聲湧動,人頭攢集。歡笑在他身邊經過,溫馨在他身邊流走,幸福灑滿了麵前的石板路,喜慶籠罩住了頭頂的天空,他被他們感染,深陷其中,他眼裏閃著羨慕的光,看起他們的笑臉。


    於是,他想工美和兒子了;於是,他開始幻想他們一家如何過年了;於是,他便想把這些分享給工美聽了……可是,當他下意識地摸向手腕時,卻突然想到了自己已經沒有了手表……於是……他從微醉中清醒了過來,他也回憶起了自己究竟身在何處……


    心裏像遭了盆冷水,所有的幻想如河裏的倒影般被撞得粉碎,飄飄搖搖的,四散湮滅,接著,他眼裏的光便消失了。


    他不由得開始落寞起來——所有人都在回家,那他還能回到自己的家中嗎?他能嗎?


    好像不能,因為他沒有任何方法逃離此處——這裏究竟有多大?這裏又在哪裏?就算他能逃出桃源,他又能在沒有電子地圖的情況下走出多遠?外麵是哪在個區?他現在是否還在天照島裏?又有沒有人監視他?他現在真的是安全的嗎?


    被困在焦慮裏,沒有任何方法掙脫,他不禁悲觀地想:估計回不去了吧,估計我會像肯特一樣,被他們強製留在這裏吧……他們剛才說,他們這裏很缺人手,肯特的到來就幫了他們很大的忙……人手……嗬嗬,我也會被他們當成人手吧……


    接著,他又不禁回想起這群年輕人剛才跟他介紹過的桃源的生活。他們剛才跟他說——這裏的工作全都是四小時工作製的,而且門檻也沒多高,隻要學會操作機器就可以了,如果不出意外,肯特在三天後就能正式上工了;工資還不低,一年能掙三源幣左右;年頭久了,還會分配住所;如果沒有結婚的話,首領還會給安排相親;不用擔心被裁員,因為他們這裏的工作是終身製的;也不用擔心老無所養,一旦過了五十五歲,就可以退下來,安養晚年了;更不用擔心得了怪病去不起醫院,因為他們這裏有醫生,有護士,有全套的療養措施,隻要不是得了絕症,他們就能自行處理;小孩子也不用交學費,從幼兒園到大學的課程,他們都有專門的人來教,雖然到目前為止,隻出了三十幾個大學以上水平的人,但據他們說,這些人的水平已經不亞於源物語大學的畢業生了。


    鬆野想:嗬嗬,怪不得肯特非要留下來……如果真如他們所說,那這裏豈不是烏托邦了?


    這種幻想中的社會,真的存在嗎?


    但就算這裏真是烏托邦,我也不能留下!因為我跟肯特不一樣!我有正經工作,我還有一個馬上就可以變得幸福的家庭……我怎麽可以留在這兒!我怎麽能夠留在這兒!我和工美的關係剛剛確定,我怎麽可以把她丟下?我要娶她,我要跟她過一輩子!我和宏的關係剛剛緩解!我又怎麽可以拋棄身為父親的責任!我要看到宏考上大學!我要看到他戀愛結婚!我要看到他孩子的出生!我還要抱著他的孩子們看日出月落!我還要陪著我的家人聽濤聲風吼!我要做一個正常人!我才不要在這裏與世隔絕!


    他在心裏痛苦地嘶吼著,他在心中強烈地悲鳴著,他隻感到眼前的景色突然變得混亂不堪了,於是,他再也無法去欣賞那些如畫般的美好了。


    腳突然變得沉重起來,每踏出一步,他都感覺自己離家越來越遠了;耳邊又傳來年輕人們的聒噪聲——他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他隻覺得他們吵鬧,他隻覺得自己孤單。


    這時,他們突然停下了腳步。鬆野看到他們停在了一處民居前。然後,那個叫蟬的青年敲了敲門,大聲說:“大夫,你在家嗎?凱德爾大叔喝多了,你來開下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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