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舊的閱讀器屏幕,滿是水汙的痕跡,鋒利而又婉轉的筆畫,一片楓葉,一個日期,一行諺語,一句充滿感情的告白,這便是筆記本的第一頁。迪倫將它遞了過來,但芬格裏特並沒有去接。她看著上麵的文字,上麵的水痕,想去觸碰,卻又不敢觸碰。當年的真相,或許就隱藏在那裏,通過索林的記錄,她或許也能拚湊出母親去世的實情,這更是她一直以來最想查清楚的事實,可真當它擺在自己麵前時,她卻突然猶豫了,她卻突然退縮了——因為她害怕,害怕日記裏記錄的,不僅僅有當年的真相,而且還有她難以承受的事實。


    如果,安格斯真是殺害母親的凶手,那她將會怎麽做?她清楚地知道,他在她心裏還尚存一席之地,他在她的潛意識裏,還是她的父親。或許這輩子,她都不會再叫他一聲爸爸;或許這輩子,一有什麽事她就會把所有責任都歸結於他;或許這輩子,她一直都會在他麵前擺出一張臭臉,連一點點的笑模樣都不想給他……可這一切的前提是:他沒出事,他還活著,他與母親的去世確實無關,她還可以在心底裏,默默將他稱為父親……


    但如果,安格斯真是母親罹患絕症的元凶,那目前這種微妙的平衡,便會被徹底打破。他們之間的關係必定會變成水火不容的形態,她和他之間的裂痕,也必定會變成無法愈合的傷口。從此,他就是她的仇人,從此,她將和他老死不相往來。


    那,還去看嗎?還去刻意追尋當年的事實嗎?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她又該怎麽辦呢?


    於是乎,逃避的想法再一次噴湧而出,就像十二年前那次一樣,她接受不了父親那麽快就尋找到新歡,也接受不了父親早已出軌的真相,更接受不了那麽愛母親的父親,居然是個天理不容的無恥渣男。所以她才會選擇離家出走。


    要不,逃吧……她想,先不看,等我在外麵時間久了,徹底遠離他,也讓他徹底遠離我的時候,我再打開它……這樣的話,我就不會如此痛苦了……這樣的話,我也可以接受當年的真相了……如果他是真凶,我就把日記交給偵探,讓法律製裁他……如果他不是,那我就當作什麽都沒發生過……我們現在的關係什麽樣,那以後還會是什麽樣……或等到他壽終正寢,或等到我能真正原諒他時,我可能,還會再叫他一聲父親……


    可這麽一想,她又覺得對不起自己母親——母親的病,或多或少都與安格斯有關。母親應該是知道了安格斯出軌的事情,才會罹患那種怪病的。如果真相是這樣,那芬格裏特還能接受,因為這麽多年來,她一直都是這麽認為的。但如果,母親是被安格斯謀害的,那性質可就完全不一樣了——自己的父親為了和小三在一起,居然謀殺了自己母親。這是何等的人倫悲劇?安格斯又是多麽的喪心病狂?自己的父親就是這樣的為人是嗎?


    心開始酸疼,腹部開始絞痛,眼裏也像進了沙子似的,開始刺痛不已。


    我是殺人犯的女兒是嗎?他對母親的那些愛,都是假的對嗎?男人為了小三,就什麽都敢做是嗎?媽,你為什麽會選擇他?媽,我該怎麽辦……我應該替你報仇嗎?媽,我好難受,媽,你在哪裏,你為什麽要離我而去……媽,我想你……


    她再一次陷入崩潰的邊緣,就像昨天晚上一樣——不管事情有沒有調查清楚,她就直接把安格斯給定性了。


    耳邊嗡嗡作響,她還聽到了自己頻繁的心跳聲。麵前的世界也暗了下去,她忽覺天旋地轉起來。渾身無力,四肢冰冷。眼淚噴湧而出。她又哭了。


    迪倫頓時慌了神,他戰戰兢兢地問,“小……小姐……我……我做錯什麽了嗎?”


    是樸鬆民穩住了她。就在她快要哭出聲的時候,他抓住了她放在桌下的那隻手。他的手掌很大,很厚,也很暖,就像溫暖的陽光,也像一根支撐天地的擎天之柱。眼前的色彩頓時變得明亮起來,那些嗡嗡之聲,也逐漸消失殆盡。


    情緒有所緩解,她也從那片深淵般的世界中爬了出來。她抹抹眼淚,同時也撫平了自己的心緒。


    “我沒事,”她笑道,“就是……眼睛有些不舒服。”她接過日記,“謝謝你,迪倫。”


    迪倫撓頭,靦腆一笑,“那,小姐,我先去忙了。有事再叫我。”


    “好的,你去吧。”


    迪倫轉身離開,不多時,敲擊鍵盤的響聲便在他的座位處響起。


    “剛才咋了?”樸鬆民小聲問。


    她搖搖頭,低聲說,“沒什麽。”


    “以為我又惹你不高興了呢。”


    芬格裏特並沒有回答他,而是看了一眼被他抓住的那隻手,低聲道,“鬆開吧,迪倫和阿德都還在呢……”


    “哦……”樸鬆民有些不舍地鬆開。


    窗外起了一陣風,惹得楓葉迷醉,線條狀的陽光透過葉子間的縫隙,也開始不斷頻閃。她看著它們,撫摸起筆記本的第一麵紙張,輕輕舒了一口氣。


    還是看吧,她想,別想什麽如果了,他要是真犯了罪,就應該受到懲罰……


    “有的人終生向幻影追逐,隻好在幻影裏尋求滿足。”


    這是那句諺語,來自莎士比亞。


    接下來是索林寫下的第二句——


    “我同樣如此,但我隻想守護好這個幻影。是夢也罷。”


    日期為戰爭紀元,芬格裏特心算了一下,發現此日期標記的是戰爭的第三個年頭,距離源紀元年的四年之前,也就是四十四年前。


    記錄得這麽早?帶著疑問,她滑開第一頁。


    第一篇日記基本沒什麽有用的東西,是索林第一天上班的大致情況。他是作為布塔·佛羅倫的司機入職的。其中的字裏行間都透露出他的驕傲與自信,看起來他特別喜歡這份工作。芬格裏特粗略看了看,便翻到了下一頁。


    第二篇日記簡單得要死,隻有區區幾個字而已——“在鳥鳴中醒來,我迎來了新的一天。”


    芬格裏特不禁皺起眉,心想:四十四年……一萬六千多天……怎麽,是想讓我一頁一頁看嗎?天呐,我可真是會給自己找麻煩……哎,鳥叫了也要記錄一下,這有什麽可記錄的?沒事情發生,就不要記錄嘛,這樣別人查看起來也方便好吧……天呐,這我得看啥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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